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我驀地醒來，在他的懷中，桌上的燭光微微閃爍着暖意，我淡淡一笑，最近嗜睡的時日，實在太多。他神色一柔，望着我手心的紋路，卻依舊沉默不語。
“在想什麽？”我望着他的眼眸，輕聲問道。“皇上還不睡嗎？”
他俊眉微蹙，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今日，錦雲主動要求，遠嫁邊關的雷楊朔，要朕賜婚。”
“那位少将，是雷老将軍的養子，戰功顯赫，為人正直，是個好對象。”我點點頭，頓了頓，平靜地說道。“只是，太倉促了吧。”
“是，朕也這麽想。”他的神色平靜，聞言，點點頭，嘴角邊逸出這一句話。
“皇上，明日，讓臣妾找郡主談談心吧。”
“好。”
翌日。
“皇上，你找我？”她步入羽衣宮，淡淡問道。我卻在她的臉上，再無找到一絲笑意。一襲粉紅寬大華袍，卻依舊無法襯托出半點愉悅，只見惶惶然。
我微微蹙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壓低聲音問道。“錦雲郡主，你真的決定了嗎？遠嫁邊關，不後悔嗎？”
“至少，這麽做，也許我還可以将自己解救出去。”她望向我，苦苦一笑，神色怆然。“否則，若是留在京城，永遠都不會回頭，永遠都沒有結果。”
“而且，雷少将一身武藝，守護國家，不遺餘力，應該是個很好的人吧。”
“皇上也是這麽說，我想應該不假。”頓了頓，我不知道，要如何繼續下去。“不過……”
她微微一笑，擡起晶亮的眉眼，英氣的臉上，閃過一絲柔和。“皇後你是想問，錦雲十分還心有不甘是嗎？”
我沉默着，最終，平靜地點頭回應。如果走的不甘心，即便嫁給另外一個男子，也無法釋然。
她沉默了半響，回答地直截了當，毫不拖泥帶水。“當然，無法完成自己的心願，當然會心有不甘。”
“但是，青梅竹馬的感情，也比不過你們一路走來的情意，如今的我，醒悟了。”她側過臉，端起茶幾之上的茶杯，平靜地說了一句。“也許，醒來的還不晚吧。”
“更何況，我想宮外的生活，也許更加自在。可以自由自在地練武，騎射，狩獵，也可以看到自己的夫君在沙場之上操練兵士，那樣的生活，才是我真正喜歡的。”
她喝完一口清茶，笑了笑，朝着我說道。“若是一直待在後宮之中，我想我真的會悶死的。”
“的确是會很悶。”我淺淺一笑，語氣從容。
“如果皇上答應了賜婚，下個月初，你就要前往邊關了。”小心翼翼站起身子，我微笑着，走向她。
她側過身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雙眼明亮而溫暖。“細想一下，我們明明應該是敵人，但是卻……”
“不是，我們不是敵人。”我的神色一柔，垂下眉眼，輕輕握住她的手。“畢竟，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是自己無法控制的。”
“只是，到了邊關之後，還會回來嗎？”望着她的臉，我淡淡問了一句。
聞言，她微笑着，揚起嘴角的笑意，我再度看到那個神采飛揚的郡主。“我會回京城的，我的性子，沒有人可以制得住。我決定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了。”
我望着她，無奈地搖搖頭，笑着調笑道。“雷少将也沒有辦法嗎？郡主，到時候，你要懂得遷就。”
“我明白，還要互相忍讓。”她平視着我的雙眼，默默開了口。“其實，說真的，我真的很羨慕你們。要一個男人去學着尊重女人，真的很難。但是，皇上對你，卻是這樣的。”
心中淌過複雜的情緒，我知道自己已經滿足了，移開視線，我輕輕舒出一口氣。“若是兩個人可以平等地對待感情，而不只是一個人單純付出，也許這樣的感情，才能維持的久。”
“你以後的夫君，也會這麽待你的，錦雲。”
“那個人是我自己選擇的，就算不盡人意，我也怨不得別人，但是，我會努力，努力要他喜歡我。”
她如此真誠坦白的情緒，宛如三月春光，明媚而幹淨。
我久久凝視着她，沉默不語，但是心中，卻不再覺得虧欠，至少，我會祝福她，也可以得到真心的對待和感情。
我的目光幽深，緩緩說出一句話，這是真心的。“你會幸福的。”
“我也這麽告訴自己。”她淺淺一笑，明亮的雙眼，望向我的方向。“皇後，你也要珍重。到錦雲回來看你的時候，也許可以看到孩子出世了吧。”
