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時。
三刻。
林木跟在薛明軒的屁股後面,晃悠悠的在街上走。
出門的時候,薛明軒以為林木忘記了拿桌案上的紫薔薇,于是默默拿在手中。
林木問他要幹嘛,薛明軒說,“換掉。”
林木呲牙,說:薛明軒啊薛明軒,為什麽你老想把它換掉呢。
薛明軒怔怔,看看花再看看人。好像他從來也沒有主動說過要換掉它吧。
薛明軒:不是你說,它不搭?
林木搖頭晃腦,堅決否認:我才沒有說。
薛明軒問:那,現在是?
林木說:它不太合群,所以我把它放到屋子裏面。這樣房間裏面也可以被順帶的裝點了一下。
不合群。
薛明軒默默瞥了一眼那盆紫薔薇,再看看那些被擺放在院裏一概的基色為紅的花朵。
然後,他默默笑了起來。
一盆不合群的花,她不再想要更換,而是放進了房間。
所以,這是不是也代表着一個不合群的人,有朝一日終将可以走入她的內心?
夜色,被街道兩旁的攤販燈火照退,路上的人越來越多。
薛明軒停下來,朝側旁賣冰糖葫蘆的攤看去,不經意的拉起林木的手,不經意的說,“冰糖葫蘆。”
林木果然叫哇哇,興高采烈的說,“我要吃,我要吃,薛明軒你請我吧。”
拿着冰糖葫蘆,林木晃了晃,對薛明軒最後确認,“不用還的哦。”
薛明軒點頭,林木迅速吧唧吧唧的吃起來。
“好吃?”薛明軒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于是問。
林木說,“其實我有點嫌棄它。”
“?”
林木說,“它外面好甜,裏面好酸。”
林木說:我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
其實小時候還是吃甜食的。後來有那麽一次,森森半年不見又出現的時候,帶了一大堆的甜食。
青梅樹下,森森盤腿坐着,很得意的看着自己一點點的把他回來的糕點吃了個精光。
“好吃嗎?”森森問,笑眯眯的狐貍眼裏開滿桃花。
“好吃,好吃。”林木被脹暈了頭,倒頭睡到草地裏,眼冒金星。“森森,我覺得我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喜歡吃甜食了。”
“為什麽?”
林木昏沉沉說,“我已經吃到傷食了,你沒有看出來啊。…甜東西吃多了,真是膩歪。”
…
咬了口冰糖葫蘆,林木繼續說:我也不太喜歡吃酸東西。
那為什麽還要吃?薛明軒想問,卻沒有說。
林木晃晃手裏的冰糖葫蘆說:可是它把酸甜搭在一起,就顯得不那麽酸又不那麽甜了。
林木笑,“所以,雖然應該不喜歡的東西很多,我卻還是奇怪的喜歡了這個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薛明軒牽着她的手,柔柔笑。
仿佛是在期待一種必然會有的勝利。
帶着林木漫無目的的在街市裏瞎逛,薛明軒看起來有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
嚼着最後一顆糖葫蘆,林木努力琢磨下一攤該吃什麽。
得吃點從來沒吃過的新奇東西。
林木摸摸肚子,中午吃得太紮實了,到現在都還沒消化,真是劃不來,沒法敞開肚子大吃特吃了。
熱騰騰的撈面?不要。
滑溜溜的涼皮?不要。
香噴噴的烤肉串?不要。
林木萬分糾結,左看看右看看,拖着薛明軒走得奇慢。
“欸?”林木注意到角落裏,一家賣着缤紛面具的小攤,急忙拉着薛明軒往那處走。
舊時,老娘曾帶着她逛過向蘭城裏的夜市。
那個時候,她才八歲,牽着老娘的手像現在一樣左顧右看的想吃夜市裏的所有東西。
老娘似乎也看得眼花缭亂,問她要主意,“木木,你想要吃什麽?”
林木咬着袖角,萬分糾結,“娘,我什麽都想吃,怎麽辦?”
老娘看起來比她更糾結,“怎麽辦啊怎麽辦。”咬咬牙,老娘宣布,“木木,我們就吃它一條街吧。”
恩,豁出去了。
難得下山進城。
吃了三攤,有點飽。
再吃四攤,非常飽。
老娘拉着小林木扶牆壁走,邊走邊問,“還,還能吃嗎?”
林木痛苦萬分,按着喉嚨,“到這了,不行了。”
話音未落,娘倆哇了一聲,在旮旯角裏嘩啦啦吐起來。
方臉三角眼的男人憂傷回頭,他說:“大姐,你吐我腿上了。”
老娘臉上半紅半黑,微怒微囧,吼道:“我?你叫我大姐?!!!你才是大叔!!!”
方臉男人更憂傷,“我才十五歲。”
= =+
十五歲?
