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
華燈初上。
他陪着我，一同出宮，驀地人潮洶湧，沖散了我們彼此緊握的手。我的腳步，停在一條冷清的小巷之前，轉過身去尋找他的身影，但是，最終無果。
“晚妹。”
停止了腳步，我微怔了怔，不敢相信，那是大哥的聲音。
我的身子一僵，緩緩轉過不便的身子，擡起眉眼，望向他，緊抿雙唇，說不出一個字來。我們到底有多久，沒有相見了，我卻不想去追究。
“還是，我也該稱你為，華陽皇後？”他淡淡一笑，嘴角勾起一絲淡然的笑意。
“你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了。”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語氣之中夾雜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是。”我艱難地吐出一個字，點點頭，淡淡睇着他。
彼此沉默了許久，我才壓低聲音，輕輕吐出一句話。“大哥你，今日是團圓之夜，為何會出宮？”
他的神色平靜，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帶着些許苦澀。“因為，即使有那些人陪伴，都不算是真的團圓。”
“而你，如今快樂嗎？”
我淡淡一笑，在他的注視之中，點點頭，算是回應。
“我知道，你的心裏，還存在芥蒂吧。”頓了頓，他的神色冷凝，丢下一句話。“畢竟，當時，是我派人傷了他。”
“是，我曾經一度覺得，大哥你不該這麽做。”我不想避諱，更不想隐瞞自己的情緒，語氣平淡。“那是我孩子的父親，更是我的夫君。若是你殺了他，難道是要我孤身一人嗎？”
他的臉上，浮現一絲若隐若現的笑意，那一瞬間，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若是他真的死了，你要為他報仇？”
我沉默不語，若是當時，那個墜入大海的人，真的再也無法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又會如何面對這個藍帝？
他望向我的方向，像是不死心，再度問了一句。“難道，你可以為了東方戾的死，用劍指着我嗎？還是，要血債血償？”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愛人，亦是親人。若是有人加害他，我自然無法容忍。但是，那件事已經過去，我不想再談及了，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刻意忽略心中的情緒，撇開視線，冷靜地回應。
他的聲音之中，夾雜了些許的沉重和苦澀。“已經發生了，如何遺忘？晚妹，你不是在自欺欺人嗎？”
是，但是除了淡忘那段不快的回憶，我還能做什麽？真的，要把他當成是自己的敵人嗎？我不想歇斯底裏，更不想失去最初的理智和冷靜。默默擡起眉眼，我久久凝視着他，最終開了口。“為什麽，你容不下他？”
“因為你。”他的神色一柔，語氣之中，是堅定。
我側過身子，默默垂下眉眼，心中盡是黯然。“我知道，你想給我最好的生活，給我最大的保護和寬待，但是，失去了所愛之人，你可以給我的那些對我而言，都不算什麽。”
“我需要的是，一個人生的歸宿，一個終生的倚靠，一個，彼此相愛的夫君。”我苦苦一笑，柔聲說道。
“大哥你，不能成全我們嗎？”
聞言，他揚起嘴角的笑意，緊緊扣住我的手，像是不确定，再度重複一句。“你說，成全？”
我微微蹙眉，心中盡是苦澀無奈。“若是你們成為真正的敵人，最不好過的人，是我。”
他的臉上，再無一分笑意，聲音之中透露着沉重的頹敗。“那個代替他的人，不能是我嗎？”
我淡淡一笑，輕聲問道。“大哥你還記得那件事嗎？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我失足跌入蛇窟，是一個少年，将我帶離恐懼。”
他的臉色驀地一變，察覺到了什麽，冷淡地開了口。“那個人，是他？”
“是，我和他的緣分，從一開始就已經連結在一起了。”我微笑着，雖然對大哥還有情誼，但是那不是感情。“所以，我無法答應大哥的要求，更無法違背自己的心。”
微微一欠身，我轉過身子，眼底一角淺藍色的裙邊，旋轉出一個絢爛的結束。
我不想要這麽結束，但是卻不得不。
這一次，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是時候，該結束了。
否則，對我們彼此，都無益。
拖泥帶水，只會讓彼此的路，更加泥濘難走。
“每一次，你想要做的事，我都尊重你的決定。這一次，是不是我也應該安然地松開手，不再執着下去？”
身後的聲音，驀地令我的心一緊，我默默閉上雙眼，曾經的回憶一頁頁翻過，到了最後一頁，是不是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沒有轉過身子，這一次，我的心中，只剩下堅定的情緒。“無論大哥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他沉默了半響，最終吐出一句話。“我給你的玉镯，你還留着。”
“是。”
“好，你走吧。”
但是，自己看得清楚，她手腕之上的手镯，已經裂成三段了，若不是以金珠勾連，又如何可以變得完整？其實，在他試圖傷害東方戾的時候，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已經有了一道裂縫，就算用再昂貴的誓言和生活，都無法再拼湊完好了。
