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終于松了口氣,舉起衣袖擦掉額上的冷汗。
原來朱泚半夜召光晟前來開會,就是因為他手上掌握着五千精兵,又守在長安城外,逃跑之際,當然也要他拚命保護“禦駕”殺出重圍了。
決定好了巡幸泾州之後,衆人就開始商量如何突圍而出。光晟始終一言未發。他該怎麽辦呢?護着朱泚一起逃跑嗎?如果西逃,庭芳和保家還有可能再見嗎?如果放棄保家,庭芳今後還會有幸福嗎?光晟腦子裏亂糟糟的。就算他留下來,庭芳跟保家就有可能嗎?他心裏沒底了。
天快亮的時候,這個會議總算結束了,至于方案麽,似乎還沒有一個真正可行的。衆人筋疲力盡告退,光晟也下意識地跟着起身準備出殿。
朱泚慢慢站了起來,忽然發話道:“張愛卿慢走,”已經一只腳出了門的光晟疑惑地回過頭來,朱泚微笑問他,“愛卿可有什麽高見?”
光晟吃了一驚,終于回過神來,嗫嚅道:“臣——愚昧。”
“愛卿剛剛一直在走神,”朱泚拍拍他的肩膀,“朕倒想聽聽愛卿個人的意見,愛卿不至于不知道都讨論了些什麽吧?”
“這個……”光晟使勁晃了晃腦袋,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抛到一邊,沉思了一下,認真地說:“臣以為,如果硬殺出長安,軍隊傷亡慘重,老百姓也難免遭受池魚之殃,而且結局還未可知……”
朱泚點了點頭,“那麽愛卿是不是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
“依臣之見,李晟、駱元光、尚可孤等人雖然已兵臨城下,渾瑊、韓游瑰的軍隊也正在進逼,但是這些人的首要目的是收複長安,”光晟猶豫了一下才道:“他們并不完全是要擒拿陛下……”
“如果有機會,這些人能有哪一個不想生擒朕呢。”朱泚苦笑道:“你不必有什麽顧忌,朕能聽得進真話。”
朱泚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光晟自然也不再擔心觸了黴頭引得朱泚大發雷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侃侃而談。“目前對我們有利的是,長安城外敵人的軍隊有好幾支,雖然李晟才是天下兵馬副元帥,其餘将領都得受他節制,但事實上還是:誰先攻進長安,誰的功勞最大。毫無疑問的,每位将領都想第一個率領軍隊殺進長安來。我們可以利用他們立功心切的弱點。”
朱泚贊賞地點頭,問道:“怎麽利用?”
“長安城外的敵軍中,駱元光的實力半點也不比李晟的弱,而且他在這一次變故中打敗皇上的骁将何望之奪下華州并扼守潼關,害得陛下的軍隊無法東進,可以說他已經立下的功勞也并不比身為副元帥的李晟小。所以,他應該是李晟最忌諱的一個盟友。”光晟停了一下,又道:“目前我們雖然已經沒有可能翻身了,但是困獸猶鬥,逼得太急了,難免魚死網破。這些敵将們一方面想立功,另一方面當然還想活着享受勝利果實。既然是這樣,那就直接挑選其中一位将領談判:我們可以把長安讓給他,讓他不必硬拚兵不血刃甚至都不會毀損任何東西就能收複長安,只要他願意放陛下出城。”
“愛卿的見解果然與衆不同,”朱泚終于興奮起來,“朕看很可行,愛卿覺得挑哪一位敵将談判效果最好?”