“每個人都說想要見到皇子出世，但是我不同。”她驀地想起了什麽，眼中閃爍着笑意。“皇後，若是出世的是公主的話，也很好，不是嗎？”
“當然，我也喜歡女兒。”
聞言，她點點頭，急急說道。“女兒貼心，和娘親也走得近。若是有一個和皇後這般美麗的公主，這後宮也會熱鬧許多吧。”
“不過，到時候，皇後可要許錦雲，教她無疑，帶她去騎馬，可以嗎？”
我垂眸一笑，聽得出來她真實的情緒，點點頭，回應着她。“當然。”
“我差點忘記，皇後也會騎射，若是到時候公主變成像我這樣的野丫頭，可怎麽是好？”她微微蹙眉，笑着問道。
“錦雲郡主的心，真摯而明淨，性子坦誠而直接，若是孩子可以像你這般的性子，是一件好事。”我的心中黯然，幽幽地說道。“我太冷靜，太小心，這樣的性子，有時候也是一個阻礙。遇到感情，很難說出口，很難去回應，不好。”
“我這樣的性子，太任性，經常得罪人。”她望向我的臉，說得再認真不過。“只有皇後你，既往不咎，我們才可以這樣毫不設防地談心。”
“說真的，我還沒有離開，就有點懷念這裏了。”她輕輕覆上我的手臂，語氣帶着一絲複雜的情緒。“想念娘親，想念皇上，想念皇後你……”
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她淡笑出聲。“不過，邊關有新的生活在等待我，我一定要走。”
“到時候，我也會帶着孩子回來看你們。”
我淺淺一笑，心中被陣陣暖意包圍。“這麽想來，那時的情景，好溫馨。”
“是。”
我目送着她離開的背影，彎起嘴角，淡淡一笑。
這個開始，并不悲傷。
結果，也會是快樂的。
……
我轉過身子，望向身旁的環兒，心中流淌過一絲異樣的情緒，這幾日，她似乎有了心事。原因，我也清楚。
“環兒，你還在想念他嗎？”
她淡淡一笑，搖搖頭，卻沒有勇氣看我，輕輕吐出兩個字，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沒有。”
“你說謊。”我的眼神一沉，不忍心再看着她痛苦，卻還要強顏歡笑。“大哥封了新寵喬妃為後，你是不是很不好過？”
她苦苦一笑，迎上我的雙眼，說道。“若說想念，奴婢只是想念孩子而已。”至于那個人，就算是還放不下，又能奈何？
“那麽，你是在擔心，生怕那位皇後不會善待小皇子。”我眼神一暗，轉過身子，望向她。
“是啊，不過，也許只是無謂的擔心而已。對方一定是名媛淑女，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她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笑意，最終歸于平靜。
“環兒。”我輕輕拉過她的手，要她坐在我的身邊，語氣之中，不無擔憂。“你這一次離開，确定是一輩子嗎？我知道你是重情之人，喜歡大哥已經好幾年，還有了孩子。但是之後呢，之後不願回頭，也不願意重新開啓一段人生？”
“不必擔心，小姐。”她淺淺一笑，緩緩勾揚起嘴角的笑意。“孩子身為皇子，自然可以得到無數寵愛，而奴婢自己，曾經得到過那麽美好的生活，也就夠了。”
“那個男人，不會因為奴婢的心意，而留在奴婢身邊的 。”
我沉默不語，臉上再無一份笑意。看來，環兒是鐵定了心，再也不會回淩雲國了。
“奴婢決心，要跟随着小姐，終身不嫁。”
終身不嫁這四個字，令我有些許的沉重，我更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限制了她的餘生。“環兒，這句話，你是當了真？”
她望着我，點點頭，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是，小姐。”
“你是奴婢一生的小姐，奴婢會盡心盡力照顧小姐。”她淡淡微笑着，吐出這一句話。“奴婢的心意已決，不會改變。”
“奴婢已經沒有，繼續執迷不悟的勇氣和力氣了。”
她背轉過身，輕輕打開窗戶，視線落在天際的方向，語氣之中，夾雜了一絲我無法分辨的情緒。
為伊消得人憔悴，只是當時已惘然。
淩雲國。
“皇上，臣妾為你寬衣。”喬皇後彎起嘴角的笑意，眉眼如畫。盈盈走到藍喬的身後，替他解開腰帶，褪下外衣。“不過，最近這幾日，皇上有什麽煩心事嗎？為何總是愁眉不展，不如說給臣妾聽聽？”
“你知道，為什麽朕要封你為皇後嗎？”藍喬眼神複雜，輕輕捧起她的臉，微薄的酒氣，噴薄在喬皇後的臉頰邊。
