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驀地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緊緊抱着他,側過身子,他撲了個空,而我的背部卻重重擊上身旁的大樹之上,忍住清晰的疼痛,我擡起眉眼,緊咬着下唇。
“你到底是誰?”
我的視線掃過律兒的臉,在他的雙眼之中,找到慢慢的驚慌,心驀地一緊,冷眼看着眼前的這個仆人裝扮的男人。
他,不像是一個門仆,那麽簡單。
“把孩子放下!否則,就只能怪你自己!”他驀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一步步逼向我,環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想要阻攔他,卻被他重重撞開,身子撞上一旁的青石之上,緊緊蜷縮着身子,痛的再也爬不起來。
我目睹着眼前的一切,懷抱着律兒的雙手,卻暗暗加大了力道。
“別怕。”
我淡淡吐出這兩個字,我不會松手,更不會把律兒,交給這樣一個瘋狂的男人。
他微微仰起臉,久久凝視着我,什麽話都不說,眼神之中,卻有什麽,暗暗在軟化,彙成一片清澈的顏色。
我暗暗拔下發間的銀釵,藏在寬大的衣袖之中,一手抱着律兒的身子,一步步退後。
他的雙眼通紅,像是被惹怒的一頭野獸,匕首驀地揮過,我急急閃躲過,緊咬着下唇,用力奔跑。
這個樹林斑駁的樹影在搖晃,我默默隐藏在一棵樹後,屏息靜氣,聽到那個人的腳步聲,暗暗靠近。
律兒默默望向我,我淡淡一笑,不想要他太過驚恐,以眼神安慰着他,一手緊緊握住手中冰冷的銀釵。
腳步,驀地停在我的身後,我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安,等待着,危險的來臨。
還有,反手一擊。
手肘之中,驀地傳來深深的疼痛,痛徹心扉,我看得到,自己的左手在不自覺地輕輕顫抖,鮮血,逸出來,染紅了我單薄的外衣。
我驀地轉過身子,用盡力氣,眼底閃過一絲銀光,銀釵重重刺入他的胸前。
他痛的龇牙咧嘴,卻只是冷笑着,拔出銀釵,不屑地望了一眼,重重丢在地面之上。踩過銀釵,他冷沉着臉靠近我和律兒的身子。
我咬緊牙關,手中唯一的武器已經失去了,如何與這個男人相抗衡?
手肘上的血跡,被輕輕覆上一只溫暖的手掌,我擡起眉眼,望着律兒的舉動,心頭一暖。望着他直勾勾的眼神,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我鎮定地輕輕放下律兒,無言地望向他。
首先,要穩住他。
他驀地丢下匕首,欣喜若狂地抱起律兒,轉過身,大步走向前。他笑了,揚起的唇角彰顯出他的勝利。
似乎,在他眼中,律兒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的眼神,更像是一種到了極端的瘋狂。
我默默彎下身子,撿起那把染血的匕首,如果律兒在他的身旁,難免遭受一些無辜傷害,我不能就這麽讓他消失徹底。
來不及有些許的遲疑,我疾步走到他的身後,将那把匕首,緊握在手中,下一刻,重重刺入那人的頸部。
他回過頭來,臉上沒有一分表情,眼神幹涸的像是一座枯井。我面對的,是一個行屍走肉,活着,卻更像是已死之人。他默默撫上自己的頸部,望着手心上的血紅,卻無動于衷。
我一把抱過律兒,想不了太多,朝前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重重撞上一個人的胸膛,才驚魂未定地擡起眉眼,幸好,是他。
“怎麽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緊蹙着眉頭,望着我的臉,視線向下移動,落在我被鮮血染透的衣袖,眼神驀地一暗。
“劈風,去看看。”等不及我的回答,他轉向身旁的劈風,語氣冷沉。
“是,主子。”
我忍着疼痛,護着律兒,跟随着劈風和他,慢慢走回原地。
那個人,趴在地面之上,一動不動。脖頸後的鮮血,還未凝固,在搖晃的樹影之下,形成一抹妖嬈的顏色。
我站在不遠處,默默望着那個身影,沉默不語。
劈風俯下身,翻過那個人的身體,我的視線落在他胸前的鮮血之上,眼神一暗。“主子,是宋自清。”
宋清,宋自清?
他的手探向那個男人的口鼻之上,再度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他已經死了。”
東方戾暗暗伸出手,扶住我的後背,視線移向我懷中的律兒,眼神之中,瞬間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難道?