光晟立即答道:“臣覺得駐軍東渭橋的李晟倒是最佳人選。畢竟他的權力最大,應該也是他最擔心被其他人搶了功勞。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駱元光對李晟的忌憚之心,絕對沒有李晟對駱元光的忌憚之心重。”
“好,那派誰去談判最好?”朱泚終于一掃之前的愁悶,語氣不知不覺變得輕松起來。
光晟鄭重地說:“陛下如果信得過臣,臣願意出面跟李晟談判。臣有兩位故人李太清、辛家琪都在李晟軍中任職,通過他們取得李晟的信任,應該不難。”
朱泚似乎猶豫了一下,大概他還是有點擔心自己會被光晟賣了,不過他也只猶豫了一剎那就不露聲色拍板道:“那就這麽定了,愛卿,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說完他又嘆了口氣,“唉,即使出了長安跑到泾州,也還是難免李适派軍追殺圍剿。”
光晟安慰道:“出城以後,大唐天子還會下令追殺圍剿,确實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那畢竟是以後的事了。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民窮財盡,老百姓經不起折騰,大唐天子想削掉河北幾個藩鎮,前前後後讨伐了這麽多年,結果這些藩鎮越鬥越勇,終于導致天下大亂,大唐天子不得不下罪己诏自我批評并且承認他們的地位。現成的例子擺在眼前,陛下只要能保住手中的兵馬,今後的道路自然是越走越平坦。”
朱泚沒有做聲,顯然光晟的話都說到他心坎裏去了。
第五十七章 時勢造英雄 [本章字數:2352 最新更新時間:2013-11-15 17:29:54.0]
從延英殿出來,天已大亮,光晟沒有立即回軍,既然已經到了京城,他想回家去看看夫人和女兒,動蕩這麽久,還不知道她們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呢。
庭芳刺繡的本領越來越精了,這天,她坐在園子裏一棵柳樹下,想照着眼前這棵柳樹依樣畫葫蘆繡一棵的,結果在繡柳樹絲縧的時候,不知不覺就走了樣,她繡的竟然是王保家給她的那個荷包上的像水草一樣柔軟一樣牽牽絆絆的“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的詩句,等到發現繡走了樣,庭芳苦笑一下,放下針審視一番。已經繡成這樣了,那幹脆就照着荷包繡吧。荷包上的圖樣,庭芳已經銘刻于心,閉着眼睛也能畫出來,也不必拿出樣板照着繡。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才會把柳絲繡成了荷包上的水草吧?庭芳心思一轉到荷包上去,不自覺地就轉到王保家身上去了,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再見保家哥呢?他現在還好嗎?他究竟在哪兒呢?她這樣牽挂他,料想他也應該一樣對她牽腸挂肚吧?
庭芳對着刺繡呆呆出神,都沒發現管家也進了園子,管家走到她身邊低頭道:“小姐,你父親回家了。”
庭芳明明聽見了,可她一時還沒意識過來,擡頭問道:“什麽?”
管家笑着大聲重複說:“你父親回家了。”
庭芳幾乎跳了起來,丢下刺繡就跑。她一口氣跑到客廳。眼前的情景讓她眼眶發熱,真的是父親回來了,他攬着母親的肩膀,兩人相對無言,只是傻傻地互相看着,也不知是喜是悲。庭芳叫了一聲“爹”,朝着父親直撲了過去,光晟伸出左手将她拉到胸前,庭芳順勢把頭埋到父親懷裏,光晟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
庭芳仰起頭來,還不到半年,父親似乎又老了不少,她輕聲道:“爹,你終于回來啦,我和娘都快想死了。”
光晟在她頭上揉了揉,笑道:“其實我也沒走多遠啊,軍隊就駐在九曲,就是忙了點兒,也就顧不上回家看你們了。”
“庭芳,你爹風塵仆仆的,眼圈都烏烏的,還不趕緊讓你爹坐下來休息休息。”張夫人大概緩過神來了,看到丈夫憔悴疲憊之态,她心疼得要命。
庭芳笑着對母親吐了吐舌頭,松開父親,轉身搬了一張椅子放到光晟面前,“爹,你坐着說話,我去給你倒茶。”
光晟看着女兒充滿活力的背影不覺咧起了嘴角,眼睛笑得彎彎的像一弦新月,昨夜還緊張煩躁得要命的,一回到家心情就好了一大半。雖然前面的道路并不平坦,光晟相信,不管還有什麽困難,他們都一定能夠克服的。
張夫人也拖了張椅子緊挨光晟坐着,光晟牽起夫人的手,放到掌心裏輕輕揉捏,夫人雖然上了年紀,手掌還是很細很滑,摸起來相當舒服,不像他的手掌布滿了繭子,粗糙堅硬,幾乎跟老樹皮有得一拚。
庭芳托着茶匆匆走了過來,張夫人笑着埋怨道:“性子真急,也不怕灑了茶燙了手。”
庭芳雙手捧着茶杯遞給父親,然後站到父親身邊,為自己辯護道:“我以前沒這麽急的,這不是好久沒看見爹了嗎。”
光晟緩緩抿了一口茶,張夫人關心地問他,“仗打得怎麽樣了?”
光晟掃視了一下客廳,家裏自從京城發生變故後就只有管家一個仆人,他這次回家也沒看到張瑾和封采星母子,他确實用不着防範什麽,但他還是決定保密。光晟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就快結束了。”
張夫人似乎不滿意這個結果,“那究竟是誰勝誰敗啊?咱們家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坊間到處流言朱泚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