人的感情，摔碎了，其實就沒有辦法，破鏡重圓。
更何況，她對自己，從未有過除去兄長之外的情緒。強求之人，是自己罷了。
我從陰暗之處走出來，再度走回華燈閃爍的街道之上，環顧四周，就在惶然的那一刻，手邊驀地傳來一陣溫暖的力道，帶着熟悉的溫度。
我沉默着，最終回過頭，望着他，淡淡一笑。
“晚兒，你去了何處，我和侍衛，整整找了兩條街。”語氣之中，不無擔憂，他緊緊蹙眉，緊抓住我的手，不再松開。
我點點頭，知道自己有孕在身，他會更加不安。“是我不好。”
“跟着我，別松手。”他丢下這一句話，神色凝重。
只是這一句話，卻令我淺淺微笑，那是……一生的諾言，我答應。
跟着他，不松手。
“累了嗎？”
他站在宮門前，轉過身子，望向我，淡淡問道。
我微笑着看他，緩緩搖搖頭，心中淌過陣陣暖意。
“你不累，孩子一定累了。”他輕輕環着我的腰際，笑着吐出這一句話，溫柔地橫抱着我的身子，走向前去。
“我……”頓了頓，我默默擡起眉眼，望着他的臉，幽幽地說道。“方才，臣妾見到一個人。”
“誰？”他沒有留意，也沒有放在心上，淡淡問道。
“大哥。”
“他來了雪麟國？”他的臉色驀地一沉，即使他可以不去追究，但是那個人卻主動來見自己的妻子，這一點，令他如何可以繼續鎮定？
“來做什麽，說什麽。”他的語氣冷沉，聲音之中浸透着滿滿的不悅。
“算了，你還安然無恙，就夠了。”望着沉默的我，他驀地意識到自己的态度，壓低聲音，淡淡說了一句。
“我沒有答應他，我不想欺騙，隐瞞和言不由衷。對他誠實，我想才是最好的回應。”我微微笑着，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他最終會找到最愛的女人，我很清楚。”而我，只是他人生之中的一個過客而已，更加長久的時間中，沒有我的存在。
“皇上，你的臉色，很差。”不想看他的心情沉重，我伸出手，輕輕撫平他眉宇之間的褶皺。
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前方，語氣冷沉。
“他已經變了，不是之前的慕容喬，我對他沒有什麽好感。”頓了頓，他的聲音愈發的低沉不善。“更何況，他觊觎的人，是你。”
“晚兒，你怎麽了？”
我微微蹙眉，腹部傳來一陣疼痛，但是我還是忍住，長長舒出一口氣，搖搖頭。“我沒事。”
“要請太醫嗎？”步入羽衣宮，他将我輕放在床榻之上，俊眉緊蹙，神色凝重。
“不必了，皇上。”我伸出手，拉住他，壓低聲音說道。
“中秋之夜，也許孩子也格外開心了些。”微笑着，我眼看着他坐在我的床沿，吐出這一句話。
“會是皇子嗎？”他的神色一柔，凝視着我的臉，淡淡問道。“不過，公主也好，一定很乖巧。”
我淺淺一笑，彎起嘴角的弧度。“若是皇子，皇上可以教他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教他如何練兵應戰的軍法，教他如何以不變應萬變的冷靜從容。”
他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笑意，聲音透露着層層暖意。“若是皇子，那就是朕的太子，日後，朕要将這大好江山，交給他。”
我點點頭，望着他輕輕覆上我的雙手，溫暖包圍着我的心。
我們，是在團圓。
他，我，還有，孩子。
五月之後。
我，産下一名女嬰，為長公主，取名琉影。
孩子白淨而甜美，好動，不太安靜。
若是她長大成人，也許會常常闖禍也不一定吧。我常常這麽想，到時候，只求她不是一個自私而任性的公主，那就夠了。
不必太溫柔，不必太賢淑，不必太順從，這樣就好。
她的眼睛會笑，常常彎成微笑的弧度，像是一座橋梁，讓我們的心，沒有任何的距離。
“影兒的身上，真的有你的影子。特別是這一雙眼眸。”他抱起襁褓中的嬰孩，淡淡一笑，神色柔和。
“她會是個乖巧的公主嗎？臣妾真的不放心。”無奈地望向他的方向，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我輕聲問道。
“就算不是也沒有關系，朕是她的父皇，她想要什麽，朕自然可以給她。”他回答的毫不猶豫，幹脆利落，語氣之中，盡是寵溺。
“不過，朕要感謝的人，還是晚兒你。産下這個公主之後，你一定要聽太醫的話，靜心休養身子。”他一手輕輕握住我的，手背扶着孩子的背部，微笑着說道。
“臣妾會的。”我揚起嘴角的笑意，以微笑回應他的關懷。
“公主交給宮中有經驗的姑姑照顧就好，別累着自己。”
我迎上他的那一雙柔情的黑眸，低聲說道。“皇上今日，交代臣妾這麽多話，似乎跟平日有些不同。”
“因為你常常要朕為你擔心，如今添了一位小公主，朕的心，自然都在你們身上。”他頓了頓，神色懇切。“就算是國事，也沒有你們重要。”
我沉默了半響，心中再無其他的情緒。“如今的臣妾，再無其他的要求，若是之後的生活，可以如此平靜安定，就已經滿足了。”
“皇上你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上早朝呢。”淺淺一笑，我吐出這一句話，從他的手中，接過孩子。
指腹，輕輕劃過琉影的唇邊，視線，落在她微笑的雙眼之上，心中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驀地，我想起了自己的娘親。
那些早已斑駁的過往，還是歷歷在目，是否此刻的我，也擁有了娘親一般的眼神和心情？
如果娘親還在天上關注着我，我希望，她看得到，我沒有失去，她之前賦予我的，那一顆柔軟的心。
只是，它的外表，被堅強所覆蓋。
但是，願你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