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國。
“皇後，你最近好像有些心事，不如說出來，朕替你分擔。”藍喬一襲深藍色華袍，身子依舊英挺，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沉穩。
視線，落在眼前的皇後身上，眼神驀地一暗。
突然，他又想起了當年的她，十六歲的模樣。
堅強的心，堅強的眼神，令他生出想要保護的心。
女子微微笑着，後宮的那些傳言，已經令自己無處容身了。即便得到如此之多的寵愛，又身為皇後，後宮之首，又能怎樣？
“聽說，皇上有個妹妹，彼此感情很好，是這樣嗎？”默默用微笑，代替心酸，她不想自己成為一個嫉妒的女子，但是也不想，一直被蒙在鼓裏。
藍喬嘴角揚起一抹冷笑，心中的那一份柔軟，頓時豎起了心房。冷淡地丢下一句話，他轉過臉去，不再看她。“以訛傳訛的道理，朕以為，皇後你會懂。”
“臣妾十六歲進宮，短短半年時間，便坐上這皇後的位置，臣妾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雖然不敢說自己精通世故，但是這些道理，自然明白。”她想要知道，自己的幸運，背後是不是有更加不堪的真相。“不過，臣妾即使知道皇上會龍顏大怒，但還是想知道真相。”
維持着臉上的笑意，察覺到他的不悅，但是沒有退縮，她柔聲問道。“是不是，臣妾被封為皇後的緣故，便是因為臣妾與皇上心中的女子，神韻相似而已？”
“為何不這麽想，是朕真心喜歡你？女人，是不是都喜歡胡思亂想？”他沒有轉過身子，只留給她一個背影，語氣冷淡十分。
“如果是的話，自然最好。”眼神之中劃過一絲黯然，她默默垂下眉眼，點點頭。“如果不是的話，臣妾也會接受。”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何當年的麗妃娘娘，産下了小皇子之後，還會出宮的緣故了。
她，不過是第二個替身吧。
“皇上似乎一點也不了解臣妾，臣妾的家人自小就要臣妾學習琴棋書畫，女工刺繡，為人妻的道理，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進宮，就算只是當個美人，也是天大的垂憐了。家人知道臣妾成為皇後之後，更是把臣妾，當作是喬家的驕傲。”她刻意忽略心中的感受，站起身來，望着那個高大魁梧的背影，繼續說下去。“臣妾已經覺得滿足了，唯一的願望，只是可以替皇上分憂，也沒有貪心想要得到皇上唯一的寵愛。”
“皇上如此喜歡那個女子，可見皇上是個真性情的男人。”緩緩吐出這一句話，她品嘗到苦澀的滋味。
但是，她是皇後，得到這個位置的是自己，無論，是因為什麽原因，因為什麽人。
就連天子都無法得到自己喜歡的女人，更何況，自己呢？她又何必去為難他，要他接受自己，忘記那個女人？
那，很難。
“做好你的皇後，就夠了，其他的，別多問。”
心中有些不耐，他發覺自己的煩躁，卻又不想見到她在身後流淚，急急轉身，走出這個房間，只留下，皇後一個人。
喬皇後默默目送着他離開，自己卻不後悔，提及那個話題，至少，她死心了。
這世上，沒有多少迷戀感情的人，可以走到最後，成為夫妻。
這深宮之中，有的只是帝王的恩寵，以及妃嫔的麻木而已。
淺淺一笑，她發覺，自己真的是适合成為皇後的最佳人選。不心痛，不嫉妒，不去追究，她可以不去關心那些多餘的過去。
