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亡母共用一張臉 - 第 36 章 朝真暮僞何人辨

朝真暮僞何人辨

“崔南星,你少胡說八道!”

雖是雙生子,崔北辰卻比崔南星高了半頭都不止,這邊剛嚷出聲,一側耳朵就被崔南星死死扯住,吃痛之下,不由得大叫:“啊!疼疼疼!”

崔南星手上暗暗用力,瞪着眼睛喝道:“沒大沒小的,你應該叫我大姐姐,知不知道?”

“母親!你看她!”崔北辰咧着嘴求救。

眼看兩個小祖宗又要打起來,崔奇風忙上前伸開雙臂,慈眉善目笑道:“星兒,辰兒,有沒有想為父啊?”

兩人卻充耳不聞,繼續拌着嘴。

“叫姐姐!”

“崔南星!你松手!啊啊啊啊!”

允棠感受到舅母提了一口氣,展開手臂後轉身。

“閉嘴,松手!”

祝之遙聲音不大,效果卻極其震懾,崔南星悻悻收回手臂,臨了還不忘瞪弟弟一眼。

崔北辰耳朵都被揪紅了,捂着耳朵,不甘心道:“母親,你也該管管她!”

話音剛落,感受到母親目光裏的殺氣,崔北辰乖乖抿起嘴,再不出聲。

“允棠,這是你表姐,崔南星,表兄,崔北辰。”祝之遙執起允棠的手,柔聲道,“日後若是他們兩個欺負你,你盡管告訴我,我來收拾他們。”

允棠忍笑,“見過表姐,見過表兄。”

“妹妹好。”兩人異口同聲。

祝之遙又道:“以後你們待允棠,要像待親妹妹一樣,要疼着她,護着她,知不知道?”

崔北辰搶着答道:“知道了母親。”

沒人理睬的崔奇風,頗有些傷感,吸了吸鼻子道:“多日未見,孩子們竟也不想我。”

祝之遙白了他一眼,“不過才幾日,哪那麽矯情了?”

思忖片刻後又道:“棠姐兒如今排行第三,媽媽們就叫她三姑娘吧。”

“是。”衆人應聲。

允棠心情複雜:三姑娘,崔三娘子,還真是個輪回。

“行了,都回屋收拾收拾吧,周媽媽,給星姐兒帶去瑤光閣,給辰哥兒帶去玉繩軒。”

等雙生子走遠,祝之遙扭頭對允棠道:“棠姐兒,帶我去你屋裏看看。”

“哎,不對!”崔奇風想起剛才的事,又去懷叔手裏拿兵器,“我得去瑾王府,為我們棠姐兒讨個說法去!”

“舅舅…”

祝之遙扯住向上前阻攔的允棠,道:“讓你舅舅去吧,以德報怨也要分個時候。”

允棠汗顏,她哪裏是以德報怨,她是怕一件件找過去不痛不癢,日後找個機會激怒瑾王妃犯下大錯,一并算賬才好。

可祝之遙既然這樣說了,她只好順水推舟,微笑道:“好,那就聽舅母的。”

崔奇風的副将梁奪,奉命護送夫人回京,剛卸了馬在外院歇着,見崔奇風氣勢洶洶提着大刀出門,急忙跟了上去。

祝之遙拉着允棠的手不放,回院子的路上東問西問,她一一答了,倒惹出祝之遙一番愁腸來。

在得知她來汴京之前住在揚州時,祝之遙喜道:“我父親是揚州鹽商祝青山,若是揚州那邊還有什麽需要料理的,盡管告訴我,我往家裏傳個話便是。”

鹽商?

看着祝之遙先一步進屋的身影,允棠滿腹疑團,按說母親乃是世代簪纓的名門将女,而舅母卻是本朝最受輕視的商女,二人身份懸殊,又如何能成為閨中密友?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祝之遙逐一撫過陳舊的桌臺案幾,柔聲道:“你一定在想,我一介商女,是如何與你母親成為摯友,又是如何嫁到崔家來的,畢竟在朝為官,娶一個商女,定是要被口誅筆伐的。”

允棠不語,當作是默認了。

祝之遙輕笑,“此事說來話長,你若是想知道,我叫人備些茶水來,我慢慢說與你聽。”

“好。”

在吩咐過下人後,祝之遙拉着允棠同在榻上坐下,“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父親給我請了女先生,教我琴棋書畫、點茶插花,一心想讓我脫了銅臭氣,跟官宦家小娘子一樣,做個大家閨秀。”

允棠不禁有些欽佩祝家長輩,這目光倒是長遠,只是…

“只是,哪有說的那般容易?即使我言辭談吐,舉手投足再像一個大家閨秀,也擺脫不了我是一個商女的事實。”祝之遙自嘲地笑道,“後來啊,我便讓父親辭了女先生,每日裏跟父親學經商。”

“在一次跟父親到運城去與鹽戶交涉時,遇到一群賊子,搶了我們的錢不說,還對我意圖不軌。你舅舅和你母親剛好出征時經過,便将我們救下了。”

女使們送上茶水果子,祝之遙待她們退下之後,才又繼續道:“別看你舅舅現在不修邊幅,年紀輕時,可是貌賽潘安,我一見就喜歡得不得了。”

允棠抿嘴笑,“這個我信。”

