夜越更深,街市上越更熱鬧。
堂堂京都,果然與小小的向蘭城不一樣。
林木記得和老娘偷跑進向蘭城的那個晚上,到了這個點數的時候,基本上該散的都散了。
那個時候,她牽了老娘的手,娘倆痛并快樂的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然後老娘提議道:我們找個地方睡覺去。
而現在……
林木站在一家小攤前,瞪着圓溜溜的眼珠子看老板神奇的把一個面疙瘩扯啊扯的,竟然扯成了一根根均勻細長的面條。
攤前燒着一鍋水,不斷不斷的翻騰,攪動着林木的肚子不停地叽裏呱啦一頓亂叫。
“餓了?”薛明軒問。
同樣的沒有吃晚飯,林木想不明白,為什麽只有她的肚子在大聲抗議。
扭了扭拽住的薛明軒袖角,林木憤懑的想,薛明軒的肚子應該像他本人那張萬年不化的冰山臉一樣,正嚴肅地繃着,努力地忍着叽裏呱啦的叫聲。
這麽想着,林木覺得自己稍微好過了那麽一點點。
“你不餓?”林木問。
薛明軒勾勾嘴,似乎在笑又似乎不是,側頭對老板說:“兩碗。”
面攤老板應聲下了兩碗面,邊吆喝着,“好叻,兩碗,客官請裏頭坐。”
說是裏頭,卻也不過在一塊防雨的大棚下擱了不到十張的方桌。
面攤的生意看起來十分不錯,幾張四方的桌子上差不多都坐滿了人。林木伸長脖子一看,發現剛好走了兩個油光滿面肥頭大耳的胖子,于是空出了位置。
林木的眼瞳頓時金光閃閃,急忙撒蹄子奔去,一屁股占了條凳子,一手搭在了另一條凳上。
回頭看薛明軒,他竟然走得相當慢悠悠,林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都什麽時候了,你老人家還這麽慢吞吞的淡定模樣,看你到時候沒有位置坐,端着碗湯面蹲哪個旮旯縫裏吃去。
雖然這麽想,但林木的手依然死死霸着旁邊那條凳子。鄙視歸鄙視,朋友還是要幫的。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出塵俊逸的薛家四公子蹲牆角裏喝湯吧。
吱溜溜。吱溜溜。
林木仿佛看到了不遠的那個黑暗角落裏蹲着個白色的身影,背對着街市,津津有味地吸着面條,發出巨大的聲響。
林木說,“喂,很難看诶。”
那個身影回頭,呵呵一笑,竟然是丁甲叔父的那張老臉。
“噓,”丁甲叔父說,“不要告訴你嬸子我在外面偷吃哦。”
……
林木猛地一個哆嗦,頓時清醒了過來。
她這想的究竟是哪一出啊,
恍惚間一個人影飄來,走到林木占着的那條凳子旁,林木迷糊着縮手,那人正要坐下,這時的林木突然看清來人不是薛明軒。
眼看着這個滿臉麻子的男子即将坐下,再伸手占個位置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林木趕忙起身抽走那條板凳,滿臉麻子的男子毫無防備的一屁股坐到地上,除了一聲沉悶地屁股落地開花聲,還有一聲應該有點慘痛的“哎喲”大叫。
林木抱着凳子,回頭朝薛明軒看去,他竟然還在幾米開外慢騰騰。
見到林木瞬間抽開凳子,路人甲坐在地上的屁股開了花一個勁地呼拉拉叫,薛明軒腳步明顯放快了許多。
屁股上的疼痛顯然很強烈,路人甲坐在地上,一臉的麻子擰成一團,仿佛一張沒有撒勻芝麻的大燒餅。
好不容易強忍着痛站起來,路人甲大聲指責林木,“你個姑娘怎麽回事呢?!我一坐下你就把凳子給撤了幹什麽?!”
林木抱着凳子不松手,理直氣壯道:“我一直占着凳子的啊。”
路人甲聽得林木争辯更委屈,“我一過來你不是就沒占位置了嗎?”
林木嘟嘴,“看錯人了不行啊。”
路人甲頓時氣哄哄,“你這姑娘怎麽說話的呢?我坐地上屁股裂了我活該是吧?”
