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冷冷撇了撇和蘇行遠一齊掉到地上的被褥。
蘇行遠擦擦臉上的汗,咬咬牙,鐵青着臉重又爬回床上,半躺着垂垂頭,再擡頭時已是一派春意盎然的笑容。
莫離輕輕哼了一聲,重又坐回原位。
“事情還沒辦成?”
蘇行遠含糊嗯了聲。
莫離問:“你娘不是說,你對這小姑娘挺有把握的嗎?怎麽出來這麽久了,還在這裏瞎折騰?”
蘇行遠欲哭無淚。他也很想順順利利的把林木給拐帶回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拖成這樣了,前天兩人都出了京都去到迦葉城了,竟然還是被生生的拽了回來。
事情弄成這樣,他也不想啊!
見蘇行遠沉默不答,面有隐憂,莫離便也猜想到一二了。說不清楚心裏到底是高興多,還是擔憂多,莫離清清嗓子,問:“思思有沒有來找過你?”
蘇行遠偷瞄了他一眼,卻又很快收回眼神,很自然的回了句:“沒有。”
莫離咳了咳,說:“再給你一次機會。”
蘇行遠很沮喪。
在師父面前撒謊,他一次都沒逃脫過。明明覺得自己已經佯裝掩飾得很好,為什麽莫師父次次都能準确無誤的拆穿呢。
莫離放下酒杯,不帶表情的凝視蘇行遠,等待他的回答。
這個小子他從小看着長大,從來都是一肚子的鬼主意,點點滴滴這麽些年,要是他還不能分辨蘇行遠神情動作語氣中的真真假假,那他這個師父也就白當了。
相比起蘇行遠而言,莫思思實在是個頭疼的問題。
雖然說起來是他的親身女兒,但這丫頭的行為他完全無跡可尋。
可能是因為從來就很少見面的緣故吧。
說起來,撇開血緣的問題,蘇行遠其實比莫思思更親近得多。
蘇行遠朝桌上的茶壺幹瞪了兩眼。
莫離轉着手中的茶杯,問:“思思什麽時候來找過你?”
雖然那日匆匆離開前,莫思思曾威脅過蘇行遠,讓他見到莫離的時候不要提起見過自己,但對方攻勢強烈,蘇行遠決定棄暗投明。反正莫思思現在也不在,還是應付好黑臉黑面的師父再說。
于是,蘇行遠很乖地點點頭說:“恩,來過。”
蘇行遠不明白莫離為什麽那麽肯定莫思思來過。這種疑惑于是再次蔓延到了莫思思身上。
這丫頭只要嗅到了蘇行遠出沒的蹤跡,總是會黏上來,是為什麽呢?
這麽疑惑着,蘇行遠便想起舊時,莫離第一次帶他去未央門的總門,見到莫思思的情景。
她的眼中水洗般的清麗幹淨,見到他時眸子便瞬間亮了亮。蘇行遠還記得她一跳上前,腳上銀鈴叮當作響。
那個時候,莫思思以一種相當跋扈的态度,傲然指着蘇行遠的胸口,用一種保護者的姿态對他說:“小孩,我叫莫思思。記清楚了嗎?”
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好笑。
蘇行遠噙着笑,問道:“師父為什麽肯定她來找過我了?”
莫離睨了蘇行遠一眼,“哪次她知道你的行蹤是不來找你的?”
蘇行遠點點頭。也是,莫思思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言語輕挑的出現在他面前,不斷刺激他。蘇行遠越躲,她便越開心,實在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态。
正想着,再擡頭時蘇行遠才發現師父的臉色很不對。不像是要和他閑話家常般聊莫思思的事情。
“怎麽了?”蘇行遠問。
莫離道:“大長老吩咐下來的事情,她今天晚上得去辦。但,我今天找不到她人了。”
找不到人?
蘇行遠尋思。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連未央門都有找不到人的時候。
莫非是出了什麽事情?
心裏咯噔一下,蘇行遠幡然想起剛剛的迷夢中,他是因為聽見一個聲音一句話而勉力支撐着醒轉過來。
莫師父的聲音,殺氣洶湧的說:“……還不醒過來,我讓思思連帶着把林木也殺了。……”
……連帶着……
想起莫思思用指尖摩挲過書桌的棱壁,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談起此次進京是為了完成大長老吩咐下來的任務,蘇行遠擔憂問道:“跟林木有關系?”
莫離凝神看他,良久後說:“是薛明軒。”
薛明軒?