老娘和林木面面相觑。
林木說,娘,為什麽老爹三十了都沒他看起來那麽老氣。
方臉三角眼的男人頓時眼淚淌成小河,哀怨無比。
為了平撫男人的傷痛,老娘決定轉移話題。
她走到男人的攤前,喃喃自語道:“哦,賣面具的啊。”
林木掰了個面具下來,問:“這是用來幹什麽的?”
老娘從攤上最醜的四五個面具中挑了兩個,一個扔了給林木,一個自個兒帶上。
“這樣。”老娘邊帶邊說。
“好難看啊。”
“木木,你要想想,你要是帶了個超級漂亮的面具,結果一揭開,人也很漂亮……就是不精彩啊。”老娘溫柔的替林木帶上面具,“所以呢,我們家漂漂亮亮的木木要帶上最醜的小面具,然後一揭開,大家就會說,哇,好漂亮的小姑娘。”老娘圓圓的大眼睛笑成了彎彎的小月牙。
就像今天晚上高高挂在天邊的那彎皎潔明月。
京城裏賣的面具比向蘭城裏的做工要好很多。林木看花了眼,求助薛明軒,“哪個是魑魅魍魉?”
薛明軒遙遙一指,林木仔細一看,果然是攤上最醜最難看的那幾個。
“老板,我要拿一對魑魅。”
老板是個胡子拉雜的中年男人,他說:“姑娘,這魑魅魍魉是一組的,要買就得買一組。”
“誰說的,明明魑魅是一對,魍魉是一對。”
老板詫異,“誰說的?”
別說老板沒聽過,薛明軒也沒聽過。
什麽時候魑魅魍魉這些大鬼也配對了。
林木眨眨眼,“我老娘跟我說的。”她撓撓頭詢問,“不是嗎?”
薛明軒笑,付了四個面具的錢,卻只拿了兩個。
魑魅一對,魍魉一對。
他喜歡林木說一對。
所以即使很不喜歡醜陋的魑魅,他依然買了下來。
林木興高采烈地頂着一張魅鬼的臉催促薛明軒,“你幹嘛不帶啊。”
薛明軒看看手中的面具,魑鬼的猙獰表情讓他不太舒服。
将薛明軒手裏的魑鬼搶過來,林木粗魯地踮腳套在他頭上。學着記憶裏老娘的模樣,林木說,“薛明軒,你本來就那麽好看了,要是帶上的也是一個漂亮的面具,結果一揭開,人還是很好看的話,不精彩啊。”
林木敲敲面具的下巴,“可是如果你帶的是這個魑鬼就不一樣了。”林木勾手,将剛剛帶到薛明軒面上的面具掀開,“你看看,長得這麽難看的魑鬼面具下面竟然會有一張那麽漂亮的臉。……”
話音,突然停止了。
林木踮腳,湊到薛明軒跟前,揭開他的面具。
熙熙攘攘的京都夜市,在那個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嘈雜。
失了神,林木怔怔看着薛明軒,看着他墨黑的眸子裏倒映着京都夜市的長長街道上所有的光華,從未有過的明亮清澈。
林木呆呆說:“薛明軒,你或許應該可以排第一的。”
“?”
“我是說,那個帥哥排行榜的問題。”林木戴着魅鬼的面具,将揭下的魑鬼面具放入薛明軒手中。
放慢腳步,與左顧右看的林木并肩走。薛明軒裝作不經意,撈起林木的手握進手中。
京都的夜晚惬意而涼爽,微微的風徐徐吹過,林木将戴着的魅鬼面具揭下來,薛明軒随手地将它收了過來。
夜市裏,好多的熱鬧。林木拉着緊緊握住自己的薛明軒一攤攤的鑽進去看。
時間緩緩流逝,天邊高懸的那輪彎月被一團厚重的烏雲遮蔽。
從圍觀小糖人制作過程的人群裏好不容易鑽出來,林木和薛明軒突然很默契地剎住了腳步。
林木揉揉眼。
欸,剛剛在那個方向,好像有森森的身影一閃而過。
灰白的長衫,青帶系起的長發,在騰騰熱氣氤氲的街道那頭,顯得并不那麽清晰。
一碗馄饨出鍋。
那頭的霧氣更朦。
霧氣消散後,林木再仔細看了看,哪還有森森的影子。
林木想,她一定是看錯了。
森森曾經對她說過,京城是個讓他十分不高興的地方,如果可以,他永遠都不會再靠近這裏。
邁開步子,林木要走,薛明軒卻直直僵在原地。
他倏地轉頭,目光爍爍,朝左側的人群深處看去。
林木順着他的眼神看,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磨肩擦踵,沒見有什麽特別的。
不知道薛明軒是在看什麽。
薛明軒緊緊林木的手,将魑魅兩個面具交給林木。
“在這裏等我。不可以亂跑。我去去就回。”
不等林木詢問,也不等她答應,薛明軒便随着夜市裏擁擠的人潮消失在林木的視線中。
作者有話要說:近日升遷。随之而來各種會議,各種應酬,應接不暇。我只好盡量隔日能更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