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照在氤氫的香爐上, 莺莺在一旁調制安神的香片,簫晏坐在北面的禦桌上批閱奏折。
莺莺看着左邊那一側越來越薄的折子,随手抓起快要做好的嬰兒衣裳, 想着在左邊的系帶上用金線縫兩針, 一來好看,二來金主富貴辟邪。
縫着縫着,衛莺莺忽然小腹一陣痛,手裏的針線掉在了地上, 整個身子微微蜷縮起來。
簫晏見到莺莺臉上一陣蒼白,忙扔掉了手裏的朱筆, 疾步過去抱住了她,“怎麽回事?!”
“我好像快生了……”莺莺捂着肚子,覺得裏面像是被刀子割一般的疼,額頭上冒了一層汗。
簫晏起身, 朝着外面的鄧通道:“宣太醫!”
***
莺莺肚子疼得厲害, 從禦書房往德陽宮路途又不是很近, 一來二去的折騰,莺莺也受不住。
但是在禦書房産子,這可是冒犯龍威。
所以鄧公公盡管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這個事兒。
簫晏沒有回應, 見到院外太醫院院判和女醫來,忙差鄧公公去請。
太醫院院判和女醫急匆匆跑進禦書房, 宮女和嬷嬷用銀盆端着熱水一趟趟的往禦書房的內廂房跑。簫晏看着莺莺蜷縮着身子,溫熱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 初初的疼還在可耐受的範圍。
但是後續就慢慢的疼了上來, 疼得小腹像是用刀子一道道的割,直到最後疼得整個人大腦一片白,全身的毛孔似乎都開了, 汗珠大顆大顆的冒,最後彙成一條從莺莺的額頭滑跌到了枕上。
莺莺疼得到了極點,長長的指甲深深嵌入了簫晏的手背。
太醫看了惶恐的跪在地上,“皇上,婦人産子不吉利,請皇上暫避……”這才剛開始,後續更疼,莺莺骨盆原本就生的小,現在骨縫又才剛開,後續會越來越疼,這般抓着,怕是會把皮都給抓下來。
“閉嘴!”簫晏面色冷厲,“好好接生,如有差池,九族誅!”
太醫吓得更是哆嗦,診脈施針一點也不敢怠慢,女醫掀開錦被看了看開的宮口,又喂莺莺喝下了催産的湯藥。莺莺的身子已經汗雨成瀑,素來是個怕疼的,這般折騰怕是孩子沒生下來,大人就已經虛脫了。
為了順産,必須得喝。
簫晏最是疼她,平日裏磨破個皮兒都疼得跟什麽似的,如今見她疼得這般,心裏早如刀攪,恨不得現在就不生這個孩子了。莺莺死死抓着他的手,簫晏反手緊緊握着她的,他不信神佛,可是這麽一刻,他心裏許諾如有差池,他寧願用接下來的陽壽換她平安。
莺莺疼得更厲害了,腦中白茫茫一片,汗珠從眼角流進了法鬓,她好像在這麽一瞬間看到了她的母親,看到她母親坐在窗邊,溫柔的撫摸她的耳朵。
“莺兒乖,母親一直都在。”聲音柔和慈愛。
女醫看了看宮口,熱水一盆盆的端,慈壽宮那邊兒又差了經驗老道的宮女過來,後續又來了個宮女匆忙的來回禀告平安,生怕有個閃失。
莺莺緩緩舉起手,看到簫晏那只被她抓的血肉模糊的手,緩緩閉上了眼睛道:“你出去吧,你在,我是更生不出來的。”
他在,她就更嬌氣更委屈,也覺得更疼。
簫晏下意識的張口要否定,但是他又很懂她,便起身站在了簾外,不近亦不遠。
女醫看着軟褥上血一片片的暈開,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不安穩。偷偷看了太醫院院判一眼,見到院判也是緊張的頭上冒了一層冷汗,捏着銀針的手都打哆嗦。
德陽宮這位是皇上心尖兒上的,若是真有什麽閃失,不止院判九族,整個太醫院都會出事兒。
這個關頭就是有一百分的醫術也要發揮出三百分的水準來。
