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盆紫色薔薇花,林木站在一家酒樓前發了怔。
“怎麽?”薛明軒問她。
林木說,“你聞到嗎?好香啊。”
想想,這是什麽味道?如此熟悉。
林木努力想,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肚子咕嚕嚕叫喚,林木問,“薛明軒,你出門帶錢了嗎?”
“恩。”
“那,請我吃飯吧。”
“恩。”
“薛明軒。”林木确認,“不用讓我還錢的吧。”
薛明軒淡淡笑着,揉揉林木的頭,“不用。”
= =+這樣,林木就可以放心的敞開肚皮的吃東西了。
進了這家叫清潭的酒樓,各色各樣的食物香氣更為濃烈地相互夾雜而來。林木很忙地一手端着花盆一手摸摸肚子,巴巴看着薛明軒,以示自己的饑腸辘辘。
“公子,”精明能幹的店家小二忙小跑過來,“要包間還是坐大廳?”
薛明軒看向林木,似乎是在等她選擇。
林木歪着腦袋問,“大廳和包間有什麽區別?”
小二笑道,“大廳在一樓這裏,比較熱鬧。”林木環顧四周,有靜靜喝茶的,有相談甚歡的,有争論地臉紅脖子粗的,有帶着一溜小屁孩來吃飯被吵鬧捉弄得有氣無力的。
林木看着看着,眼角笑眯眯地彎成一條縫。一雙追逐打鬧的孩童從林木和薛明軒之間穿過,毫無防備地林木被推得後退幾步,薛明軒上前,一手扶住林木,一手将她抱着的那盆紫薔薇接了過來。
薛明軒心頭不悅,帶起眉頭微微一皺,小二連忙繼續往下說,“二樓的算是雅座,總共只有三十幾個座位,比這一樓安靜許多。”
林木想說,熱鬧有熱鬧的好處。冷冷清清的薛明軒應該多粘粘人氣,興許多在人堆裏面晃一晃,薛明軒就不會如此地千年冰山萬年冷窟窿。
剛想建議薛明軒一樓,身後一個聲音說道,“難得一聚,自然是要包間。”
那聲音厚重沉穩,接着,一個人拍拍薛明軒的肩膀走上前來,“薛明軒,回來都不找我啊,罰酒三杯。”
薛明軒淡淡一笑,“有好酒,自然三杯。”
灰布長衫的男子拎着兩只被麻繩系在一起的小酒壇,在薛明軒面前晃了晃,“香雪,算不算好?”
薛明軒眼角淺淺一揚,回應,“當然。”
男子的臉廓棱角分明,長長的劍眉直入發鬓。威武的相貌,卻挂着一張大大的笑容。“這位,想必就是那個把公主氣得牙癢癢的四少夫人吧。”
林木癟癟嘴,側頭看薛明軒。
薛明軒一手托着花盆,一手拉着林木的手,若有似無的笑,卻不說一句話。
“哦。”男子點頭,“果然是。”轉而,男子哈哈大笑起來,“你薛明軒也有被收了的一天啊。”他拍拍薛明軒的肩膀,“好好好,只要不是公主,誰都好。”
林木嘀咕,“他好,我不好。”
“什麽?”男子以為林木在跟他說話,聽得不清楚,于是湊過去問。
林木搖頭,“沒什麽。”
在店家小二的引導下,三人上了樓去。男子在前,薛明軒牽着林木的手慢慢跟在後邊。走着走着,便被甩出來一大段距離。
男子一步一回頭,眼見薛明軒越落越遠,心煩道:“從來沒有見你走這麽慢過!”
林木更不耐煩地撩着長裙的前擺,一個勁地嘟喃,“誰發明出來的鬼衣服,難穿得要死。”長裙和樓梯,簡直是足以致命的殺傷性武器。幸好有薛明軒牽着手慢慢走,不然恐怕林木已經被自己絆倒成狗吃/屎的狀态無數次。
又走兩步,男子催促,“太慢了,太慢了,從來都沒見你走路這麽慢!你能稍微快一點嗎?”
薛明軒擡眼看看他,依然陪在林木身邊慢吞吞。
“嗨,真是急死我了。”男子道。
林木忍不住吼了句,“你急先走啊,吵得要死。催催催,催命啊。”
男子的臉登時黑了下來,啪啪啪,幾大步跟着店小二走沒了影子。
林木很忙地撩着長裙,“我說錯話了?”
“沒有。”
“你朋友好像生氣了。”
“或許。”
“沒想到你也會有朋友。”林木小聲嘀咕。這話她沒準備告訴薛明軒,所以林木說得很小聲很小聲。
可是,耳聾患者薛明軒突然有了順風耳,他低頭朝林木看去,問:“為什麽我會沒有朋友?”
