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他的生辰。
我默默低垂視線，落在手中的這一件黑色披風之上，領口處縫上一圈棕色皮毛，相信一定可以起到禦寒的功效吧。
這是我第一次，送他親手縫制的衣物。
一日之後。
準備了一桌飯菜，我輕輕拉過他，按下他的肩頭，要他坐在桌旁。
“晚兒，你真的準備了替朕慶生？”他擡起眉眼，視線緊緊鎖在我的臉上，黑眸之中劃過一絲溫暖的情緒。
“就算是變老，我們也會陪伴在各自的身邊，之後的每一年，臣妾都希望可以這麽做。”我彎起嘴角的笑意，端起一旁的酒壺，替他斟了一杯酒。
他的神色一柔，握住白色酒杯，一飲而盡。
他有些不解，望向我的方向，低聲問了一句。“今日，你不陪朕喝一杯酒嗎？”
我垂眸一笑，緩緩搖搖頭，壓低聲音說道。“臣妾不能喝酒。”
“身子不舒服？要林太醫來看看嗎？”他的眼中有些許擔憂的神色，大手輕輕覆上我的手背，丢下這一句話。
“臣妾身子很好，沒有皇上想得那麽虛弱。”我默默加深了嘴角的笑意。走向一旁的衣櫃，輕輕捧出那一件披風，站在他的身後，替他系上。
“這是……”他頓了頓，撫上身上的披風，轉過臉來，笑眼看我。“你親手做得？”
“臣妾女紅不精，做工粗劣，但求殿下不會在意。”站在原來的位置，我擡起眉眼，久久望着身材俊挺的他，一襲金色華袍，金冠束發，黑色劈風加身，更顯得風采依舊，尊貴無疑。
“朕很喜歡。”他點點頭，說得直截了當，黑眸深沉。他一把拉過我，要我坐到他的雙腿之上，眼神寵溺。
“不過，還有個禮物，要送給殿下。”我微笑着看他，一字一句，柔聲說道。
“晚兒，這一次，你實在是太用心了，朕很欣慰。”他迎上我的雙眼，眼帶笑意，在我耳邊低語。“不過，是什麽？”
“林太醫說……”
他俊美緊蹙，似乎又察覺到了什麽，有些許緊張的期待。我笑望着他，不再遲疑，繼續說下去。
“臣妾有了殿下的骨肉了。”跌入那一雙深沉的眼眸，我嘴角含笑，吐出這一句話。
他沒遇見的褶皺舒展開來，眼中盡是慢慢的笑意，揚聲問道。“真的？”
我點點有，選擇在這一日告訴他，是因為，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這真實最好的禮物，晚兒……”他神色一柔，目光漸漸幽深，大手溫暖地覆蓋在我的小腹之上，後面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我想，很多話，我們都不必說出口，因為感動無法形容，觸動深藏心底。
“皇後。”
他久久凝視着我，吐出這兩個字，心情似乎無法平複，自斟自飲一杯美酒。
在第二杯的時候，我輕輕伸出手，當下這杯酒，直視着他的那一雙黑眸，從容地回應。“臣妾明白，殿下需要一個皇子。為殿下帶來一個皇子，為天下帶來以為儲君，這都是臣妾的責任。”因為我，他才會不顧衆臣反對，不建後宮，我明白自己身上的擔子是什麽。也，不會逃避。
“你的身子，沒有關系嗎？雖然朕的确很想要一個皇子，但是畢竟你最重要，不要因此而勉強自己。”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輕輕環上我的腰際，語氣平靜。
我笑着回應，心中盡是暖意，因為對方是所愛之人，所以沒有關系。“臣妾的身子經過林太醫的精心調理，已經好了許多，殿下完全不必擔心臣妾。”
“臣妾自然願意為殿下生兒育女，如果可以，我們可以有很多孩子。”心中劃過一絲黯然，我只是不清楚，何時可以替他育有一位皇子。
他的聲音之中，多了幾分歉意。“晚兒，為了朕，辛苦的人，是你。”
“臣妾是皇上的妻子，亦是天下的皇後，何來辛苦之說？”我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冷靜地說道。“努力不成為殿下你的包袱和累贅，可以輔助你，陪伴在你身旁，看你睥睨天下，才是臣妾的畢生所願。”
他的神色一柔，低沉的聲音之中，聽得到幾分複雜和感慨。“如果朕不是天子，你便不必負擔這麽大的壓力。”
“這種心情不算太壞，影兒可以多個兄弟姐妹的話，也很好，不是嗎？臣妾很喜歡孩子，殿下也是。”輕輕倚靠在他的身邊，我微微仰起臉，望着他俊美無俦的臉，眼神深邃。“壓力一直都在，只是臣妾不想逃避，這一次，更是正面應對。”
“就算聽到那些指責聲，你也不會動搖？”他低聲問了一句，眼下這種境況，對我們而言，自然是一個難關。雖然如今天下太平，但是前朝百位帝王，從未有過廢後宮的舉動和決定，已經令那些守舊頑固的大臣，心有不滿。若是再加上魅惑君心，卻久久沒有産下皇子的罪名，相信責難不可避免。我很清楚，到時候，就算我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後，同樣免不了一場風波來襲。
