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京兆尹和晉陽公主的前驸馬便匆匆趕來,魏莺莺看着那些衙役和仵作在溫泉池旁議論商讨,最終得出的結果不出她所料。
果然是白氏滑腳溺水而亡。
回宮的路上,魏莺莺一路無話,而長樂宮的李柔靜卻坐在禦花園瞪了很久,見到魏莺莺過來,便笑着溫柔地握住她的手,“瞧你,泡個溫泉,怎麽的還泡出個失魂落魄來?”
“白氏,溺亡了。”魏莺莺靜靜地看着李柔靜。
李柔靜嗤的一笑,用帕子掩住唇,“溫泉池水滑,有些意外也正常,做了主子卻不帶個下人,出了事又怨的了誰。”
聽了這話,魏莺莺唇角微微一彎,一雙明淨的眸子深深望着李柔靜。
溫泉水滑,有些意外正常,主子不帶下人,瞧瞧,這一句句冠名堂皇的話。
溫泉池水滑怎麽就沒滑到晉陽公主和徐嬷嬷身上去,主子?又有誰拿着白小蠻當主子,又有誰允許白小蠻帶下人,便是帶了下人,結果也不過是屈打成招……
看着魏莺莺這般冷靜甚至雲淡風輕的笑,李柔靜帶笑容的臉漸漸就開始變了,“妹妹覺得事有蹊跷?”
“蹊跷?”魏莺莺紅唇微微一彎,一雙眸子直接迎上李柔靜的,眉眼間帶着輕輕淺淺的笑意,“既是有所設計籌謀,便是蹊跷也就不蹊跷了。”
李柔靜聞言面色一沉,向來挂着溫和的眸子陡然帶着幾分怒意,眸底顯得極為犀利尖銳。
這是魏莺莺第一次敢反抗,甚至嘲諷她!她此刻的怒意完全被激發。
李柔靜攥緊手,強忍住怒意,一瞬不瞬地看着魏莺莺,随後又強挂着笑道:“妹妹說的什麽話,姐姐倒是聽不懂了,你舟車勞頓的,姐姐備了晚膳,一起用膳吧。”
魏莺莺心知自己的回答會讓李柔靜不快,如果再拒絕,李柔靜必定會火冒三丈。
可是,她偏偏就這樣拒絕了。
陣線早就劃分的明确,李柔靜想利用白氏溺死之事來警告她,可是她卻在一瞬間明白,越是安伏做小越是認命聽話,就越死的慘。
所以,她不想陪着李柔靜玩兒這種皮笑肉不笑的游戲了。
“魏氏,娘娘要你留下,你竟敢以下犯上!”徐嬷嬷見魏莺莺轉身要走,不由大步上前,作勢要抓魏莺莺的衣裳。
魏莺莺轉身,清媚的眸子裏寒意逼人,素來嬌柔的聲音挂着幾分清冷寒峻,“是你忤逆犯上,還是本宮忤逆犯上,本宮倒真要請王宮正來分辨一二。”
見到魏莺莺這股清寒的威勢,徐嬷嬷心頭一震,随後莫名心虛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魏莺莺打量跟前外強中幹的徐嬷嬷,随後擡眼轉看李柔靜,端正地行禮道:“皇上吩咐妾抄心經,說好後日要查妾的字有無長進,妾現行告退。”
聽到魏莺莺這話裏的意思,李柔靜假裝笑着點頭,随後自然而然地走到莺莺跟前,繞了繞手指上的新戒指,道:“宮裏的日子過的快,你也進宮不少日子了,好好寫字,好好伺候皇上,好好為咱們後宮開枝散葉。”
魏莺莺眉頭微蹙,看了一眼李柔靜,闖入眼簾的,是李柔靜快要裝不下去的假笑,還有眸底深處的嫉恨和惱怒。
莺莺朝着李柔靜行禮,柔和恭敬地回話道:“皇後娘娘放心,妾定會盡心伺候皇上。”
而魏莺莺剛出門,李柔靜怒然猛地掀翻了一側的小玉質茶幾,掉落了一地瓷白的碎片,滾燙的茶水高高飛濺,燙的徐嬷嬷吃痛跪下。
李柔靜手重重捏着腕子,氣的急促喘息道:“你瞧見沒,她魏莺莺竟敢這般在本宮跟前放肆!你瞧她方才說的,她竟然要盡心伺候皇上,以前她哪裏敢!到底還是吓唬錯了!”
