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蟲06
小小的房間內，李禹方坐在椅子上嘎吱嘎吱地吃着餅幹，桌子的中央放着橘黃色的、圓滾滾的某類水果。
嚴峰走到他面前，發現連今早的飯他都做好了。
但是廚房這麽近，他如果做飯她不可能不醒過來。莫非她這麽快就适應了這新生活？可是從一個聽覺敏銳的人一下子變成睡的一無所覺的人也太奇怪了吧？所以這應該不是他開火做的。
李禹方見她起床，把牛肉面給她擺好，正好還是熱的，他剛從外面回來不久。
兩碗。
“今天基地食堂做了牛肉面？”這麽巧？
小基地的食堂除了周六和周天，其餘每天都會供應飯食，但是供應的都是早就訂好的樣式，如果有誰家不想做飯了，可以拿貢獻點去食堂去領飯食。
李禹方把嘴裏的餅幹咽下，一雙剔透地眼睛讓嚴峰怔了怔。
像無機質的淺褐色琉璃。
“基地食堂沒有牛肉面，我借了鄭嫂家的廚房做的。橘子是我用貢獻點買的。”他說完又頓了頓，“別擔心，我還會掙更多貢獻點的。”
嚴峰站在原地看着他，腳沒穿鞋光溜溜地踩在灰色地板，睡衣因為剛起床有些淩亂。她睡的相當好，房間中的人類時間鐘顯示現在是九點半。
不用早起，還有人做飯，甚至連随口的一句話都被放在心上準備好，這種美妙人生是真實存在的嗎？
還是說其實先行者還有更深的東西沒展露在她面前？這真的只是個計算機構造的世界。
嚴峰擡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她記得昨天她明明已經同他說好，兩周之後他們給對方打完評價便各過各的。
他是當做沒聽見？
房間內的一扇可打開的窗戶是單向的，如今窗簾已經被拉了上去，能看見外面路過的人。
1.0選的這間房子是獨棟屋子，上層還有一米左右的儲藏室，只不過需要去到外面的梯子往裏進，外面的院子圍了一圈小小的光禿禿的紅色栅欄，基地內一般不在外種綠化植物，因為植物招蟲，而人類現在對于蟲子避而不及。
當初1.0選這間小房子是聽從了書中的建議，說是有助于夫妻雙方感情的溝通與交流，讓他們變得親密無間。
當然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這位分配者會出現意料不到的狀況。
李禹方看見她的神色變化，很快道：“我要同你說聲抱歉。”
嚴峰不解：“為什麽？”
餅幹包裝被起身的人碰到發出細小的嘩啦，連同椅子拉開的響聲傳遞到她的耳朵中。
她看着穿着白色體恤的人走到她面前然後伸手抱起了她。
景色倒置，嚴峰在他懷裏抓着他的衣服，颦起了眉。
這是搞什麽？
李禹方走了兩步給她放到了床上，然後蹲下來學着給她穿上拖鞋，擡起的眼裏認真又誠懇，說出的話卻不那麽動聽。
“我不同意你昨晚說的兩周之後就離婚的話。”
嚴峰心裏一沉。
他反悔了？
為什麽突然反悔？據她所知這位同居人應該也早已徹底厭煩這種生活了才是，不然也不會終于下定決心在上一周打了最低分。而且現在他的身體已經沒什麽問題了，應該會更迫不及待擺脫她才是。
長着這樣的一張臉，雖說過于清秀了些，但勾搭個溫順一點的小姑娘應該不在話下。
他與1.0也沒什麽感情，搭夥過日子而已，兩個人的矛盾從新婚之夜的那天晚上開始就逐漸不可調和了。
李禹方觀察着她的神情，偷偷嗅了嗅空氣中有些轉變的味道，心裏有些害怕，但仍舊說道：“我認為從任何方面來說，我們都沒有要離婚的必要。我喜歡現在的你，你也喜歡我不是嗎？”
這是早上路過一棟小屋，裏面的人說的話。它覺得非常适合用在現在的情形。
嚴峰扶着他肩膀的手立刻緊了緊，她瞳孔驟然一縮，看着一臉平淡的說出不得了話的這位同居人。
李禹方一臉呆萌地重複道：“不是嗎？”
嚴峰當真思考了一瞬，然後回答道：“不是。”
這下涉世未深的蟲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了。
要說什麽？
“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只有你。”還是“現在的你我也喜歡，之前的你我也喜歡。”
不管那一句都不太匹配。
好在嚴峰看着他好奇問道：“你怎麽确定我不是你原來的配偶的？”
李禹方解釋道：“昨天晚上我将百合碗打碎了，你剛剛瞅了一眼，但是沒有在意。”
最重要的是在它零散的記憶中，這具軀殼的雌性是不會同他睡在一起的，兩個人早就分床了，她的被子放在床頭下的櫃子中，白天收起來，晚上拿出。
不過它并沒有說出這一點來，期待着她不會察覺。
它雖然并不是這個族群的一員，但它如果想要接收什麽東西，就會學的很快。為了能盡快地求偶成功，它消耗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備用能量來分解整合那些零散的人類記憶。
嚴峰的破綻當然不止這一處，但這是最顯眼的一處。
