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身後傳來環兒的聲音，我緩緩轉過身去，默默微笑。
“環兒，當初你是如何找到大哥的？”
“我……只是機遇巧合而已，我也不曾想過，自己會遇上皇上。”她微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淡淡說道。
“不過，小姐，這是上天給我的新的機會。”她沉默了半響，才緩緩吐出這一句話來。
是啊，也會是我重新開始的機會，在這淩雲國，至少還有可以守護我，關心我的人。
轉向她的方向，我淡淡一笑。“環兒，我們已經有一年沒有相見了。我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還會見到你。”
環兒緊緊握住我的手，眼神清澈。“小姐，往後你就留在宮中，我們再也不必分開了。”
“皇上……”環兒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我的身後，笑意一斂，微微欠身行禮。
我側過身子，久久凝視着大哥，揚起嘴角的笑意。
“晚妹，身子痊愈了嗎？”大哥的視線緊緊鎖在我的身上，眼中的笑意一貫的溫和，問道。
我笑着點頭回應，卻看到環兒低垂着眉眼，默默離開。
“聽仇将軍說，你離開慕容府之後，以出賣字畫為生？不會覺得辛苦嗎？”大哥坐在我的面前，眉頭微蹙，語氣懇切，臉上不無擔憂的神色。
我淺淺一笑，不以為意。“若說辛苦，倒是不如身在慕容府的時候辛苦。”
“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覺得辛苦了。”大哥的眼神之中，有一絲深沉閃過，随即轉瞬即逝。
“無論過去還是将來，不管我是慕容喬，還是淩雲國的天子，我都會一如既往地保護你，晚妹。”
“大哥你派人把我帶出宮，我已經滿足了。”暗暗垂下眼睑，我含着嘴角的笑意，輕聲說起。
“子潺他……”大哥頓了頓，似乎于心不忍，不想繼續說下去。
“他死了。”平靜地擡起眉眼，我淡淡睇着他，不再回避。“這一年中，發生了很多事。”
“我曾經以為，他可以保護你。”大哥的眼神一黯，低聲說道。
“他已經盡力了，甚至失了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們之間的阻礙，實在太多。”咽下心中的苦澀，強忍着心中的疼痛，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也許，我應該滿足了，是他讓我體會到幸福，即使，這種感覺很短暫，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份過往，感動，和遺憾，都令我刻骨銘心。
“或許，是我不配擁有長久的幸福。所以，上天收走了他。”我用微笑代替悲哀，我試圖說得雲淡風輕。
“只要你願意，大哥也可以給你幸福。”大哥驀地站起身來，神色冷凝，一把抓起我的手。
望着他的舉動，我不無錯愕，微怔了怔，心中是滿滿的疑惑。大哥要給我幸福？如何給？
他臉上的笑意短暫地斂去，漸漸松開了我的手，繼續說下去。“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是這淩雲國的天子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淡淡一笑，大哥改變的并不多，望着門外一閃而過的一角藕色裙角，我的眼神驀地一黯。
那是……環兒。
“我會在這裏，看着大哥你成為一個受人尊崇的君王。”慢慢加深了嘴角的笑意，我笑望着大哥的臉，驀地想起了什麽。“不過，大哥你還沒有立後？”
在這後宮，我似乎并沒有聽到任何有關皇後的傳聞，怕是大哥還未立後。
“你是說……皇後嗎？”他頓了頓，視線輕輕落在我的臉上，半響才打破了沉默。
仔細觀察着大哥的反應，我淡淡說道。“你是天子，自然要娶一個識大體的女子做皇後，掌管後宮，難道大哥心中還沒有合适的人選？”
在大哥的沉默之中，我似乎找到了端倪。輕聲笑着，我壓低聲音說道。“大哥你還是這樣，跟以前沒有任何不同。在慕容府也是，我從未知曉你有什麽中意的女子。”
“不過，這件事倒是拖不得。大哥，天子的身邊，自然可以有無數個女人，但是皇後的意義，卻是最特殊的。”
他的臉上再無一絲笑意，冷眼看着我，語氣不無無奈。“并不是我喜歡的人，就能夠成為皇後。”