徐嬷嬷也覺得溫泉那件事辦得有些砸了,怕被李柔靜遷怒,便給她出主意道:“娘娘莫慌,大佛寺那狗侍衛那藥粉可已經用了不少日子了,只要用了熏香引子,那狗侍衛便會癫狂不止,索取不休。”
李柔靜擰眉看向徐嬷嬷,“你确定有用?”
徐嬷嬷得意地挑眉,大拍胸脯道:“娘娘放心,明日京兆尹會請魏莺莺過去查問白氏溺水的案子,到時馬車轉圜,繞路大佛寺,将熏香的引子用在馬車上……”
只要魏莺莺進了馬車,便成了香甜的嫩果子,引的服用南疆閨香藥粉的狗侍衛發狂弄癫。
“除非天人神仙搭救,否則無人能壓制那發了狂紅了眼的藥力控制的狗侍衛。”徐嬷嬷說的起興,一雙眼睛不住地望着李柔靜。
“在謝玖身上可是用過了?”李柔靜重新端坐在鳳榻上,細細的手指擺弄着中指上的戒指,再次恢複了往常的冷靜。
“用了。”徐嬷嬷嫌惡地用袖子掩住口鼻,語氣卻帶着勁兒,“那藥效甚猛,只用了少許引子,那狗侍衛就一瞬得逞,疼得謝氏那賤人哀嚎淫‘叫。”
李柔靜擺弄着一側的新制胭脂膏子,唇角噙着淺淺的笑,等皇上回來,看到的聽說的也都是魏氏被侍衛按在馬車玩弄亵渎的場景……
手指撥弄銀剔子,豔紅的桃花汁順着銀剔子滴在新制的胭脂膏子上,一雙狠毒的眼睛微微眯起,皇上冷峻而潔癖,那魏莺莺便是再怎麽清媚動人,被下賤的侍衛用了,他也不會再收用。
一陣風吹過,帶着淡淡的桃花香,魏莺莺輾轉一夜未曾眠覺。
她覺得晉陽公主的前驸馬不會善罷甘休,而京兆尹也會照例請她過去,詢問一二。
魏莺莺站在院子的梨花樹下,一擡頭就看到徐嬷嬷步步逼近。
徐嬷嬷似乎有什麽歡喜事兒,見了魏莺莺也是頭一回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娘娘,老奴也是白氏溺亡的當事人,皇後娘娘說讓老奴和貴人娘娘一起過去,也好有個照應。”
魏莺莺無心搭理這些笑裏藏刀的僞善,微微點頭,敷衍道:“嬷嬷請。”
待到了京兆尹衙門,只見衙門漆紅的廊柱,右邊擺着一只碩大的皮鼓,鼓槌也是纏着的厚重而龐大,微微往裏看,則是站了威威武武的兩排衙役。
這是衙門的前院,因為魏莺莺是貴人,自然是不用在這兒的,而是被請到了東偏院,東偏院遠一些,須途徑大佛寺,繞一小段路,所以馬車也一路随行了。
馬車平穩地走在路上,魏莺莺坐在馬車之中,卻覺得心裏越發的不安,她在宮裏待的日子長了,竟無端養出了一種直覺。
只要有不好的事兒,她就一陣陣的胳膊起疙瘩。
但也有可能是感覺出錯,索性深吸了口氣,微微合上了眼睛。
就這樣走了小半刻鐘,聽到徐嬷嬷道:“魏娘娘,到了東偏院了,老奴有些內急,要方便一下。您先下馬車,一會子便來人了。”
魏莺莺先是應了一聲,随後卻覺得不對,內急應該是緊張,而方才徐嬷嬷拿語氣裏卻是有股子看好戲的悠閑。
魏莺莺皺眉,正要掀開門簾,忽然将一個雙眼泛着紅,滿眼炙烈癫狂的男人從牆上猛下來,滾燙地手一把撤住了她的裙子邊角兒,發狂地要壓上來……
而這時,忽然一柄飛刀猛地插在那差點得逞的男人手上,男人痛的回頭,卻被抓着領子猛地一把扔到了一側的院牆上,登時就撞得昏死了過去。