以後，再也不會去在乎，天子心中，到底隐藏着什麽故事了。
那，和自己無關。
這一點，不會改變，永遠。
翌日。
身子日漸沉重起來，狹窄的宮袍已經遮掩不住自己的腰身，換上寬大的袍子，披上軟軟的鬥篷，我坐在軟榻之上，安靜地看着詩集。
腹中的孩子，已經六個多月了。
如今，已是深冬了，天冷得緊，越發陰沉，像是今日就要下雪。
身邊的暖爐，給整個房間，帶來陣陣暖意。
窗外的風，淩厲着，發出聲聲肆意宣洩。
門，輕輕被推開了。
他一襲紫色華袍，銀色腰帶，黑色靴子，尊貴和沉穩，不失一分。身上系着的披風，那麽熟悉，令我心頭一暖。
“殿下。”我正欲起身行禮，他卻輕輕壓下我的肩頭，神色一柔。“不必起身，好好休息。”
“殿下批完奏章了？”放下手中的詩集，我笑望着他，淡淡問道。
“正是，想到朕的皇後，臘月冬日還拖着沉重的身子，所以吩咐他們做了些東西。”他的眼神之中劃過柔情，轉向門口的方向，說道。“拿進來吧。”
我望着眼前桌上盛放着的三四道精致的點心和幾道補身的湯羹，微微蹙眉，擡眼看他。“臣妾若是還這麽吃下去，身子會更加沉重不堪才對。”
“如果不滿意，想到要吃什麽的話，一定要吩咐身邊的宮女。”他側過身子，對候在一旁的環兒囑咐了一句。“環兒，你也要千萬記得。”
“皇上，奴婢明白。”
他坐在我的身旁，輕輕執起我的手，語氣之中，不無寵溺。“你從來不知道要照顧自己，如今有了孩子，也還是這樣。吃的随意，穿的随意，哪裏像一國之母？”
我長長舒出一口氣，聲音之中，隐藏着無奈和感動。“身上懷有孩子的人，是臣妾，擔心太多的人，卻是殿下。殿下忘記了，我們已經有過一位小公主了？”
“殿下，你太緊張了。”迎上他的眉眼，我用微笑化解他的一絲擔憂，柔聲說道。
“不想吃嗎？”他端過一碗雞湯，俊眉微蹙，等待我的回應。
我微微蹙眉，懷着這個孩子，我根本沒有什麽胃口。就算山珍海味放在眼前，我也全然提不起半點興致。“不如，殿下喝吧。你這些時日忙着操心國事，平定了梁偍曲楚兩城的動亂，相信一定費了不少心力。”
“環兒，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轉過臉，笑着望向環兒的方向，淡淡說道。
“是，小姐。”她微微欠身行禮，随即合上門，離開。
他溫柔的手掌，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嘴角含笑。“你看起來，好像沒有半點精神。為什麽不早點休息？是在等朕嗎？”
我點點頭，視線落在眼前的點心上，手不自覺伸向那一碟子酸梅，送入口中，含在嘴裏。暗自品嘗，酸酸的味道，心中平靜如水。
“以後，朕看奏折之後，若是發現時辰晚了，你就不必每日等朕回來。”他話鋒一轉，冷靜地交代。“更何況，今年的冬天，這麽冷，你又有身孕，該好好歇息才對。”
“臣妾也常常試圖說服自己這麽做，但是還是想等你回來。”我微微一笑，喜歡待在他溫柔的懷抱之中，這樣，更容易陷入安睡。“這段時日，臣妾似乎越來越依賴殿下了，不是件好事吧。”
“朕願意給你依賴，因為你是朕的皇後。”他眼神一沉，說得極其認真。
我默默伸出手，撚起一塊糕點，送到他的嘴邊。
“朕不喜歡吃這些甜點，你知道的。”望着我的舉動，他有些許無奈，笑意苦澀。
“不吃嗎？”我有些失望，卻在縮回手的那一刻，看到他拉住我的手，親口吃下那塊糕點。
“偶爾嘗嘗，味道也不壞。”他沉默了半響，朝着我微笑，最終吐出這一句話。
我點點頭，卻轉過身子，拿起一顆酸梅，送入自己的口中。