“臣妾說過，殿下要做一位明君，而臣妾，也不能令殿下失去顏面。”我的聲音，愈來愈鑒定，不會因為這些原因，我就停滞不前。“如果這些臣妾做不到的話，還不如退位讓賢，不是嗎？”
“殿下請放心，臣妾會做好一個令人滿意的皇後。”大局為重，這一點，我不會違逆。身為帝後，既要做一位妻子的本分，又該懂得一位皇後的進退，從古自今，一向如此。
“這個位置，是臣妾心甘情願一步步走上來的，臣妾早就心有準備。臣妾更清楚當好皇後，不是一件簡單之事，不過，只要殿下願意陪着臣妾，再大的難關，我們都可以走過去。”我們彼此都清楚各自的苦衷，只是互相體諒，互相遷就。
“聽到你這麽說，朕真的覺得，你可以留在朕的身邊，是上蒼賜給朕的禮物。”他緊緊擁住我的身子，有一刻的瞬間，溫暖的緊窒，包圍着我，令我幸福地無法呼吸。但是，充斥在心中，是沉重的感動和惆悵。
“不過，臣妾真的想給皇上生下一個皇子，這是真心的。跟那些大臣，更天下百姓，都無關。”我的臉頰緊貼在他的胸膛前，默默閉上雙眼，柔聲說道。
“希望他可以像殿下這般，有堅強的心，和睿智的雙眼，以及冷靜從容的性情，這樣就夠了。”
“會的。”他的聲音，添了幾分複雜和深沉，像是隐藏了更加沉重的情緒。“晚兒，我們已經很幸福了，如果真的有一位皇子誕生的話，無意是錦上添花。但是即便沒有，我們依舊可以過的開心。”
“這一點，朕要你記得。”
我點點頭，聽到心中的回應，我會記得。
默默擡起眉眼，任由自己沉溺在他的柔情之中，享受一夜，溫存。
翌日。
秋風吹落，一地薔薇。
低樹讵勝葉，清香增自通。發萼初攢此，餘采尚霏紅。
新花對白日，故蕊逐行風。參差不俱曜，誰肯盼微叢？
懷抱着影兒，坐在涼亭之中，感受到身後傳來一個溫暖的力道，望着替我披上一件外衣的環兒，我淺淺一笑。
“公主睡着了？”環兒走到我的身旁，視線落在我懷中的嬰孩身上，壓低聲音，小聲問道。
“對。”我點點頭，心情平靜如水。
“小姐，抱了這麽就，你該累了，給奴婢抱吧。”環兒微笑着，柔聲說道。
“別忘了，小姐你可不能太過操勞。”
我遲疑了下，點點頭，将手中的孩子，送到環兒的手中，松動了下早已麻木的雙臂，站起身來。
“這個秋天，真冷。”
突然，聽到身後的環兒，随口這麽說道。
“我差點忘記，上次替殿下縫制劈風的時候，我也替環兒你縫了一對暖筒。”我知道，環兒一向有畏冷的寒症，轉過身，走向房內，取出那對暖筒。
暖筒質地輕柔，裏面盡是棉花和鴨絨，最外層白色的兩圈皮毛，護住手腕和手指。還記得，在慕容府的冬日，她的那一雙手，凍得又腫又紅，令人不忍心再看。我默默伸出手，遞給她，眼看着她默默接過去，卻久久望着那對暖筒，一言不發。
“以前我就不喜歡做女紅，受傷功夫總是不見長，和雙手靈巧的環兒你比起來，可真的是差太多了。”我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肩頭，壓低聲音說道。“不過，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可不能不要。”
“更不能嘲笑，有雙手如此笨拙的主子。”我随口加了一句話，卻驀地望到她擡起的眉眼，眼中閃爍着微微的光。
“以前，在慕容府的時候，冷暖自知。身為一個奴婢，本來就不該抱怨什麽。”她維持着臉上的笑意，聲音有些許的哽咽。“在淩雲國後宮的時候，身邊多了不少宮女伺候，只是在冬日之時，卻還是會覺得冷。雖然，身為身份尊貴的麗妃娘娘。其實，冷的，不是身體，而是自己的心。”
“如今，才知道，可以溫暖人心的人，奴婢身邊只有小姐你一個。一直以來，都只有你一個人。會無條件相信奴婢，奧榮奴婢，幫助奴婢，把奴婢當成是親人一般看待。”
我為整理，默默迎上她含淚的雙眸，窺探到那一雙最清澈的眼眸。
“奴婢之前常常會自怨自艾，埋怨自己這樣的人，不該奢望什麽。其實，奴婢真的很滿足了。”她緊緊握緊那一對暖筒，眼淚，卻在下一刻滑落。“能一輩子配在小姐的身邊，奴婢這一生，就夠了。”
“環兒。”我頓了頓，神色有些許凝重。“其實，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這世上，能有多少常伴在主子身邊的姑姑？”迎上她的淚眼，我不想看她在我身邊蹉跎年華，雖然心中自然不舍。“容顏易逝，紅顏易老，身為女子，自然還是需要一個最終的歸宿，更何況，你看看這宮中的宮女，進宮前風華正茂，出宮時卻早已人老珠黃，年華不再了。”