心中有一絲了然,我微微蹙眉,望向他的臉,壓低聲音,問了一句。“難道,這個人是……”
“對,是太子餘黨。”他點點頭,神色冷沉,黑眸緊絕。
沉默了半響,他的聲音更加低沉。“宋自清跟了太子好幾年,算是個衷心的心腹。朕早就聽說他瘋了,他才可以逃過一劫。沒想到,他居然會暗中找到孩子的下落,順而潛伏在這個孩子身邊。”
“不過,我看他,的确是瘋了。一旦有人要帶走這個孩子,他一定會拼命。”我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樣看來,雖然是瘋狂不假,但也算是衷心可鑒。
執着的一線之差,也許就成了瘋狂。心中,盡是黯然。
“走吧。”他側過身子,對劈風說了一句。“劈風,你留下來處理。”
我走到青石旁,扶起臉色慘白的環兒,輕聲問道:“環兒,沒事吧,我馬上帶你去醫館。”
她擠出一絲笑意,緩緩搖搖頭,望着我的左手肘,眼神閃過一絲驚慌。“奴婢沒事,有事的人,是小姐你。”
“不過是皮外傷。”我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孩子,默默擡起眉眼,望着東方戾。維持着臉上的笑意,用眼神告訴他,我沒事。
走到客棧,回到房間,把律兒交給環兒照看,我坐了下來,卻聽到他沉重的嘆氣聲。
“為了那個孩子,你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嗎?”他微微蹙眉,望着那一片血漬,語氣輕柔,卻又像是帶着一份擔擾。
“把律兒交給那個身份不明看似瘋狂的人,我又于心何忍。”平靜地吐出這一句話,走到屏風之後,換下血衣望着手肘上那道長長的傷口,我苦苦一笑。“只是,我說過,不給殿下帶來半點困擾的,結果,卻……”
“你更加重要,朕擔心的人,是你。”他微微蹙眉,視線久久鎖在我的身邊。
他走到我的身邊,拿起白色毛巾,替我擦拭着手臂上的血液,不說一個字。我輕輕拉下他的手,柔聲說道。“殿下,我自己就可以的。”
他卻沒有理會我的婉拒,默默擡起眉眼,直視着我的雙眸,柔聲問了一句。
“不痛嗎?”
我默默垂下眉眼,笑着點點頭,說道。“很痛。”這一次,我不隐瞞自己的心,因為,面對的人,是我的夫君,我最親近的人。
将傷藥輕柔撒上我的傷口,他專注地注視着我的眉眼,眼神之中有些許無奈。
“為了那個孩子,值得嗎?”
我沉默了半響,也許在世上看來,不值得吧,但是,我自己作出的選擇,不該後悔。
輕輕倚靠他的身邊,默默閉上雙眼,我知道即使我不說,他也會明白我的心。
一定,會的。
皇宮。
“律兒。”我輕輕喚出他的名字,微微俯下身子,拉住他的小手,淡淡一笑。
“姨娘。”他淡淡吐出這個字眼,嘴角有微揚的弧度。
一個月的時間,我明顯看到,我們之間少了幾分生疏,多了幾分親近,我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改變了他對我的态度。
也許,是那日在樹林之中,我不自覺守護他的舉動,對他的心有些許觸動。
更活着,一開始我們的熟悉,此刻日漸清晰。
蹲下身子,他輕輕抱起我跟随着我的雪狐,微微揚起眉眼,眼神清澈。“律兒今日跟着師傅,認字讀書,還學了一首詩。”
“是嗎?”我淡淡一笑,神色一柔,三歲有餘而已的他,性子聰敏,只要稍稍指導,日後必成大器。
“不過,師傅說,要律兒日後尊稱姨娘為皇後娘娘。如果不這麽做,就是目無尊長,大不敬的罪名。”他默默望向我,似乎并不清楚,那時什麽罪名。
我有些無奈的微笑着,那位師傅,實在是太過古板。
“還有,在姨娘身邊的那個人,師傅說以後見了他,要下跪,還要……”我打斷了他的話,知道他對這些繁瑣的禮節,還懵懂不知。并不知道,那個看似冰冷的男人,是這天下的主宰。“外在的禮數,點到為止即可,姨娘并不看中。關鍵是,你對那個人的尊重,是要放在心裏的。”
“只是……”頓了頓,他的眉頭緊鎖着,有些遲疑。“那個人,好像不喜歡律兒。”
童言無忌,我淡淡一笑,壓低聲音,耐心地回應。“他是皇上,不是‘那個人’。還有,他只是不把感情表露在外而已,怎麽會不喜歡你?”
“律兒明白了。”他點點頭,回應地幹脆利落。
他輕輕放下手中的雪狐,突然想起了什麽,向前走了幾步,卻又随即轉過身來。“影兒妹妹是公主,那麽律兒呢?”
聞言,我微怔了怔,心中劃過一道黯然。卻有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呢?