魏莺莺脊背緊緊貼在馬車壁上,掌心陡的冒出一層冷汗,心也狂跳似乎要蹦出胸腔一般。
她目光落在撞在山牆上的男人身上,雖說昏死,下衣遮擋的小腹處卻凸起而抽搐。若是沒錯,應該是被下了藥……
“這麽好看?”一聲悠蕩蕩的聲音忽然從馬車左側傳來。
魏莺莺挑眉,微微探頭,忽見一男子穿着白緞子長袍,斜襟側邊繡着嬌豔欲滴的紅花,而順着這妖騷的紅花往上看,只見他眼角眉梢挂着笑意,眉眼明俊,而又兼神采飛揚。
正當魏莺莺看的出神時,忽見他極不正經地斜靠在馬車上,挑着一雙長眉,揮着描金的折扇道:“我好看,還是他好看?”
魏莺莺看着跟前這風流俊逸又極度不正經的男人,不由微微蹙眉,她還是頭一回見這等見了人就這般浪蕩的人。
正想着跟他道謝後,趕緊走人,卻見他折扇一收,笑的肆意而俊逸,伸手将她一把拉抱下馬車。
魏莺莺皺眉忙要推開他,不想他手臂極為結實,像是鐵鉗子一般重重地将她箍在了懷裏。
“公子,請自……”話還未說完,只見他做了個“噓”的手勢,一雙長眉微微挑起,示意她往西側看。
魏莺莺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徐嬷嬷偷摸摸地往前院跑,似乎想要喊更多的人來。
魏莺莺手微微攥起,而抱着她的男子卻薄唇微微彎起,湊在她脖頸處輕輕一嗅,“花枝蕩漾春風香,好一個香美人!”
魏莺莺擰眉,伸手就要掌掴這個登徒子,卻不想剛一伸手就被他捏住了腕子,低低道:“噓,有人。”
緊接着,魏莺莺被他一手拉抱起,徑直朝着東側的小角門去了。
一出小角門,沒走幾步,便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周邊趕牛車的,叫賣的,茶攤上用茶胡侃的。
魏莺莺看着将自己放下的男子,柔和道:“多謝公子相救。”
話音兒剛落,就見街上賣炒糖、芙蓉酥糖的小商販大聲叫賣。
一旁的男子,側目看着旁邊正道謝的魏小姑娘,懶懶散散道:“本公子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救你,這樣吧,你幫我找到一只粉紅粉紅的貓,咱們也算兩不相欠了。”
魏莺莺看着旁邊這個開始毫無章法做起舒緩筋骨動作的男人,目光落在那芙蓉酥糖上,嘴裏喃喃道:“世上哪有粉紅粉紅的貓?”
正說着,忽然見那明俊浪蕩的男人提着一包熱熱的芙蓉酥糖扔在她手裏,“啧啧,出門不帶銀子的麽?連包酥糖也買不起?”
魏莺莺聽他嘴裏說着并不太入耳的話,鼻尖卻是芙蓉酥糖的香甜味兒,不由捏起來吃了一塊兒。
甜絲絲的,還是幼年時節的味道,就這麽以躊躇,外加幼年時節的回憶,魏莺莺看着跟前的男子,脫口一句道:“這還挺好吃的。”,而後,順便拈了一塊酥糖遞給他。
那男子看着酥糖,微微挑眉,随後卻将薄唇徑直湊到她指尖處,大有讓她喂得意思。
魏莺莺有點沒反應過來,而下一刻卻見他拿着扇子朝她頭頂微微一敲,“得了,趕緊吃你的糖。”
而這略帶溫馨的一幕,看在徐嬷嬷眼裏卻格外刺目。
徐嬷嬷朝着京兆尹道:“彭大人,這就是魏氏,竟然通奸到了外面!”