“就算不回淩雲國，你也不想重新開始，不想有自己的家嗎？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生活，一點也不想擁有嗎？”微微蹙眉，讓她一輩子留在我的身邊，留在這深宮，我于心不忍。
她的語氣，不無堅定，像是早就下了決心，不再願意改變。“只要小姐還需要環兒一日，環兒就不會離開。”
“如果，我請求皇上替你找一個好人家，好嗎？”我的語氣，盡是征求，我也想要親眼看到，她得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要孤單一輩子。
“小姐，你的好意，奴婢心領了。”她婉拒了，雙眼晶亮，我卻一眼看穿她的一絲哀傷。
“就這麽過一生，也很好了。”
她默默望向遠方，摟緊懷中的影兒，眼神漸漸飄忽，落在不安的那一個地方。
我轉過臉，望向那一片薔薇，頓時嘗到她的苦澀，隐藏在心中。
“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師傅望向我，神色自若地放下手中的書卷，跪在我的面前。
“姨娘……”律兒見了我，眼神之中盡是欣喜，急急跑了過來。
“不得無禮！”師傅重重咳了一聲，斥責了一聲，我随即看到律兒也學着他的模樣，低下頭，跪下來。
“微臣沒有教會律公子必要的理解，還請皇後娘娘責罰。”
“起身吧。律兒年紀還小，只要對皇上和本宮心存尊重，那些繁文缛節，倒是沒有多大的關系。”我神色平靜，柔聲說道。“他長大之後，自然曉得，要如何做。”
“謝皇後娘娘。”師傅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是來見律公子嗎？今日的學習已經差不多了。”
輕輕撫上律兒的額頭，我笑着問道“令師傅操心了，不過，律兒最近學了些什麽？”
“回娘娘，這幾日微臣在教授律公子學習《論語》。”
我有些驚愕，望向朝我微笑的律兒，輕聲問道。“這麽快就學習論語了？”
“律公子天性聰慧，的确是個讀書的人才。不過，孔子之言，自然需要學習一陣子，方見深意。”
我點點頭，冷靜說下去。“師傅說得沒錯。不過，日後律兒若是犯了什麽過錯，師傅不必看在本宮的面子上，一定嚴格教導。”
“微臣明白。”
“好，你先退下。”
望着師傅離開的身影，我才轉向律兒的方向，淡淡問了一句。“律兒，最近你見過皇上了？”
“對，娘娘。”他有些茫然若失，臉上失去了原本的笑意。
“皇上跟你說上話了嗎？”我小心翼翼地試探，這些內容，我不方便去問殿下。
“皇上沒有跟律兒說什麽，律兒只是遠遠見了皇上，行了禮。”
“是嗎？”我垂下眉眼，清楚殿下對這個孩子，還是心存芥蒂。
“不過，律兒知道，以後要尊敬皇上的道理。”律兒争着清澈清明的眼眸，輕聲說了一句。
我輕輕牽住他的手，溫柔地微笑。“律兒真實懂事。”
他沉默了半響，神色平靜。“姚姑姑說，律兒應該感謝娘娘和皇上，以後，一定要報答你們。如果沒有你們，律兒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我笑顏看着他，沉默不語，默默牽着他的手，走出房間，走向前方。
“娘娘，那個地方，是哪裏？”他突然伸出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一座宮殿，正是羽衣宮。
我望着天際那一片彩霞，心中一片寧靜。“那是羽衣宮，又叫中宮，是皇後住的地方。”
“姚姑姑說，娘娘要替影兒公主添一個玩伴了，是嗎？”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又有了新的問題。
“是，以後你們幾個孩子，都可以在一起玩兒了。這宮中，也會更加熱鬧。”心中盡是暖意，我的心依舊平靜如水，默默吐出這一句話。
“律兒在這裏，是年紀最大的孩子，以後一定會照顧好弟弟和妹妹。”律兒綻開了笑臉，清秀的臉上盡是笑意，說得信誓旦旦。“娘娘，你放心好了。”
“不再叫我姨娘了？”我輕輕撫上他的臉，神色一柔，問道。
“律兒要長大，更要懂禮數，不能大不敬，這是師傅說的。”他點點頭，語氣不無堅定。
“娘娘，聽起來很像是娘親……”他驀地眼神一暗，微笑還在臉上，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我垂眸一笑，心中劃過一絲黯然，站在高高的階梯之上，望向天際的雲彩，笑看緣聚緣散，雲卷雲舒。
黃昏的顏色，染上那兩個身影，一大一小。
沉默的秋風，暗暗轉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