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我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手邊傳來一個溫暖的力道,我微微轉過身,望向他,淺淺一笑。
我們,互相陪伴着彼此,站在這天下最高的殿堂之上。
“天轉涼了。”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同自己手心的溫度溫暖着我的手,神色一柔,低聲說了一句。
“臣妾突然想到,下月,便是殿下你的生辰了,是這樣嗎?”我默默迎上那一雙溫暖的黑眸,淡淡一笑。
聞言,他的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驚愕,望向我的臉。“怎麽知道的?”
“當然是問宮中的老人。”我淺淺微笑着,柔聲說道。“若是有心,自然什麽都不是問題。”
“殿下好像沒有慶生的習慣?”我笑顏看着他,緩緩問了一句。
“的确。”他噙着嘴角的一絲笑意,頓了頓,默默問道。“怎麽,你有這個打算?”
我但笑不語,望向天際的黃昏,彩霞布滿天邊,染上溫暖的色彩,暗暗彙入我的眼底,沉入我的心裏。
“那個孩子,的确是個可造之才,年紀雖小,但是卻異常聰敏,跟着你,似乎寡言少語的毛病,也好了許多。”他的目光幽深,幽幽地吐出一句話。“璞玉若是得到賞識和精心雕刻,遲早會成為令人驚豔的寶物。”
“殿下對律兒,未免太過冷淡了。”我低聲抱怨着,微微蹙眉。
“既然殿下可以看到他的聰慧和懂事,也該改變對他的态度了,不是嗎?”
“太聰明,有時候未免是件好事。”
他驀地眼神一沉,語氣恢複了些許冷淡。
“但是,關鍵是掌握在那個琢玉者的手中,不是嗎?”我淡淡一笑,心情依舊平靜如水,從容地說道。
聞言,他的眼神之中,彙入些溫暖的笑意,沉默着,再也不說什麽。
可造之才,到底是用來協助自己一臂之力,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還是成為敵人,站在對立的方向,相信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律兒的身世,将永遠是個秘密。
這樣,對彼此都好。
翌日。
“小姐,這是你要送給皇上的嗎?”我默默擡起眉眼,仔細望向眼前的女子,她原本纖瘦的身子,稍稍豐腴了些,一襲深紫色宮袍,高高绾起不落一絲發絲的發髻,細致的眉眼之間,添了不少成熟和利落穩重。
這是,環兒,掌管羽衣宮大小事務,但凡宮中的宮女,都要尊稱她一聲,姚姑姑。據環兒說,她姓姚,姚麗歌,這個美麗的名字,我一直都記得。
還有,那段麗妃的過往,也珍藏在我們彼此的心中。為了所愛的人,靠近或是離開,都需要太多的勇氣,我漸漸,理解了她,所以,也不再提起要她再嫁之事。
也許,對環兒而言,那些曾經的美好,留些回憶,想想就夠。
至少,證明自己,曾經幸福過。兩個人,不必走到無路可走之時,才要痛苦分開,也許早已被,也可以免去更多的疼痛。
我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笑着點點頭,視線移向我手中黑色的披風之上,心中淌過滿滿當當的暖意。
“對,天漸漸冷了,最近皇上總是忙于國事,披上這件披風,方便禦寒之用。”嘴邊逸出這一句話,我想到每一次,都是他用手中溫度,溫暖着我微涼的手,這一次,我将心中的每一分暖意,一針一線縫進這寬大的披風之中。
“影兒睡着了?”望向身旁不遠處的搖籃之中,我擡起眉眼,望向神色平靜的環兒。
彎了彎嘴角,環兒的視線落在搖籃之中的孩子身上,低聲說道。“對,一開始奴婢還覺得公主太淘氣,不過,這些時日倒是安靜下來不少。”
我站起身來,望着她沉睡的笑笑臉龐,微笑着說道。“我倒寧願,她比我更加有勇氣。”不要太冷靜,勇敢地開口,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千萬不要去品嘗失去和錯過的滋味。
“律兒少爺跟着師傅讀書了有一陣子了,往後,等公主長大了,小姐也打算要讓公主去讀書嗎?”
我淡淡一笑,垂下眉眼,繼續縫制手中的披風。“讀一些,沒有壞處。”
“小姐,歇息一下吧,你的左手受過傷,不能過分勞累。”
我默默點點頭,坐到搖籃邊,輕輕撫上孩子的臉頰,神色一柔。
“再過幾年,公主就要跟着師傅讀書了,時間真的過的太快。”環兒候在我身旁,輕聲說道。
“奴婢還記得,小姐讀書的時候,奴婢常常陪伴在你的身邊。還記得那一年,小姐被封為花絡女薔薇,似乎就在眼前。”她默默眯起雙眸,陷入了追憶。
是啊,時間過的太快,我們甚至不能常常沉迷于過去和回憶。
未滿十六,被封為皇朝儲妃。薔薇,是我的名字。
未滿而是,被封為皇朝皇後。華陽,亦是我的名。
這一切,都是所謂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