盈盈笑着，她壓低聲音，柔聲說道。“因為，皇上喜歡臣妾。”雖然，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的緣故，自己進宮時間最短，但是侍候皇上的時候，卻最長。
“也算吧。”聞言，藍喬淡淡一笑，語氣之中，卻不無苦澀。
喬皇後默默垂下眉眼，語氣溫柔。“臣妾雖然身為皇後，但是年紀還小，後宮事宜若是做的不好，還請皇上見諒。”這宮中，觊觎自己位置的人，實在太多。
“今日姑姑抱來了小皇子，臣妾很喜歡，只是聽說麗妃姐姐又走了，小皇子實在太可憐。”望着眼前英挺的男子，她淺淺一笑，試探地問道。“皇上，臣妾想要成為小皇子的娘親，可以嗎？”
自己進宮之時，小皇子的生母麗妃已經離宮。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緣故，但是看得出來，至少皇上對小皇子疼愛有加，若是自己的身邊，多了一位小皇子，想必更能威懾住後宮之中，其他的妃嫔。
“皇子的娘親，還在世上，你想要取代她？”
“不是，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要視如己出，像麗妃娘娘一般照顧小皇子。”為何，方才皇上眼中的冷意，突然讓自己不寒而栗？自己，是說到了他的痛處嗎？
“不要再提那個女人。”藍喬語氣冷沉，神色更加複雜。其實，畢竟有着夫妻情誼，要忘記，要談何容易。麗歌并非是自己的真愛，但是，他卻低估了她性子之中的堅定。這一次，她真的是不會再回到自己的身邊了。
甚至，連孩子，都無法挽留她，繼續容忍自己了。
他，真的是在執迷不悟。
但是，卻沉迷其中，不想，回頭是岸。
“蕊妃姐姐，你看，我們一起進宮，但是皇上為什麽會封喬妃為後？我實在是想不通。”一位美麗的妃子，微笑着，望向身旁的端莊蕊妃。
“你自然是不清楚了。”蕊妃淺淺一笑，眼神之中，卻劃過一絲精明。“不過，我這邊，有一個宮女，知道之前宮中發生的不少事。”
“所以，姐姐你也知道了？”
“那是當然。”她收起臉上的笑意神色認真。“聽說，喬妃如今的模樣，跟一個女人很像。”
微微蹙眉，妃子試探着問下去。“是皇上之前的女人？”
蕊妃垂眸一笑，但是心中了然。“不是，是皇上的妹妹。據說，皇上一度想要封她為淩雲國的郡主，但是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在後宮之中的女人，根本無法奢望什麽不切實際的感情，天子的寵愛，有時候，也可以輕如鴻毛，更可以，像是天際劃過的流星。理智的人，根本不必再去追究，寵愛的原因，是什麽。
着淩雲國的後宮之中，不過又添一個替身。
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後，也終究不能免俗。
……
望向庭院前的風華，我心中平靜如水，如今，錦雲想必已經趕到邊關了，也看到自己未來的夫君了。
一切風波，都在此刻，凝結成寧靜祥和。
後花園中，已經飄香四溢，月桂的想起，沾染我一身。
“小姐，小心着涼了。”望着我在涼亭之中坐下，環兒神色一柔，将手中的外袍，輕輕覆蓋在我的身子之上。
“環兒，你坐下來。”我淺淺一笑，拉她坐在我的身旁，倚靠在她的肩頭，陽光覆于我的身上，帶來一身暖意。
“最近，皇上好像很忙。”她頓了頓，側過臉，望向我，輕聲說道。像是，要開解我心中的沉郁。“小姐，也覺得孤單了吧。”
“他是天子，自然無法時時刻刻陪在我的身邊了。”我半眯起雙眸，感受着微風拂面的清新，柔聲說道。“不過，我的身邊還有你，還有孩子，我怎麽會覺得孤單？”
“奴婢這幾日的夢中，常常回想到，慕容府，還有，當時的小姐你，江少爺，不過短短三年時間，往事卻真的成了一片虛無。如今的每一個人，都不同了。”環兒目光幽深，視線落在不遠處，淡淡說道。
我淡淡一笑，閉上雙眼，心中只剩下安然。
繁華一夢之後，居然淚流滿面。
但是，卻不會感覺到，一絲悲傷。
那些人，那些事，突然，遙遠的，像是對方的霧氣，只能遙望到，那些若隐若現的身影。體驗過，才看得到，接下來要過的人生，到底是什麽。
我，不再是慕容晚，而是華陽皇後。
身邊，也有了更加重要的人，會轉過頭，過往還能留下什麽？
所謂的悲傷疼痛，不止一種。
所謂的幸福快樂，不止一種。
我微微仰起臉，溫和的陽光，溫暖了我眼角邊的淚水。
也，燦爛了我的微笑。
每一次抉擇，又向前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