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帶夕陽,北風冷,天寒色青蒼,路旁的小樹林裏俨然已經成為殺場。
穆清揭開窗簾屏氣望着不遠處的小樹林裏,卻是突然一只羽箭破空“吱嗡”一聲釘在了馬車窗緣,那羽翎在箭端插進去之後猶自在半空裏忽閃,穆清甚至感覺那箭仿佛将自己臉上的油皮都要擦破,下意識驚呼瞬間放下窗簾遠離窗口,然後聽見外面一聲喝,身旁兵士大喝一聲往那路旁小樹林沖去。
“坐在裏面別出來。”皇帝聲音在外面響起,随後聽見他将射來的羽箭拔出來,然後馬蹄聲乍起,轉瞬間他已經不知蹤影。
刀劍劃破空氣的聲音清晰無比,馬蹄聲還有馬兒嘶鳴聲就在不足五米的地方響起,穆清從未離戰場這樣近過,上一回寶和帶她在城牆上激戰,那時候興許是天黑沒有馬蹄聲加之寶和一掃就是一大片她覺不出多少駭怕,可今日卻真是駭住了,狼旗在夕陽下幕着紅光仿佛染了萬千人血,回鹘激戰聲音肖似涼州一帶的土匪響馬,那聲音無端叫人頭皮發緊。
涼州藩部附近顯然長年摩擦沖突不斷,坐在馬車裏的嬷嬷看起來早已經适應這陣仗,鎮定的坐過來拉着穆清手,穆清驚魂未定,然隐隐能聽見皇帝聲音,片刻之後也安定許多。
皇帝一行毫無準備遇上一片激戰,原本只是拉開陣勢遠遠觀望,卻是穆清坐的馬車上被射了一直羽箭,哪裏還能再看下去,皇帝喝一聲,兵士們都向小樹林沖過去,只餘穆清身旁裏裏外外圍了幾層騎兵。
沈宗正随兵士一齊沖進小樹林,然後看着眼前的陣仗有些發愣,回鹘騎兵與契丹渤海兵交戰成一團,兩軍後方,契丹帥軍的是蕭達凜,回鹘這方帥軍的是野夫,二軍旌旗都是朝向路旁的宋軍。
沈宗正心下發驚,看起來這兩方都是沖着皇上來的,怎麽他們自己已經戰起來了。然這時候已經顧不上細想,沖進來的宋朝兵士已經陷進了戰場,他也跟着将迎面而來的一個契丹兵斬于馬下,,然後回頭去找皇上。
皇帝拉着馬缰繩在小樹林邊緣盤旋,蕭達凜是前朝降遼魯公長孫,為遼國主将,能在這裏看見着實是意外,蕭達凜一出現,必然是沖着自己來的,皇帝眉頭緊皺看戰場情形,過不多時拔刀一揮喝一聲,原本沖進林子裏的宋兵立即回馬沖了出來。
看來遼亦是對藩部虎視眈眈,本來是沖着自己來,不料碰見了回鹘一部,立即與那回鹘戰了起來。姑臧一帶有“通一線于廣漠,控五郡之咽喉”聲名,在戰略位置上是極為重要的,原本藩部一直與朝廷交好,遼金不成氣候時候他們安于在草原荒漠一帶生活,如今卻是大不相同,哪裏還能眼睜睜看着朝廷去收藩,終于是動作起來。
至于野夫,本部騎兵姑臧一夜損了七七八八,集結依附藩部的回鹘等在這裏自然是等着他們經過,看來這野種還沒有死心。皇帝震怒,然還有理智,将自己親兵召回來之後所有人都圍着穆清馬車形成個鎖龍陣,皇帝與沈宗正還有幾個副将站在最外圍觀看。
朝廷軍圍着一個不起眼的馬車站了一個鎖龍陣,有那麽不知道的還以為中原皇帝是坐在那馬車裏,遂四方不時有羽箭往馬車方向射來,不過到半空就被攔了下來,穆清初時聽着四方的破氣聲還受驚,過不多時也就适應了,一心想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麽光景,是不是野夫也來了,可是窗簾被一個騎兵擋着,門簾又不敢揭開,一時間只自己在馬車裏急的團團轉。
這當口,遼與回鹘戰在一起,朝廷兩萬騎軍應該趕緊走路才是,然皇帝卻是勒馬站在原地,不時指揮身邊的幾個将往自己這方湊過來的士兵不論回鹘還是契丹都斬在馬下。粗略一看,契丹兵七八萬,回鹘三四萬,兩方任何一個若是轉頭與他戰起來他都是占不了多少便宜,沈宗正着急,皇帝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走。