他跟未央門有什麽過節,大長老竟然會動用莫思思殺他。
蘇行遠等着莫離的解釋,卻聽見房門被輕聲開啓又關和起來的聲音。
莫離警覺,退到屏風後。
然而,蘇行遠沒有料到的是,莫思思慘白着臉沖了過來,癱軟暈倒在蘇行遠的床前時,說了一句話:“不要告訴左長老知道。”
未央門的左長老,便是屏風後的莫離,蘇行遠的莫師父。
莫離苦笑着從屏風後走出來。
暈倒之前,還不忘倔強地叮囑蘇行遠不要告訴他嗎?
好生分的女兒。
“我帶她先走,城郊竹林的山腰有一座農舍,我住在那裏。”莫離不由分說,便将昏迷的莫思思橫抱走了。
蘇行遠呼了口氣。看來莫思思回過氣力之後,他們又少不得打上一頓了。
似乎都能聽到莫思思義正言辭地罵他不守信用,夾雜着那腳踝上鈴铛的叮當聲。蘇行遠揉揉耳朵,想來就很吵吶。
薛家。
林木上竄下跳的到處翻找,一旁裝做看書的薛明軒忍不住問:“你到底在找什麽呢?”
第十遍了,林木依然不甩他,仍是上竄下跳,滿世界的翻找,活潑得不得了。
饒是性子淡定靜持的薛明軒也忍不住了,太陽穴繃了繃,薛明軒努力忍住想要跳起來敲敲林木腦袋的沖動,“木木,你到底要找什麽?”
林木撓撓脖子,茫然了:“你這裏也沒有。我那裏也沒有。哪去了呢?”
薛明軒終于不淡定了,按着林木的腦袋揉啊揉,“什麽東西?”
林木抱頭求饒,“我叔父送我的生日禮物,一支銀釵。”
“銀釵?”
“恩,”林木點頭,“我記得最近有戴過的,後來不知道放哪去了。……這是丁甲叔父送我的生日禮物,他說我長這麽大了,從來沒單獨送我禮物,年年都是跟其他的叔父們湊份子送的。……完了,完了,要是這禮物丢了,我指不定被他抽死去。”
薛明軒道:“找不到,重新陪你去買。”
林木很囧的說:“我能告訴你,那是我叔父自己做的嗎?”
“……”
怪不得薛明軒基本沒見到林木戴過釵子,八成是因為丁甲那人做的東西好看不到哪裏去。
說倒不好看的釵子,薛明軒倒是有那麽一點印象了。
“我記得鄭宇來說孫家出事的那日,你有帶過一支釵子。”薛明軒淡淡提醒。那日林木起得早,蹦蹦跳跳的過來叫他出去曬太陽。然後,他看見林木頭上紮了支很不好看的釵子。
薛明軒當時想,這是要多大的品味才能買到這樣的釵子,而且,林木竟然戴着渾然不覺難看,這又是多大的品味。
然而,再多看兩眼也就順了,沒那麽難看了,主要是林木的笑意嫣然蓋過了這世界上很多不好的東西,薛明軒也不想在那個時候抹了她的好心情。
“對哦。”林木點點頭,“後來放去哪了呢?怎麽不記得了?”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
門口那人聽到薛明軒和林木的對話,一股無名之火騰騰地往上竄來。
林木率先發現來人,很開心很主動的打了個招呼:“鄭宇!這麽晚了還過來晚啊?”
房內燭火跳躍,乎明乎暗,照得鄭宇臉上的表情很是暧昧,看不清,好似在乍憂乍怒中頭頂袅袅燃起了青煙。
鄭宇甩手将一個物件抛給林木,林木擡手趕忙接住。
鄭宇問:“你的釵子,是不是這個?”
林木歡喜萬分:“哇,找到啦。”
鄭宇:怒!
林木好奇問鄭宇:“你在哪找到的?”
“天牢。”鄭宇牙咬得咔咔響。
“嗯?怎麽會掉在天牢裏面?”林木未及細想,再次開心地蹭了蹭那醜不拉幾的銀釵。“好了好了,找到了,不用擔心丁甲叔父聲讨我了。”
“林木!”鄭宇鐵青着臉叫道,“那丫頭靠着你這只銀釵逃獄了!”
“哈?”
鄭宇跳将上來,怒不可遏地揪住林木的衣領,一把将她拎起來,“叫你不要靠過去,不要靠過去,你是不是偷偷靠過去了?所以她才得了手,拿了你的釵,開了鎖鏈?”
林木驚愕。
薛明軒想過來勸阻滔天怒氣的鄭宇,鄭宇卻揪起林木退開半步,厲聲道:“那個丫頭殺了我三個手下。你是幫兇!林木,你是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