“這件事，我不想再提。”大哥收起了視線，站起身來，轉過身去，丢下一句話。“你休息吧。”
站在原地，我望着大哥魁梧高大的背影，目送着他離開我的視線。
我，似乎談到了大哥的禁忌。
或許，他并沒有找到真正喜歡的女子，或許，身為天子，他有太多的壓力。我的這番話，怕是令他心生厭煩了吧。
苦苦一笑，我扶住床沿，慢慢坐下來。
“小姐，喝藥吧。”
環兒端着一碗藥，盈盈笑着，走向我的身邊。
“環兒，你似乎有什麽瞞着我。”我淡淡望着她，眉頭微蹙，接過這碗藥，卻沒有喝下去。
“我？”她微微一笑，坐在我的身邊，吐出一個字。只是在低垂眉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黯然。
我吞咽下心中的苦澀，移開視線，不想變得咄咄逼人。“不過，既然你不說，我也絕對不會多問。”
“一年的時間，已經改變了很多人，很多事。”環兒望着灑落在前方院落中的明媚陽光，語氣之中多了幾分悵然。“如今，大少爺成了天子，你回來之後，他絕對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的。”
望着她的眉眼，我笑着回應。“你們都是我的家人，我只想見到，大家都可以得到平靜的生活。”
撫上環兒的後背，我的聲音平和。“我想，我們三個人的關系，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
聞言，她默默看着我，不知為何，那一刻她的眼神，夾雜了我所看不懂的神色。
“如果改變了，小姐會如何想？”環兒牽扯着嘴角，盯緊了我的雙眼，輕輕問了這麽一句話。
聞言，我緊皺眉頭，望着默默起身離開的環兒，卻久久沒有說出一個答案。久久坐在房內，望着不遠處的陽光，最終消失了最後一絲暖意。
雪麟國。
皇宮。
“還沒有找到？”
東方戾語氣冷淡，沒有放下手中的公文，頭也不擡地問了一句。
“是。”劈風低着頭，吐出這一個字。
東方戾神色冷沉，瞥了跪在下面的男子，眼神一沉。“對方可以不驚動宮中侍衛，将一個人帶走。我看那些無能之人，似乎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
“屬下明白。”劈風，面無表情地回應道，向來只知道聽從一人的命令，那便是東方戾。
龍椅之上的男子，冷淡地丢下一句話。“她應該不在雪麟國，劈風，你暗中派人去淩雲國。”
移開視線，東方戾眼神陰鸷。“不過，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屬下遵命。”
望着劈風在自己眼下離開，東方戾嘴角緩緩勾揚起一絲笑意，卻顯得危險之極。“我說過，你不可能離開。”
眼中的神色，漸漸變得愈發的深沉，東方戾握緊雙拳，今日算來，她已經離開了整整五日。
她的離開，已經點燃了他的憤怒了。
所以，後果，她也要一個人承擔。
他絕對不會讓她如願，絕對不會。
……
“戾哥哥。”
“幽容，這麽晚了還沒休息？”東方戾望着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女子，神色驀地一柔。
“還沒休息的人，又何止我一個。”
琴幽容緩緩勾起嘴角的笑意，盈盈走向東方戾，輕聲細語。
“最近林太醫說，你的身子調養的不錯。”東方戾執起琴幽容的手，笑着說道。
“你是在擔心我嗎？”琴幽容心中淌過陣陣暖意，垂眸一笑，卻忽略了眼前男子臉上神色微妙的變化。
擔心？
為何浮現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另外一個女子的容顏？
該死，自己怎麽會擔心她？不可能。東方戾笑意一斂，試圖将視線繼續停留在琴幽容的臉上，不讓那個女子，占據自己的心。
琴幽容維持着臉上的笑意，笑着說下去。“聽宮女們談起，最近大臣都提議你要早日選妃選後，可是你似乎對進宮的秀女無動于衷。”即使再心痛，這一天還是要來臨的，只因，他是帝王。所以，自己只能微笑着談起，不嫉妒，不傷心，不難過。
“我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頓了頓，東方戾站起身來，眼中的溫柔漸漸被黑暗吞噬。“後宮的險惡，是你所無法想象的。要杜絕悲劇重演，就只能這麽做。”
“悲劇？”琴幽容望着他冷淡的神色，默默念着這兩個字，卻最終沒有繼續問下去。
雖然有時候，她覺得她和他之間，近在咫尺。
可是更多的時候，她卻根本無法了解這個男子。
因為，她不知道他的過去。他從來沒有向她提起一個字，所以，她也無處可知。自己很清楚。他可以保護自己，疼愛自己，關心自己。
