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為後:暴君你等着 - 第 149 章 我帶你離開

這是春末的第一場雨,給北方的天空塗上了一層黯淡的灰色。

通往鄂龍鎮的小路上,三騎快馬飛速而來。

最前面的一人,因為馬速太快,背心都被汗水濕透,天色一晚,氣候冷下來,汗水粘在背上,顯出一股透心徹骨的寒意。

可是,心裏卻是火熱的,揣着熊熊的一股火焰。

眼看軍營快到,他遙遙地看看方向,忽然改變了注意,勒住馬背。

在他身後,跟着兩名幹練的随從。這二人,一個叫馬蘇,一個叫劉武,二人曾經是遼東地區的“漢兒”,後來禁不住貧困逃竄流落海外做了海盜。

二人曾有在當地經商做小販的經歷,也懂得女真語。

馬蘇立刻道:“大王,不去鄂龍鎮了?”

秦大王搖搖頭:“不去了!立刻去金國。”

劉武提醒道:“再往前是原遼國的都城燕京,現在歸于金國,是金國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很多将帥都官邸這裏。而上京還有一段距離,我們是去燕京還是上京?”

秦大王也不知道這二者的區別,更不知道花溶一行是在燕京還是上京,想了想忽道:“金國四太子金兀術有沒有府邸在這裏?”

“有。攻下燕京後,老狼主的幾個太子都在燕京有行宮。”

秦大王立刻道:“先去燕京,再去上京。”

“是。”

夜色下,秦大王抽出大刀,刀鋒閃爍着寒冷的光芒,他試着比劃一下,也不知是想砍下岳鵬舉的頭顱還是金兀術的頭顱。

“媽的,岳鵬舉這個混蛋,居然放心讓丫頭去金國這種蠻荒之地,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劉武低聲道:“康公公不是透露,岳鵬舉已經陳兵邊境了麽?”

“那有個鳥用?丫頭真是遭遇了危險,他怎麽趕得及?”

他擦擦刀鋒,心裏恨不得一刀就砍在岳鵬舉身上,丫頭,該死的丫頭,嫁一個這樣的男人有什麽用處?

目睹她成親後,他全心的憤恨幾乎全部發洩到了岳鵬舉身上,那一刻,已經認定:全是岳鵬舉一個人的錯!

是他迷惑她,是他欺騙她。

丫頭,被他花言巧語所騙。

因為存了這樣的念頭,所以,腦子裏更是狂熱:

岳鵬舉不死,就決不能斷絕她的念想。

只要岳鵬舉一死,天大的問題,就立刻解決了。

可是,岳鵬舉又如何才能死去?

他的雙眼在越來越黑的夜裏,發出豹子一般的光焰,一個絕妙的,一箭雙雕的好計在心裏形成,一握拳,拳頭咯吱咯吱,臉上漸漸露出一種興奮的光芒。

海上沒能殺金兀術,是第一遺憾!

放過岳鵬舉,是第二遺憾!

既然如此,幹脆一次性解決,這二人,反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緊緊身上的衣服,在寒風裏一夾馬腿,就拍馬往燕京而去。

昨夜的一場雨,令驿館破敗的牆壁又潮又綠。

花溶悄然從暗處溜出來,這裏,清淨得出奇,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

預料中的恐慌撲面而來,宇文虛中等人果然不曾回來。

他們肯定全被宗翰扣押了。

昨日尚信誓旦旦保證和談,今朝立刻翻臉,她立刻意識到,金國上下,莫非又在醞釀更大規模的攻宋行為?

可是,和談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後。只要太後離開了,以趙德基的狠絕,肯定不會再顧忌其他宋俘,決一死戰也絕非不可能。

她小心翼翼的,此時,她已經換了喬裝,既非當初黃疸病人的形象,也非昨日騎馬射箭的英武女子相貌,她換了一身緊身胡服,唇上留着小胡子,依舊戴着大帽子,盤了發,仿佛一個落魄的女真窮男人。

她往前走幾步,咳嗽一聲,張弦和劉淇便在暗處停下,他二人身材高大,而且女真語不精通,不好僞裝,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開口。

花溶慢悠悠地走到小店門口,還早,周圍沒有什麽人。

她又慢悠悠地咳嗽一聲,吹了一聲口哨。

四周沒有動靜,她又吹了兩聲口哨,正往小店門口看,卻見牆壁邊,一個女真男子揉揉眼睛跑過來,正是紮合。

紮合一下認不出花溶,卻認得她吹的那種口哨,他欣喜之極的搓手:“小哥兒……”忽又很驚訝,“小哥兒,你為什麽要弄成這個樣子?”