真誠地疑惑。
林木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麽林木會覺得薛明軒沒有朋友。
因為薛明軒很安靜,很冷漠,很不願意說話,很沒有表情,……
林木還可以數落出更多,有關于薛明軒的大把大把的很不好。可是,在他定定看着自己的那雙墨黑的眼瞳裏,林木似乎看出了一些與她所認識的薛明軒不太相符的東西。
淡漠的薛明軒,此刻正誠摯地等待着林木的答案。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不可能有朋友?
薛明軒想要一個答案。這個答案,能告訴他在林木眼裏自己的模樣。這個模樣不見得有多好,但薛明軒想知道的是這個模樣究竟有多不好。
其實,他更想知道的是有關于森森,有關于他究竟有多好,有關于為什麽在林木迷迷糊糊的狀态下,她總會想起這個究竟有多麽好的森森。
林木說,“我不會撒謊。”
薛明軒點頭,“我喜歡不撒謊。”
林木拽拽裙擺,走得比方才更加緩慢,“所以不管我說了什麽你不可以生氣。”
薛明軒點頭,“我不生氣。”
林木說,“因為我認識的薛明軒是一個不愛說話不愛笑不愛哭不愛鬧,看起來什麽都不愛,只喜歡淡淡漠漠站在一旁的人。”
薛明軒嘴唇抿得緊緊。
林木說,“可是薛明軒,你不是的,對嗎?”
薛明軒垂着頭,林木看不清他臉上有什麽表情,只好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我娘說,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看起來和真正的自己從來都不一樣。我記得把小白馬讓給我騎的薛明軒,也記得用小白子擋了差點砸死我的那塊石頭的薛明軒,還記得偷了一包陳皮梅幹哄我吃藥的薛明軒。”
林木踉跄一步,還好緊握的薛明軒提了一把。
穩住身子,林木扯扯裙擺,繼續說,“我的記性有時候很不好,剛剛的事情馬上就可以忘了。但有時候又可以很好。所以呢,薛明軒,你對我的好和不好我都記着呢。”林木笑,“然後呢,我剛剛那句話的意思很可能是在說,原來不止是我可以看到薛明軒的好。”
說不上是安慰人,也說不上多有感慨。林木只是覺得奇怪,明明心底裏不太喜歡薛明軒,明明覺得他有很多的不好,可是終究也說不出來薛明軒的不好。
如果這個世界的定義只有好和壞,黑與白,那麽林木願意把薛明軒歸類在好的範圍。
畢竟,他不壞。
至于為什麽會說那句“原來不止是我可以看到薛明軒的好。”林木想,自己可能短暫性秀逗了,竟然能說出這麽煽情的話來。
薛明軒的手緊了緊。林木朝他看去,那個側偏着的角度,依然沒有辦法看到薛明軒的開心和不開心。
老娘說,有些人不管你看到的有多好,他總有自己不好的那一面。有些人不管你看到的他有多不好,他總有自己美好的那一面。
所有人,都像一張雙面的鏡子,為了脆弱地靈魂,選擇性的将脆弱地那一面收藏在自己的身後。
你要敲敲門,再敲敲門,再努力地敲敲門,才能得到打開的機會。
所以,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心都只是一扇門。
有些沒有上鎖,有些被封得嚴嚴實實,有些被繁雜地鎖鏈捆住。但是,不管那是一扇什麽樣的門,老天爺總預備了一個可以敲開它的人。
……千年冰山的薛明軒,誰又可以敲開你的門?……
一個趔趄,林木又一次被薛明軒拉正扶好。
“好好走。”薛明軒說,一如既往清淡的語氣。
“哦。”繁雜地思緒突然消失了個幹淨。
林木說,“我真沒想說你什麽壞話,你不要多想。”
薛明軒的嘴角似乎有一抹笑意,卻讓人看不真切。他說,“我很高興。”
“啊?”
“高興你的記性很好。”高興你說,你可以看到我的好。
林木呵呵笑,“我記性也有很不好的時候。”
薛明軒點頭,“記得我好,就好。”
身後的某個包間裏,有個聲音怒氣沖沖地大聲叫,“薛明軒,你走過了!在這呢!!”
林木呀了一聲,搖搖還在拉着自己往前走的那只手,提醒道,“薛明軒,想什麽呢,我們走過了。”
想什麽呢?
薛明軒笑。
微不可查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大街上。公主揮鞭向左:過去看看。薛明昂領命,飄向左方,又飄了回來:回報,沒有見到。公主揮鞭向右:過去看看。薛明昂小淚縱橫,飄去飄回:回報,沒有見到。公主揮鞭向前:再去這邊看看。薛明昂:剛剛不是已經看過了。公主:你也知道說是剛剛。現在,不是剛剛。薛明昂淚。路人乙抱獅毛狗經過,獅毛狗對薛明昂呼哧呼哧喘粗氣。薛明昂大哭。這年頭,人不如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