“殿下，最近律兒在學論語了，可見他天資聰穎，臣妾對他沒有太多的寄望，只要他以後是個正直的男子，不會像他的父親一樣。”随意說着這些話，我在他的懷中，翻看着詩集，神色自若。
“影兒最近很乖，不過，臣妾倒是覺得，若是她長大後，性子開朗一些，會更好。”
“今日，錦雲寄來了信，說雷少将待她很好，還說如果臣妾去邊關看她，一定會覺得羨慕……”那個錦雲郡主，還有老樣子，成為人妻之後，還是那麽豪爽直接，就連夫妻感情，也願意和我分享。眼前，突然浮現那個女子，上揚的鳳眼，炯然有神，美麗而充滿豪氣。
驀地停了下來，察覺到久久停留在我身上的那道眼光，我微微仰起臉，望向他冷沉的臉，卻又在他的黑眸之中，找到什麽複雜的情緒，像是歡喜，卻又不僅僅是歡喜。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該體諒他，也許他是覺得累了也不一定。讪讪一笑，我不自覺吐出舌頭，發覺這些時日，我愈發任性了些。“皇上，臣妾說了太多話，你是不是覺得累了？”
他黑眸一沉，似乎在試探什麽。“晚兒，你記不記得，方才做了什麽事？”
“記得。”我笑着點點頭，神色自若地回應。“當然，說了很多殿下不敢興趣的事。”
不過，這些事，是我在意的。畢竟，若是自己的世界中，只有自我的話，實在太悲哀了些，也冷清了一些。
“你看看桌上，是什麽。”
他抓住我的手，語氣溫柔，輕聲吐出這一句話。
我擡起眉眼，視線落在桌緣，沒有意識到什麽，微微一笑。“梅子。”
“殿下也要吃嗎？”我撚起一顆酸梅，送到他的嘴邊，輕柔遞到他的口中。他微怔了怔，沒有想到我會這麽做，臉上的笑意，有一絲尴尬。
“方才你已經吃下七八顆梅子了，以前，你似乎并不喜歡這些蜜餞，不是嗎？”他慢慢壓下俊臉，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下一刻，他微微蹙眉，似乎對其中的酸梅，有些無法忍受。“不酸嗎？”
我微笑着，卻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說些什麽，視線落在一旁的雞湯上，眼神一暗。我們談話這麽久，方才的雞湯，早已變成雞凍了。
我坐起身來，将雞湯端到靠近暖爐的茶幾上，眼看雞湯重新變得熱燙，我端着湯盅，坐在他身旁，然後一匙一匙的，把雞湯喂進他嘴裏。
這一切，都那麽自然，我來不及多想什麽。
他沒有說話，默默瞅着我，喝着熱過的雞湯，那雙黑眸裏，有某些冰冷一點滴的融化了。最終，再也察覺不到半點冷意，只剩下再熟悉不過的柔情。
“昨夜，殿下好像咳嗽了，該不是受了風寒吧。”我驀地想起了什麽，柔聲問道。
他搖搖頭，眸光一合，吐出一句話，簡單的可以。“朕不冷。”
等到一盅雞湯見地，我站直身子，從衣櫃中抱出他的雪裘，蓋在他寬闊的肩上。“這雪裘暖和，殿下先蓋着小憩一會兒，方才又喝了一碗暖湯，等會兒又發了汗，寒氣自然可以砝盡。”軟嫩的小手擱在他額上，試探溫度，我從容說道。“殿下為了天下百姓而操勞，但是更不能不保重龍體。”
“緊張的人，是你才對。你忘了，朕經歷過多少事，身子早就是鐵打的了。”他淡淡一笑，卻驀地側過身去，再度咳嗽了一聲。
我笑着，男人總愛逞強，天子還是這樣。他的黑眸一沉，臉上有些許尴尬的神色，手邊傳來一個力道，似乎在警告我。“怎麽，連自己的夫君都敢取笑？”
“臣妾怎麽敢，只是殿下表裏不一，言不由衷罷了。”收起臉上的笑意，我小聲嘟嚷着。
等待了半響，我壓低聲音問道。“要睡了嗎？”