京兆尹彭大人往前看去,忽然就停頓了一下。
徐嬷嬷催促道:“這是穢亂宮闱啊!大人趕緊捉了他們,交給錦衣衛好好查查!”
而此刻,魏莺莺一擡眼也看到徐嬷嬷,忙蹙眉推了推旁邊的男人,道:“你趕緊走,多謝救命之恩,酥糖的銀錢,日後相還,趕緊走!”
而旁邊的男人聽了,先是一笑,随後又揮着描金的折扇,悠閑地扇着,“整個京城,只有皇上一個人能抓得我,拿捏我,其餘的,皆是不中用。”
魏莺莺急的冒火,覺得這些貴公子纨绔一挂的都是這等……
而另一側的徐嬷嬷也不停地催促,只聽得彭大人嘴角噙着冷笑,“通奸?你說衛小将軍通奸?那對方還真得是瑤池仙女,才勾動得。”
“衛……衛小将軍?……衛巡?”徐嬷嬷有些目瞪口呆。
衛巡,何許人也,衛國公獨子,自幼随父出征疆場,跟帝王簫晏那是過命的交情。為人風流恣意,卻又眼光頗高,京中才女趨之若鹜,卻無一人入府宅。
如果說衛巡能通奸,整個大梁就沒有個幹淨的男人。
“你……是衛巡?”魏莺莺側目看着旁邊輕揮騷氣折扇的男子……
真難想象,聞名天下的衛小将軍竟然是纨绔一挂的……
衛巡勾起嘴角,不意外看着旁邊魏小姑娘眼裏的驚詫,微微挑眉,笑容更深,“怎麽,是不是覺得本公子又高大俊朗的幾分?”
魏莺莺看着明俊又頗有些幼稚的男人,不由噗喝一笑。
衛巡收起折扇,徑直朝着京兆尹彭大人走去,“不知怎麽的,這小姑娘竟迷路走出了衙門,碰巧又吃糖不帶錢,可憐兮兮的,于是本公子給她買了包酥糖。”
輕描淡寫,四兩撥千斤,卻将魏莺莺險些被那侍衛奸污的事兒洗的幹幹淨淨。
***
夜深如墨汁,魏莺莺此次出門有種撥開雲霧見月明的透徹感,被陷害卻又被護的幹淨。
而護着她的那個人,竟然是衛巡!
李柔靜面色青黑,眸底陰沉一片,她絲毫沒有要放過魏莺莺的意思,“迷路?酥糖?”
随便撿幾個字,字字都在點上。
“你私通侍衛,竟然還以為不知鬼不覺!”李柔靜緊緊皺着眉頭,大步走下鳳榻,臉上挂着暴風急雨的憤怒。
而魏莺莺卻好像并不害怕,而是靜靜看着她暴怒的模樣,冷笑道:“娘娘,怎麽知道欲害妾的是個侍衛?”
李柔靜還不知她竟聰慧而牙尖嘴利,忍不住從心底升起一股怒火,猛地擡手就要掌掴魏莺莺。
只是,手還未落下,就被魏莺莺一把捏住了腕子,貼在她耳側,“皇後娘娘還是收起這幅暴怒,好好想想如何向皇上解釋。”
“魏莺莺!”李柔靜擰眉,用力一甩。
魏莺莺笑了笑,而後又細細看着李柔靜,突然道:“或者娘娘根本不是因為算計失策而惱怒。”
說完,她笑看着李柔靜那雙惱火甚至有幾分失智的眼,探究道:“因為救我的那個人是衛巡,當衆洗白袒護我的也是衛巡,所以你才如此大動肝火~~乃至想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