但是為什麽，他卻不讓自己走進他的世界，他的心裏。為什麽，不讓自己去嘗試着一分分地了解他呢？
他一天沒有向自己敞開心扉，自己還可以繼續在旁人豔羨的目光中，自欺欺人，告訴自己，他真的喜歡自己嗎？
“幽容，在見到你的第一次，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守護你一生。”東方戾面對着琴幽容，正色道。“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不會改變。”
琴幽容淡淡笑着，自然知道這幾年來，對自己最好的人，便是他。只是……琴幽容臉上的笑意，慢慢流失幹淨，心中猛地洶湧着隐隐的失落。
為何那一刻，自己沉浸在他寵溺的視線之中，卻有種恍惚的感覺，似乎他在看着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很像自己，卻不是自己。
這，是錯覺吧。
但願，只是錯覺。
“所以，為了我，你不會選妃選後是嗎？”琴幽容暗暗自嘲自己不争氣，只是一句承諾而已，卻再度聽到自己語音之中的輕輕顫抖。
“你很脆弱，受不起那些女子的攻于心計，我也不會眼看着她們有這個機會傷害你，而坐視不管。”
東方戾眼神漸漸變得愈發的陰沉，一身冷意。“我不會像他一樣，不會……”
琴幽容默默垂下眉眼，是不是得到了他的唯一的寵愛，就應該覺得滿足了？為何自己卻覺得，這種長久以來無法看透他的無能為力，令自己覺得沒有半點把握？
難道只是因為自己的單純，而得到了他的側目和……同情嗎？
留在他身邊的這些年，只是因為他的憐憫而已嗎？
“戾哥哥，你喜歡我嗎？”頓了頓，鼓起所有的勇氣，琴幽容抓住東方戾的手，重複了一遍。“喜歡嗎？”
心中隐隐作痛，等了幾年，還沒有等到那一句話。“你從未親口說過，喜歡我。”
“你只是說，想要保護我……”
“喜歡？”念着這一個生疏的字眼，東方戾強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心驀地一沉。“你并不清楚，東方戾是一個怎麽樣的男子。我什麽都可以給你，但是你這次想要的，我不一定有。”
聞言，琴幽容心中只剩下冷意。這，無疑只是回絕。為何他不可以喜歡自己？那麽他面對自己的，又是何種心情？“戾哥哥，你說什麽？”
東方戾轉過身去，嘴角的笑意有些許的苦澀。“她說得對，我是個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人。其他的情緒，也許我沒有。”
她？戾哥哥說得她，是誰？為何望着這樣的他，居然覺得他和自己一樣孤單？原來，這也是戾哥哥的另一面。只是自己也想了解，到底東方戾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他願意給自己機會嗎？
還是，他早就對其他的女子，敞開了心扉？而他對自己的溫柔，其實與感情無關，是這樣嗎？
“幽容，你下去吧，我想靜一下。”東方戾話鋒一轉，側過臉，丢下這一句話。
“好。”琴幽容背轉身去，慢慢走出他的寝宮，步伐沉重。
東方戾轉移視線，望着天際的明月，眼前卻再度浮現那個女子的面容，那一雙美麗的眼眸，那明媚的笑意，卻不是對他……
天下他都得到了，如何無法征服一個女子？
他清楚，是從何時開始，自己變成了一個惡魔。過去的場景暗暗在自己眼前重現，東方戾臉色愈發的陰沉詭谲。
“母妃……”
他這般看着自己，跪在母妃的面前，望着面若死灰的母妃，再無往日的光華的那一刻，自己才發現，他有了真正害怕的東西。
他害怕，母妃的離開。
“戾兒，答應母妃，好好活下去。雖然母妃清楚，要在皇宮之中生活，比常人更艱辛。”睿敏皇貴妃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冰冷的手，緊抓住他不放。
“母妃也覺得有些遺憾，真想看到我們戾兒把喜歡的姑娘領給母妃看看，真想有一個好姑娘，可以愛上我們戾兒，走到你的心中……”
咽下心中的苦澀，她的眼角落下一行眼淚，聲音愈發的無力，卻還是想說下去。“母妃不想，戾兒也和我一樣孤獨。這一世，母妃至少還有戾兒你，可是我走了，戾兒你的身邊還剩下誰？”
“母妃，我會要那些人付出代價的。”東方戾不自覺地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望着眼前氣若游絲的母妃，聲音愈發的低沉。“血債，我一定要他們血償。”