他知道走也走不了,眼下那兩方還戰在一起,如若他一動,那兩方統一都會追來。
契丹還不敢真的将中原皇帝殺在涼州,今日怕是先用兵士包圍後要商談,至于一直陰魂不散的野夫,皇帝再沒有耐性,打算今日将野夫徹底解決了,那野種若是活在世上,他總覺得像是飯碗裏掉了個蒼蠅,今日該是要徹底解決了才是。
留在小河灘城的楊業如果所料不錯,得了信兒應該是要往這方趕來,皇帝那麽站着,單單就是要弄死野夫,楊業大軍來,他更省勁兒,若是不來,兩萬騎軍也夠了。
小樹林裏局勢緊張,蕭達凜依舊站在後方,野夫舞一把長槍卻是已經殺進陣裏,将他周圍的遼軍掃出了一片空地,遼軍瞬時面面相觑有點被野夫震住,轉眼窺見朝廷軍,竟然不顧回鹘同朝廷軍撲将過來。契丹原本就是伏在這裏等着皇帝過來要生擒中原皇帝,若非不是半路碰見回鹘,這會兒應該是與朝廷軍戰在一起。
沈宗正窺見人群裏野夫舞着長槍将要沖過來的遼軍重新掃回去,便知那野夫擔心遼軍這樣多将靜妃沖撞了,原本要一刀将馬前的回鹘兵給割了腦袋,心下一頓只一腳将人踢昏過去。
然遼軍有七八萬,回鹘騎兵雖然勇猛,終究是寡不敵衆,野夫掃回去幾個,有幾十個重新撲過來,過不多時朝廷軍與契丹軍就殺在一起。
皇帝只依舊繞着穆清馬車打轉,不急着走,是個打就打的樣子,先前主要在戰場還在小樹林裏,這時候已經移到大路中央還有路旁的一片曠野裏,以穆清馬車為中心,四周殺成一片。
契丹軍沖了出來對着朝廷軍殺,回鹘起先也殺契丹軍,後來竟然也開始殺朝廷軍,皇帝兩萬騎兵裏面近衛占了大半,還有些是京衛營裏挑出來的,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一時間便是這兩萬騎兵對着契丹與回鹘合起來約莫有十萬大軍,這時候皇帝終于是加入了戰場。西南戰事朝廷狠狠吃了敗仗,皇帝此次急忙回朝便是因為兵部侍郎呼延贊在在西南已經戰死,他急于回朝,本就心情不好,這時候正好趕上了眼前這一場,頓時一通痛快淋漓的收割人頭。
契丹軍不過七八萬,轉眼之間少了三分之一,然剩下的人仿佛同螞蟻一樣,合着一通喊叫的回鹘響馬子,皇帝一行竟然戰的吃力起來,不少失了主人的朝廷軍戰馬向四周瘋跑。
此時穆清的馬車上已經有好幾個窟窿了,皇帝守在馬車一邊,着沈宗正守在另一邊,他二人天駝峰上下來,殺普通士兵當如切瓜砍菜。是時夕陽終于隐在山後,開了的天重新陰沉下來,暮色濃濃,馬車裏已經完全黑下來。穆清坐在馬車裏面臉煞白,她知道自己安靜坐在馬車裏才是最好,可四周仿佛是個極兇險的情形,她一丁點都坐不住。
遼軍那方主帥蕭達凜一直沒有加入戰場,他身前圍着一小圈人打着狼旗,前方戰場裏唯獨兩個人影異常顯眼,藩部的野夫同中原年輕皇帝,二人一黑一白,殺得周圍無人能近身。
中原皇帝殺不得要生擒,那藩部野夫卻是極能殺得,藩部沒了大首領不成氣候,六谷離遼最近,往後是遼通西北與進中原的咽喉部,取了藩部最好。蕭達凜眯眼看半天,對身旁一光頭肥胖子低語。
片刻之後便見那光頭肥胖子從馬前掏了一把十餘尺長的黑鐵弓,那鐵弓拉足勁兒怕是要三五十石方能行,那光頭黑胖子不費吹灰之力将弓拉滿,直直朝殺成一片的戰場射去。
四周人一波接一波的往馬車沖,契丹軍都以為馬車裏坐了中原皇帝,打了雞血一樣要生擒中原皇帝,也不知什麽時候沈宗正竟然與野夫成了背對背之勢,二人對對方的招式套路都極熟悉,互相露了短門都能補上去,一時間正是殺得痛快時候,一把鐵箭迎面射來。