折騰了一天,骨縫還沒開完,莺莺卻已經疼得快沒力氣了,院判這才朕着急了,女醫也不停地催着嬷嬷燒熱水。莺莺握緊的手漸漸有些松散,外面星光暗暗,濃厚的雲遮住了下弦月,外面似乎圍了一群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當真是難産,只是腦中開始一幕幕的閃過一些過往,有幼年時被同族的人推進水池裏、有罰跪……坎坎坷坷不堪回首,似乎身子也走在黑乎乎濕漉漉的沒有盡頭的地方。
這麽走着走着,忽然就是沒有盡頭的土黃平坦的路,一晃就是進宮後了,進宮後與簫晏的日常,與他一起笑,惹他黑臉,見他冷着臉卻不由自主地去關懷愛着她。
原以為這看不到結果的感情,卻成了她最放不下的眷戀,莺莺緩緩合上眼睛,覺得自己似乎是不行了,可是迷迷糊糊間又覺得簫晏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
莺莺費力睜開眼,果然他還是忍不住過來了,莺莺眼淚啪嗒一下掉下來,反手捏着他的拇指,有氣無力道:“簫晏,如果我死了……把我和母親葬在一起,我想我母親……”說着說着眼淚濡濕了枕頭大片。
簫晏眼眶瞬間就紅了,心裏熱辣辣的,像是誰在淩遲他。
“你不會死!”簫晏彎身抱住她,大手微微有些發抖。
莺莺眼睛緩緩的閉上,呼吸似乎是更細弱了。
簫晏擰眉,言語帶着陰鸷,似乎從來沒有爆發的黑暗在這麽一刻迸發,“衛莺莺,你要敢死,朕便平了你母親的墳,死這個念頭,你連想都別想。”
莺莺眼淚從眼角滑跌下來,他是從來不說這等話的,能說出來是該有多無奈,一直以來他就沒什麽好威脅她的,他心裏怕的就是她會離開他,怕的就是失去她。
他向來是沒有什麽能威脅她的,所以她說出這麽個念想,就成了他唯一的浮木,不抓也得抓,不說也得說。
天漸漸亮了,整個禦書房沉寂一片。
慈壽宮的宮女來問,沒個人敢說話,待轉身那刻,卻聽裏面的女醫驚喜道:“皇上,看到孩子的頭了!”
女醫驚喜,忙過去伸手要分開莺莺的腿讓簫晏看,簫晏臉色青黑,呵斥道:“助産便是,朕看有什麽用!?”
他也不會助産,看了只有心疼。
莺莺疼的都失去知覺了,但是聽到孩子快出生了,便死死抓住枕頭,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半個時辰後,女醫驚喜的一聲,“皇上,是個龍鳳胎!怪的那麽為難!”
莺莺骨盆小,肚子瞧着大,但是雙生胎也不敢亂說的,畢竟這是皇家,萬一生出來不是,太醫院都會完蛋的。
所以太醫院平日診脈都診的平安脈,平安就好,別的不敢多說,這般一來倒是沒往上雙生胎上想,尤其是被簫晏拿着誅九族一吓,更是慌了。
莺莺滿身的汗,手指不住的發抖,她是頭胎又一下是兩個崽崽,她猛地咬牙用力,而用力間覺得簫晏一雙手被她死死抓着。
她疼,他陪着疼。
又過了小半刻鐘終于整個禦書房的人歡歡喜喜,“小公主早出,是姐姐,小皇子晚出,是弟弟。”
莺莺聽到兩個孩子的哭聲,眼淚一下掉了下來,太醫院的人圍着又是清洗又是包裹,她是沒了力氣了,想要看看孩子,想要看看簫晏初為人父的歡喜,卻不見他蹤影。
女醫将兩只崽崽抱在了莺莺的身側,兩小只并排躺着,小臉白嫩額的,有些皺皺的,莺莺笑着摸了摸,一眼瞥見了窗外那高大的身影。
她難産,險些死了,簫晏也似乎跟着死了一遍。那是種什麽感覺,簫晏此生不想再回憶第二遍,這種失去她的感覺,足以窒息。
她生下孩子那刻,他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下來,他向來是謀略勇武的,可是出門那刻,誰也不知道一代帝王,腿發軟的差點跌在地上。
等他進門,太醫院判和女醫抱着孩子過來,卻見簫晏嗯了一聲,就徑直到了莺莺的身邊,大掌微微撫着她的眉心。