他神色一柔，語氣平靜，沒有其他的情緒。“朕要看着你入睡，才放心。”
我垂下眉眼，想了半響，驀地擡起眉眼看他，嘴角劃過一絲笑意。拉過他的手，将他帶到床邊，默默望着他，卻什麽話都不說。
我想，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這些時日，我們都分床睡，他擔心的事，我明白。
“朕在你身旁安寝，若是一翻身，怕傷着你和孩子。”他開了口，言語之中，盡是慢慢的關懷。
“”不會的。‘我搖搖頭，平靜地坐上床，聲音柔軟。
“好。”他點頭許了我，躺在我的身旁，長臂一伸，替我蓋好被子，默默望着我。
下一刻，他的手暗暗伸向被子之下，緊緊握住我的手，沒有松開。
“明天，一定會下雪吧，京城已經好幾年沒有下過雪了。”我望着他，主動依靠在他的胸膛前，幽幽地問了一句。
“朕還記得，遇到你的那一年冬日，下了一場很大的雪。”他默默閉上雙眸，冷峻的臉上，再無多餘的表情。
是，我也記得。
大雪紛飛，慕容府內的水池結凍，錦鯉全沉在池底冬眠。那個一襲紅色小襖的孩子，趴在池塘邊，望着倒影之中的自己，微微蹙眉。
為什麽，那個救她的少年，還未出現？
片片雪花，落入那個孩子的眼眸之中，彙成眼淚，清澈，滑落，墜落湖面。
……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心中不無惆悵。“這麽想來，過去歷歷在目，似乎今世都忘不了了。”
他的聲音之中，少了幾分冷沉，多了幾分溫暖。“朕以前從不相信，但是如今，不得不承認，緣分天注定。”
手上傳來的溫度，暗暗移向我的肩膀，将我緊緊摟住，卻又突然松開了手，像是怕傷害了我腹中的孩子。
我淺淺一笑，明白他的掙紮，更清楚滴看到，他疼惜我的心。
“殿下，你還記得，當初臣妾的模樣嗎？”我驀地睜開雙眼，視線緊緊鎖在他的身上，有些期待。
黑眸再度睜開，他的眼底閃爍些許笑意。“只記得，她少年老成的口吻，有些可笑。”
我微微蹙眉，不太喜歡，他的這種說法。“可笑嗎？”
“當然，明明是個孩子，非要提什麽報恩。”他頓了頓，輕輕撫上我的臉頰，柔聲問道。“不過，當時朕似乎還開了一句玩笑話，建議你以身相許，是不是？”
“沒想到還成了真。”
“這樣看來，殿下救了臣妾一命，臣妾還以一生，似乎很公平。”彼此相視一笑，我安靜地再度閉上雙眼，濃濃睡意襲來，我陷入安睡。
“是，很公平。”望着懷中陷入沉睡的女子，在她的臉上，還可以看到最後的笑意，心頭一暖，東方戾笑了笑，輕輕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幽幽地說了一句。“幸好，遇到了你。”
翌日。
“小姐，屋外真的下雪了，你猜得沒錯。”
聞言，我緩緩站起身來，身旁的位置已經空出來了，想必他已經去上早朝了。聽到門外的聲音，原來環兒和我一樣，都喜歡落雪的日子。
披上厚重的雪裘，我望向窗外的鵝毛大雪，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
這一次，雪花不會飄入我的眼底，彙成眼淚。
“娘娘，下雪了，渭城從來都不下雪，好漂亮。”門邊，再度傳來的聲音，同樣盡是雀躍，那是律兒的聲音。“娘娘，你快出來。”
“好。”
吐出這一個字，我的心中，平靜萬分。
塵埃落定的時候，再無一絲落寞孤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