沈宗正在前,野夫在後,他察覺了迎面的疾風側頭喊一聲,野夫險險避過一躍上了馬車頂,正順着鐵箭來的方向看去,不料當面射來兩把箭,野夫原地躍起,那光頭肥胖子又是連射三箭,野夫半空中身形一頓,砸在馬車頂上。
穆清只聽見馬車頂“哐啷”一聲,仿佛是聽見了野夫的聲音,再是坐不住,一把将馬車簾子掀開,掀開之後正正與剛從馬車頂翻下來的野夫打了照面。
“野夫。”穆清驚呼一聲,立馬伸手要将野夫拉進馬車來。
這當口,皇帝卻是已經轉到馬車尾,穆清看着,他沒能一劍将野夫的腦袋割掉,遂抓了野夫肩膀将人拉到旁邊。
野夫當胸插了一把兒臂一樣粗的黑箭,即便他穿了氈衣,然他身上的血腥氣能撲出一裏地。
“待在裏面別動。”皇帝将穆清一把搡進馬車裏,這時候厲喝一聲,他本來是要解決野夫的,對契丹一戰比計劃的早了一些,可打可不打,這時候弄死野夫今日這場戰役就是勝利,只弄死野夫不能當着穆清面,遂他一把将簾子放下來拿劍就要去砍野夫。
“皇上。”他一動作,沈宗正心裏一緊,連忙喊一句,這當口,野夫卻是飛身重新上馬,胸前的鐵箭還插着,他将胸前衣服一把扯開,當胸點了膻中氣根兩大穴然後吹哨打算收軍。
今日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遼軍,他原本是守着皇帝一行。
野夫臉上沐了血,他瞳仁茶色發淺,五官深刻兇狠,即便胸前插了箭一時間也沒有倒下去,只看着愈發吓人,誰也不敢靠上前,他就那麽插着箭騎馬走了幾步,然沒過一瞬,手裏的長槍往地上一掉,野夫一頭從馬背上栽下去。
“快救他。”穆清趴在窗沿上痛叫一聲,場裏混亂,血腥氣濃重,無人聽她的,只皇帝看她一眼打馬往野夫那方走。
“皇上,看在舅爺的份兒上,饒了他罷。”野夫開口,皇帝馬蹄不停,他的東西,誰觊觎都不行,天爺的面子都不給,還舅爺,他沉臉往前,半中央卻是馬前射了一支黑鐵箭。
皇帝眯眼看去,站在那方的蕭達凜同他拱手行了一個禮,然後那那拿劍的光頭肥胖子連同另一人竟然直直朝陣裏進來了。
皇帝收緊缰繩往後一退,不知道這蕭達凜是什麽意思。方才他下令射殺野夫的時候他看見了,這會兒卻是不讓他上前是想要自己人殺死麽,這野夫又是什麽地方惹了蕭達凜,皇帝納罕,然再是沒上前。
那拿弓光頭肥胖子與結辮子契丹另一人一進陣便直奔野夫來,周圍契丹士兵全護着他二人,回鹘騎兵這時候已經潰散不成陣,無力阻擋朝廷軍,也無力阻擋契丹軍,這時候眼睜睜看着那二人進了陣,光頭肥胖子一把将野夫提起來背在身後竟然直接掠出陣去。
皇帝漫不經心将撲上來的兩人對半劈開,往遠處看去,那蕭達凜正在同野夫說話,也不知二人說了什麽,野夫顯然是要動手,卻是一動,被人一手打昏了去。
皇帝看半天,一拉缰繩往前沖,無視對準自己的黑鐵箭,徑直沖到了蕭達凜跟前方站定,後開口,“蕭将軍名不虛傳,連我的探子都躲過了。”
他身高腿長,騎的馬也是一匹黑的發亮的大宛馬,白甲黑馬,又是一身的血跡,雙眼黑亮宛如戰神,那蕭達凜被沖到跟前的皇帝震了一震,然到底是遼軍主将,還是如常坐在馬上,只道一句“僥幸。”就再沒言語。
“不知蕭将軍能否把你手中的人給我。”皇帝開口,不耐煩一來一回的打哈哈,直接要人。野夫雙唇發白翻一眼看他,也不知這人又要幹什麽。
那蕭達凜神情一頓,沒有開口,那弓的光頭肥胖子已經開始拉弓對着皇帝,皇帝面上顏色不改,仔細看野夫兩眼,然後無所謂的回馬重新往回走,這時候契丹方卻是突然收兵,皇帝頭都沒擡往回走,往回撤的契丹兵但凡撲到他馬下的,他通通砍成兩半,契丹那方的弓卻是沒有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