睿敏皇貴妃望着自己兒子臉上浮現陌生的表情，心如刀割。“不要去報複，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活下去……”
追憶在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東方戾眼神更加深邃。如今，他已經讓當時的所有人，都付出了代價。之前的東方戾，從未想過要争些什麽，但是母妃的離開，他選擇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在殘酷現實中活下來的東方戾，卻不能放棄報複，不能當做一無所知，渾渾噩噩過一生。即便，要成為一個冷血無情的惡魔，也在所不惜。而他在被送去淩雲國，當一個毫無尊嚴的質子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改變了一切，無法逆轉。
在這深宮之中，善良這種東西，根本不值一提。
或者，那個時候開始，就注定了自己無法像平常人一般，去嘗試着愛人。
兩年後，王皇後和她身後跟随的幾個妃子，都在暗中命喪黃泉。
而王皇後害死母妃的孩子，自己也只是如法炮制而已。不過，自己比起她而言，已經足夠仁慈。至少，他讓太子東方颢活了這麽久，讓他荒唐了自己的人生，成為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也算是對王皇後的回報。
察覺到身後的細小動靜，他眼神驀地一沉，狠狠從血淋淋的過去抽離出來，冷靜地轉身，冷笑一聲。“這麽晚了，國師來的似乎不是時候。”
國師依舊披着一件灰色的長袍，低着頭走入東方戾的視線，語氣平淡。“無名打擾了皇上？”
“你也知道是打擾嗎？”東方戾語氣一沉，聲音嚴厲，冷眼看他。
“無名只是覺得，有必要來提醒皇上一件事。”
東方戾坐上龍椅，冷眼看他。“什麽事？”
“關于遺诏的事。”
“當初先皇病重之時，曾經和無名提起。當今的幾個皇子之中，最适合成為天子，坐擁江山的人，是四殿下你。”
什麽？東方戾眼神驀地一沉，強壓下心中的莫名情緒，不動聲色，繼續聽下去。
無名依舊沒有擡起頭，聲音低啞蒼老。“所以，四殿下所做之事，其實先皇都看在眼裏。即便如此，先皇還是執意把四殿下的名字寫在了遺旨之上，殿下難道沒有絲毫的觸動嗎？”
東方戾聞言，維持着臉上的笑意，冷嗤一聲。“這是我應得的。”
“但是殿下似乎忘記了，遺旨之上唯一的條件。”無名驀地擡起臉，直視着東方戾的雙眼，面無表情。“先皇要求四殿下放過柳宛心之女慕容晚，殿下忘記了麽？”
無名嘴角揚起一絲詭谲的笑意，語氣平淡。“如若殿下無法做到，就要拱手讓出這江山。”
無名嘴角的笑意慢慢隐沒，意味深長。“否則，無名會昭告天下，代替先皇的旨意，重新選擇一位皇族當這雪麟國的天子。”
“父皇當着要用這天下換來她的一世安寧？”東方戾冷笑一聲，臉上卻只剩下陰沉的神色。“怎麽？到底是什麽，讓他作出這種決定？我真的很好奇。”
無名平靜地望向東方戾的方向，緩緩說道。“那自然是殿下你所不懂得，最真的感情。”
“就算是他的意思又如何？”頓了頓，東方戾的眼中充斥着滿滿的不善的笑意，輕輕瞥了無名一眼，笑着說道。“知道這件事的人，不過是國師你一個人而已。”
意識到東方戾眼中的冷漠，無名卻沒有絲毫的畏懼，繼續問道。“殿下是想除去無名嗎？”
無名眼神深沉，雙眼之中閃過一絲精明。“為了慕容晚這個女子，殿下要殺了無名，讓這個秘密永遠深埋地下？殿下似乎很在意她，甘願為了她，不顧先皇的旨意？”
“把慕容晚留在殿下的身邊，當真只是想要報複嗎？先皇已經不在人世，這種報複也沒有繼續的意義了。”
“殿下就沒有想過，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想要留住這個女子嗎？”
東方戾眉頭緊皺，國師的話，卻讓自己也覺得驚愕。如果不是因為報複，又是什麽原因？如果自己殺了無名，豈不是承認自己在乎慕容晚那個女人？
暗暗勾起嘴角的笑意，東方戾嘴角的笑容變冷。“國師，我要你好好活着，因為你猜測的，不可能成真。”
“無名會睜大雙眼，看着殿下如何抉擇的。”
無名低下頭，驀地轉身離去，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東方戾緊抿薄唇，久久停留在原地，只是嘴角的笑意，愈發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