“是啊。”林木抱着凳子,沒好脾氣的回了一句。
頓時,路人甲頭頂青煙直冒氣不打一處來,邊說邊挽着袖子,看來是想教訓教訓林木,出一口惡氣。
林木不甘示弱的瞪了瞪大眼睛,緊緊懷抱的長凳,不懼威脅。
誰怕誰啊,好歹她林木也有兩爪三腳貓般的小功夫,尋常人想欺侮她那是休想。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襲白袍的男子悄然走到林木身邊。
薛明軒俯身,将林木方才坐着的那張凳移送到路人甲身後,清清淡淡地說了一句,“請坐。”雖然語氣柔和,但配上薛明軒的冷臉,這兩個字頓時顯得千金之重。
路人甲打量了一下薛明軒,見他雖然一身素色白袍,但衣着選用的料子顯然不是平常的貨色,再看看腰間別的那塊玉佩的成色,便也知道不是尋常的市井小民。
京都裏有各色各樣說不清道不明的大小人物,像路人甲這種地位如蝦米一般微不可知的草民,早已經學會了适時的收斂閉嘴。
雖然屁股還是痛,但怎麽說凳子也是有了。路人甲尋思片刻,便坐了下去,不再出聲,剛好老板将他點的那碗面上了上來,他便扯了雙筷子哧溜溜地吃起面條來。
林木很不情願地将手裏頭的凳子放下,朝薛明軒嘟喃道:“我幫你占位置呢,你還自己來拆臺。好啦,你大方,自個找地方吃面去。”掃視了一些目前并無其他空位,林木連忙補充,“沒位置別賴我。……對了,還要記得付我這份的錢。”
關鍵時刻,林木還惦記着口袋裏連一文錢都沒有的問題。雖然是山匪出身,但山匪也有山匪自己的職業道德。最基本的一條就是劫富濟貧。
林木還不想在沒有開始闖蕩江湖的時候就落下了一個“劫貧”的稱號,被人抓了把柄說在夜黑風高的某個夜晚,她霸王了一碗面。
一碗面就把一世英名毀了的話,左想右想确實劃不來。
所以現下,她要記得,錢錢很重要。
正在這時,老板端了兩碗面來,看看只有一個位置,再看看林木唏噓着扯了雙筷子一屁股給坐了下去,于是尋思着放下一碗面,另一碗則仍是端在手中,看看淡淡站在一旁的薛明軒,不知道如何是好。
薛明軒嘴角微微揚起,說不清是不是在笑,若是單看那眼角眉梢,卻可以分辯出氣息間柔軟了一些。
他點點頭,伸手要接老板手裏的那碗面,老板會意,順勢将碗放入他手中,然後匆匆走遠,忙乎着準備其他客人的面來。
林木側頭擡眉偷偷看了薛明軒一眼,見他直愣愣杵在自己身後,不吭聲也沒有要去別的地方找位置坐的意思,于是很熱心的替他環顧四周打量一圈,剛好兩桌之外有個男人吃完起身,林木忙揮筷子朝那個方向指,“那裏有位置,快去,快去。”
因為情緒激動,林木揮動手中筷子的時候,手指一松沒有捏穩,一根筷子飛了出去,插在對面那個正津津有味吃着面的少年碗中。
少年擡頭,看着從天而降的那根筷子直直擦入自己還剩半碗的湯面中,唇角眼梢不住抽動。他緩緩看向林木,面上表情似是窘迫但更像憋屈。怔了半晌,少年只說出一句:“你、你、你!我、我、我!”
眼見那兩桌外的位置被近水樓臺的人坐了,林木突然很開心的指着那個憤恨不已的少年對薛明軒說:“他應該不吃了,你趕緊去坐。”
少年頓時臉色如黑鍋底一般。
突如其來的一根筷子确實打翻了他的食欲,可是被林木這麽一說,他覺得對面這位姑娘應該肯定絕對的是故意飛了根筷子過來的。
于是,少年賭氣,坐在長凳上不再吃面,卻也不肯走。
林木瞪着他,他氣鼓鼓的瞪回林木。
正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薛明軒将碗放到了林木的碗旁,不吭一聲的坐下在長凳的邊角上。
“啊?”林木呆愣地看着薛明軒,“這桌這麽小,剛夠我一個人坐呢。”
“擠擠。”薛明軒說。
呸。林木心裏暗罵。
這好幾張方桌現下全部坐滿了人,小攤旁還站着幾個等位置的,也沒見有人湊一湊坐一堆啊。
最關鍵的問題是……
= =|||
因為薛明軒只是坐在方凳的一角,從那一角壓下的力量使得小凳的另一端翹了起來,林木正很囧的在長凳上緩慢向薛明軒坐下的方向勻速下坡中。
挨到薛明軒後背的時候,林木咳了一聲,鄭重對薛明軒說,“薛明軒,你是故意的吧!”
薛明軒勾勾嘴,什麽也沒說。
林木很汗顏。
怎麽說薛明軒都沒有重到可以讓凳子翹得老高,讓自己勻速滑坡的狀态。所以,他很明顯的是在逼迫自己坐到長凳的另一角去。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這不大的方桌上勉強坐下吃完這面。
該死的薛王八。
林木忍不住在心裏又罵了一句。
為什麽你就不願意坐到別的地方去呢?!!!
“好吧。”最終林木還是妥協了,坐到長凳另一角,抱着桌角吃起面來。邊吃邊在心裏罵這方桌的桌角,頂着她的胸口不好吃面,真是難受死了。
除了這個難受,她更讨厭起薛明軒。
什麽時候他竟然左撇子了?!!
他不知道林木右手裏頭的筷子正在跟他突然的左撇子拿起的筷子不停不斷地打着架嗎???
忍無可忍,林木一手拍桌,大聲嚷嚷道:“薛明軒你什麽意思啊?”
薛明軒擡眼看她,一副不知所謂的無辜模樣,嘴角卻淺淺一挑,明顯暴露出了他不願意讓林木好好吃面的居心。
吾靠,這是什麽人?!這是什麽情況?!!
她林木到底是在哪個時間點得罪了這位薛家四少,竟讓他用這麽幼稚的手法打斷她的開飯?!!
一向冷冰冰的薛明軒看着林木的怒氣沖沖,反常地聳聳肩,緩緩眨了眨眼,一副不明所以的無辜樣,轉而繼續吃面。
雖然沒有講一個字,但那聳肩眨眼的動作徹底将林木震撼住了。
千年冰山的薛明軒在那個剎那,竟然像個小小的孩童一般,眼裏有着一絲絲玩鬧的戲谑。
林木吓了一跳,慌忙安慰自己,應該看錯了吧。
正在這時,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來,“四嫂,總算找到你們了。”
林木循聲望去,薛明昂正疲憊不堪的朝這邊走來。
泰安公主跟在他後面走得七扭八歪,拖着那根環在薛明昂身上的鞭子道:“給我慢點,我走不動了。”
林木戳戳正埋頭吃面的薛明軒說,“喂,泰安公主在溜你弟弟呢。”
薛明軒頭也不擡,嗯了一聲。
林木歪嘴,“是溜你弟弟哦!”
薛明軒仍是沒有擡頭,抽空說了一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啊?什麽意思?
林木摳摳後腦勺想,沒有人打,更沒有人挨打啊。
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