她低聲道:“因為有人想殺我。”

他大為驚訝,怒道:“誰想殺你?我先幫你殺掉他!”

在他的意識裏,還是停留着昨日射柳節上那個黑發飛揚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仿佛童話一般走進世界,近得像一個傳說。

誰會狠心殺掉這樣的一個人?

花溶微微一笑:“以後,誰問你,你都說不認識我,也別透露我的身份,好不好?”

他拼命點頭:“不說!我發誓,絕不會說。你叫我不說我就不說……”

花溶微笑着低聲道:“哪裏有僻靜的地方?我們去喝酒?”

他警惕地看看四周,立刻拉了花溶就走。

這是燕京城裏的一個小賭場,裏面形形色色,女真人、契丹人,漢兒,各地的商販走卒,既是旅館又是茶館,更是鬥雞走馬之地,在這裏,哪怕你是江洋大盜也不會有人多看你一眼。

也只有紮合這樣的底層人才能找到這樣的好地方。

花溶非常滿意。

在一個木板隔開的油膩膩的小隔間坐下,紮合連喊幾聲小二,都無人理睬,他便自己到竈臺前提了一壺溫酒。

酒是塞外的馬奶酒,而且是自釀,味道非常淡,又粗糙,跟煮壞了的醪糟甜湯差不多。花溶端起滿滿一大碗,入鄉随俗,喝一口,在這北地的寒冷裏,顯出一股一樣的溫暖。

紮合興奮得坐不住,也不知道什麽原因,自從昨日發現她是女子,發現她那樣在馬背上,如金國的七色蓮花,那樣彎弓射箭,仿佛傳說中白山上的仙女。生平第一次,他夜晚居然沒有睡着,急切而興奮地,等待着她來找自己。

小哥兒說過來找自己,就一定會來。

他蹲在驿館的牆角裏,半夜無人,便又回到小店,打盹一會兒,果然,她就來了。

花溶拿出一錠銀子:“紮合,你想娶親麽?”

他點頭,十分高興地點頭。

花溶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去贖回邢皇後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雖然嫁給金人也是屈辱,可是,能夠先脫離洗衣院那種非人的囚牢,總要好些。

紮合只知道一個勁地點頭,此時,無論她說什麽,無論她要他做什麽,他都會同意。

花溶将銀子推給他:“我還會給你買一座小屋子……”

他忽然将銀子推回去:“小哥兒,我什麽事都為你做,但我不要銀子……”

花溶一怔,沒有銀子,怎能贖回邢王妃?

她已經從他口中得知,只要女真兵看上,無論王妃公主,只要是金國将帥不要的,他們都可以極其廉價贖去。

紮合興奮地站起來,這一早上,一直都很興奮,直直地盯着她的明亮的眼睛——哪怕喬裝,眼睛也是不變的。

花溶提醒他:“紮合,要有銀子才能娶到邢皇後……”

“啊?也對。”他收起銀子,放在懷裏,興奮道,“小哥兒,我這就去幫你把邢皇後娶回來……”

花溶失笑,是他娶,不是自己“娶”!

可是,此時,她也顧不得他的語病,雖然是在這樣的地方,也不敢多呆,起身道,“紮合,我晚上再來找你……”

“好好好……”

驿館門口,一幹宋使驚惶地不停張望,宇文虛中等人不歸,他們立刻意識到,自己等階下囚的日子就快到了。

蘇武牧羊!

誰願意在苦寒地做牧羊的蘇武?

惶惶不安中,只聽得一陣得得的馬蹄聲,衆人走到門口,只見一對女真兵策馬而來,為首的正是大太子帳下的漢官裴庸。

裴庸盯着這群使節,目光在人群裏搜索半天,才倨傲道:“大太子請使節團的岳夫人去赴宴……”

一名副使節大着膽子:“岳夫人不在……”

“她去了哪裏?”