她睡着了,孩子也被乳娘喂飽了奶,似乎是歲月靜好。
等禦膳房送了藥膳過來,莺莺還未睡醒,但是陽光已經照進了窗扉。
莺莺産龍鳳胎,早朝,大赦天下。這是皇後的待遇,衆朝臣心照不宣。
太後也滿臉的喜氣,抱着小皇子,又哄着小公主,歡喜慈和的不成樣子。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衛國公和舒婳便來了。
衛國公和舒婳給太後端正的行禮,卻聽得太後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禮,瞧瞧佑兒和長樂。”
小公主取名長樂,最為吉祥的寓意,小皇子為佑,取意庇佑天下蒼生。長樂的名字是簫晏取的,因為小公主長得像莺莺,他盼着她一生長命歡樂。至于佑兒,是太後取的。
因為當時簫晏着急去看莺莺,而禮部則選了好幾個名字,畢竟是皇長子,怎麽也得挑個好的,哪成想,簫晏可沒這個功夫和耐心,他是更在意莺莺的。
太後疼孫子,接過禮部的名字來,選了好幾天,選了個佑字。
舒婳也喜歡孩子,聽得太後講了名字的來歷,便笑着陪太後一起哄孩子。
衛國公卻是大步到了莺莺跟前,緊緊攥住莺莺的手,眼淚猛地滴在了兩人交握的手上。
莺莺看着衛國公發紅的眼睛,頓時心裏一陣酸澀。
簫晏陪産,父親愛着,之前便是經歷了多少心酸,她都可以原諒。
待和莺莺說了會子話,看到女兒平安健康,衛國公才想起自己的外孫和孫女,欣喜的抱過孩子,尤其是小公主長樂,長得跟莺莺很像,身上一股軟軟香香的奶味兒,跟塊兒奶糖似的,惹人喜歡的緊。
太後也歡歡喜喜的,這是她的親孫兒、親孫女,也是頭一回當奶奶,簡單來說特別喜歡,特別特別喜歡。
而莺莺,她則也更喜歡,這後宮的妃嫔都在莺莺産子那天被送走了,她兒子是決意要立莺莺為後的,她們這婆媳關系沒了旁的女人摻和,也更為簡單,更為好好相處。
太後坐在莺莺旁邊,拍了拍她的手,“長樂宮那邊,哀家已經差人重新修葺了,待普陀寺主持來誦經祈福後,你和太子、公主一起搬進去。”
太子……公主,莺莺呆呆的應下,随後又猛地一怔,“太後……”
太後嗔了莺莺一記,“一家人了,你還喊我太後?!”
莺莺恍然,舒婳笑了笑,打圓場道:“你啊,該叫母後。”
多一個母親疼,是好事兒。
莺莺怯怯的叫了一聲“母後”,卻見太後将她抱在了懷裏,“晏兒昨日親自拟了封後的诏書,你是哀家名正言順的兒媳。”
封後?
莺莺詫異的看着太後,覺得自己是不是一孕傻三年,傻得耳朵也不靈了。
而這一幕剛好被進門的簫晏看到,簫晏心裏不由一軟,進門後先扶起衛國公夫婦便急匆匆大步到了莺莺跟前,聲音柔和嬌寵,“你願意做朕的皇後嗎?”
莺莺沒有回答,一雙眸子裏挂着擔憂和複雜,心裏也亂亂的。
但是她走神兒心亂間,手裏卻突然多了一只涼涼的方方正正的鳳印。
莺莺低頭,簫晏則擡手揉了揉她的發,“好事要趁早。”
他原本是想着挑個黃道吉日,但是那日經歷了難産,他忽然覺得美好的事要趁早,這是他早就該給的,不用選什麽日子,愛就堅定不移的給,管他什麽黃道吉日!
莺莺懵了,反手拉住他的袖,“……”
細細想想,她又的确沒有什麽好說的。
簫晏寵她,又擡手給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當着衆人親了親莺莺的眉心,“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太後聽了,老臉一紅,随後又清了清嗓子,朝着簫晏道:“帝王之儀,晏兒,你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