祝之遙也眉眼含笑,仿佛想起了熱戀時的甜蜜時光,又道:“我借口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自當以身相許。至此以後,他去哪,我便追去哪,把你舅舅吓得,一見我的面就跑。”

“起初我以為他是嫌棄我是鹽商之女,瞧不起我才躲着我,後來你母親看不下去,過來同我講,他不過是害羞罷了,叫我不要放棄。”

允棠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想不到舅舅還有這樣的一面。”

“是啊。”祝之遙一笑百媚生,“我随他們到了邊關,你舅舅擔心我的安全,将我安頓在營帳之中,你母親怕我孤單,每日來我帳裏同我說話,沒幾日下來,我們發現彼此脾性相投,便成了無話不說的摯友。随後不久,便跟西夏打起了仗,這一打,就是大半年。”

“我朝軍隊人數衆多,所需要的糧草也多,官家撥來用于征戰的款向,實際到達邊關不過十之三四。加上西夏對邊關百姓的擄掠,民不聊生,可朝廷賦稅卻還在,真乃‘竭萬民之膏血’。”

祝之遙的眼前,又出現當年那滿地餓殍,觸目驚心的慘狀,不由得秀眉緊蹙。

“這場仗打得辛苦,糧草不足,百姓怨聲載道,每日看着你舅舅和你母親愁眉不展,我就在想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麽,為百姓做些什麽。後來想想,糧草是什麽,不就是錢麽?我有錢吶!”

“我獨自趕去最近的太原府,那裏也有我父親的産業,我将家産盡數變賣,換了糧草和藥,送到邊關,解了燃眉之急。”

允棠驚訝望過去,祝之遙卻面色平淡,并無炫耀之色。

“當然,事後我父親将我臭罵了一頓,可你舅舅将我所作所為禀告給了官家,官家不但賞了我重金,還親筆提了‘大義’兩個字做匾,如今還挂在我父親廳堂。”

“雖得官家贊賞,可暗地裏惡語中傷之人數不勝數,說我不過是滿身銅臭的商女,怎配得起官家的大義二字;又說為官兵籌集糧草的商賈多了去了,怎的就偏賞我一個,還不是因為我與你舅舅珠胎暗結。”

祝之遙說得雲淡風輕,可在允棠耳朵裏聽來簡直是不堪入耳。

這已經是對一個女子最大的惡意了。

“他們太過分了!”允棠攥拳。

“是你母親,陪我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光。”祝之遙起身,來到一根圓柱旁,撫着上面一道刻痕,“這是她聽到別人怎麽說我時,一氣之下将手中的匕首扔出造成的。”

“後來,我再不管別人說什麽,你舅舅上門提親,我也就欣然答應了。我風風光光嫁進了崔府,你母親就成了我的小姑,雖然惡言惡語從未停止過,可有他們兄妹二人,我就什麽都不怕。”

祝之遙轉身回望,面有哀怨之色,自責道:“她幫了我那麽多,可她唯一的女兒,飄零在這世上十五載,我竟渾然不知…”

“舅母無需自責,是母親希望我做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再不受她受過的苦。”允棠輕聲道,“如今認祖歸宗,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祝之遙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聲音顫抖着說道:“允棠啊,不要恨你母親,她是我在這個世上,見過的最美好的一個人了,她一定是有什麽苦衷,她…”

允棠一怔。

見她面色變了又變,祝之遙用帕子拭淚,疑惑問道:“怎麽了?”

“母親是被人下了迷藥毀了清白,這件事,你和舅舅,都不知道麽?”

“什麽?”祝之遙身形晃了晃,用手撐住柱子這才勉強站穩,“迷,迷藥?”

果然。

那日在大堯山,看到那堆代表母親的亂石,允棠心裏便産生了一種,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感覺。

若是她不為母親查明真相,洗雪冤屈,恐怕這污名要永遠銘刻在母親身上,直至被世人遺忘的那天。

可自打她進了崔府,所見之人除了崔清璎,無不對母親的死感到惋惜。

沒錯,不是憤恨,不是耿耿于懷,就只是惋惜而已。

就好像是:‘好好的姑娘,怎麽會這麽想不開’的那種惋惜。

“允棠。”祝之遙呼吸急促起來,“你把話說清楚。”

*

瑾王府

“崔将軍,瑾王殿下現在有貴客,将軍,将軍!”小厮拼命阻攔,卻被梁奪一揪領子,拎到一邊。

崔奇風提着大刀,氣勢洶洶來到正廳,廳內瑾王、瑾王妃和蕭卿塵正在吃茶。

瑾王妃見狀着實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躲到瑾王身後。

“崔将軍?”蕭卿塵放下茶盞,起身拱手,“蕭卿塵見過崔将軍。”

蕭卿塵畢竟是沈聿風的兒子,崔奇風“嗯”了一聲,算是應聲了。

瑾王看清來人後匆忙起身,語氣恭敬道:“崔大哥,您怎麽來了?”說罷擺手,讓小厮退下。

“哼,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崔奇風冷哼,“可你是怎麽對待我外甥女的?”

“外甥女?”瑾王糊塗了,據他所知,崔奇風就崔清璎一個妹妹,可去晁府并未聽說她有兒女啊?

崔奇風大刀往身側一立,瞪起眼喝道:“你少跟我裝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