“我們也不知道。”

裴庸冷笑一聲:“今天之內,你們最好把她交出來,否則……”

衆人均不敢應聲,情知花溶昨日得罪了宗翰,如果真的現身,一定是有去無回。

此時,使節團的重要人物,均已被扣押,剩餘的人也無關緊要,裴庸一揚鞭:“你們寸步不許離開此地……”然後揚長而去。

和紮合一起出來,此時,大街小巷已經熙熙攘攘,客人多是射柳節上而來,吃喝玩樂一會子,還有馬球表演。

一前一後的,是張弦和劉淇,暗號是約定好的,花溶頭也不回,只聽得張弦低聲道:“我們已經到驿館周圍打探過,宇文大人一行全被大太子扣押了……”

花溶觸目所及,只見驿館周圍都是便衣的女真人,想必正是宗翰派來捉拿自己的。昨日射柳節上,有金兀術和宗望的一番話在先,他不敢明目張膽捉拿自己,但既然敢扣留宇文虛中,對自己也就不會客氣。

雖然已經做了喬裝,心裏還是很不安,趕緊混入人群,往城外而去。

前後左右看看,周圍再無一個人影,她才加快速度往前面的帳篷屋而去。

由于射柳節的原因,周圍人等都去看熱鬧了,四周空蕩蕩的。一場春雨,廣袤的土地突然增加了一層綠色,淺草油油,樹木蒼翠,整個呈現出真正的春機勃勃。

花溶依舊不敢公然出去,韋氏是重要俘虜之一,金人一定對她有某種程度上的監管。她四處看看,不見她的影子,又不敢去小屋探望,想了想,忽然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吹了一曲《蝶戀花》。

在她來之前,趙德基曾有簡單的交代,比如太後喜好什麽,忌諱什麽。韋氏雖然不精于琴棋書畫,但簡單的曲子也會,其中最擅長的就是《蝶戀花》。

她嗚嗚嗚地吹奏一陣,好一會兒,果然見那半帳篷半泥糊的屋子的門打開,韋氏出來,站在門口,驚惶地四處張望。

看了好幾眼,她慢慢走過來,挺着大肚子。

到了大樹背後,她才停下,張皇地,不敢作聲,只驚訝這故國的鄉音是從哪裏發出的。

花溶從大樹後閃身出來,躬身一禮:“見過太後……”

這一聲“太後”仿佛一聲驚雷,韋氏驚訝地看着面前的“女真人”,退後幾步,顫聲道:“你,你……”

“太後不必驚訝,我是大宋使節團的使臣花溶,奉宋天子之命前來營救太後……”

韋氏聽得是女子的聲音,慢慢醒悟過來,嗫嚅道:“大宋天子?”

“就是你的兒子,九王爺,他現在已經是大宋天子了……”

韋氏悲喜交加,花溶這時才真正看清楚她的面容,此時的韋氏已經四十幾歲,她相貌中等,低眉順眼,因為懷孕,有種難以掩飾的憔悴和疲倦。可見,這些年她在金國的日子并不好過。

花溶低聲道:“太後,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韋氏忽然後退一步,眼裏露出極其麻木的悲傷,手情不自禁地撫向自己的肚子:“回去……回去……我怎麽能回大宋啊……”

按照大宋的倫理道德,她既已嫁給女真人,就和趙氏家族是恩斷義絕了,再要回到宋國,就不得不尴尬和難堪。可是,較之在女真的悲慘屈辱的日子,無論多麽難堪,她也願意回到大宋,回到自己兒子的身邊。

花溶見她不語,急道:“太後,大宋來的使節,遭遇了大太子的扣押,和談看來并沒有什麽希望,但我還是希望能帶你離開金國……”

心裏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又破滅了,韋氏眼淚流了下來:“你是說逃跑?”

花溶點點頭。

韋氏慘笑一聲:“我這個樣子,怎麽跑得了?”

花溶說不出話來。

要逃亡,指望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奔跑還是騎馬狂奔?只怕無論選擇哪一種,出逃不成,先要了她的命。

韋氏擦幹眼淚,也不看她,神情十分麻木,轉身就往回走。

花溶在她後面,急急的:“太後,下次你再聽到曲子,就是我來了。我會想辦法的,一定會的……”

韋氏身子遠去,進了帳篷,關門,再也不曾露面。

花溶呆呆地在樹蔭下,點點的陽光從樹縫裏灑下來,照了她滿頭滿臉,心裏卻跟這明媚的陽光相反——無奈而沮喪,自己此行,只怕是完不成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