“李禹方”其實并不在意她是誰，而這具軀殼原來身體的配偶又去了什麽地方，它只是按照它所了解的世界去選擇最優解。
戳穿她的身份，以嘗試阻止她的離去。
嚴峰變了變姿勢。
保持一個動作也是很累的。
1.0好像确實在日記中提及過白合碗。
她也沒覺得自己的演技很好，何況後來她都放棄演戲了。只是她沒想到這位同居人的會是這樣的反應。
都知道自己的異常了還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是不怕死嗎？
“你不覺得我是被蟲卵寄生了？”
李禹方搖了搖頭：“你沒有。”
“我确實沒有。”嚴峰肯定他的想法。
他看起來可以溝通，而且還很主動，這可真是比她設想的好太多了。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他默不作聲的樣子。
她清了清嗓子，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收了回來。
坦白道：“你聽我說，我确實不是你的妻子，我也絕沒有感染蟲卵，你知道的，感染蟲卵的人并不會喪失記憶，只會情緒越來越反常。你如果不放心我也可以跟你去檢測。”
李禹方一直維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勢，微微仰着頭看她，脆弱的脖頸沒有任何遮掩。
嚴峰摩挲了一下自己放在腿上的手。
“我說的話你可能沒辦法相信，但我與你妻子是兩個人這點你已經察覺了。我來自于另一個世界，或許是這個世界上的高維世界，也或許是平行世界，總之我在那個世界出了點事，所以來到了你們這裏，當然估計也回不去了。”
屍體都被炸成灰了怎麽回去？
想到這裏嚴峰就又要罵先行者。
“你聽到這裏還能接受嗎？”她問道。
李禹方接受的很坦然，它也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
不過，如果是這樣，它是不是也可以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呢？
她會喜歡嗎？
“能。”
嚴峰看他确實沒有懷疑和畏懼便繼續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到你妻子的身體，但是大概可能她也回不來了，當然我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種這樣的感覺，如果她回來我絕對不會繼續占用的。”
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他好似根本不在乎1.0去哪了。看來這怨氣比她想的還要深的多。
“以後我或許會繼續作為她活下去，但你沒有必要繼續和我綁定，你可以去找個你真正喜歡的人同你一起過日子。你現在……咳，那什麽也沒什麽問題了不是？不如沖着蟲族還沒有徹底把基地攻占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嚴峰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禹方想了想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不喜歡蟲族？”
嚴峰聳了聳間：“談不上喜不喜歡，一來我畢竟不是你們這裏土生土長的人，所以一些痛苦并不能感同身受。二來我也同樣是人類，面對現在的地球總歸有些唏噓。”
李禹方有些沮喪，但它很快打起精神來。
“我知道了。”
嚴峰覺得他有些怪怪的：“你喜歡蟲族？”這讓她想到了她那個世界的一些極端份子。
黑夜的土壤滋長了反抗者這樣的光，自然也滋養出更為變态的一群家夥們，他們無一不是以人類為敵，絕望地認為人類沒有任何應該存在的必要，經常制造一些自殺式的恐怖襲擊。
這位同居人看着膽子小小的，人也長的清秀，難道竟然也是其中一員？
看不出來啊。
對面的李禹方搖了搖頭，柔軟的碎發散在他耳邊。他或許真該剪一剪頭發了，再長就要遮住眼睛。
“我也無所謂。”他回答道。
“那既然如此咱們就按我昨天晚上說的辦？”嚴峰提議道。
李禹方睜着眼睛看她，眉宇間頗有些可憐意味。
“你不同意？”
“嗯。”
“為什麽？”嚴峰搞不明白，“你相信我剛剛說的話嗎？你不會覺得你的妻子有了精神分裂症吧。”
“李禹方”從記憶中搜索片刻，找到精神分裂症的解釋，它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是她。”它剛剛明明說過了。
“那你為什麽不同意我的提議？”她問完後靈光一閃，“你想要全部家産？這也是可以的，畢竟大部分也都是你掙的，而你的配偶也不是我。”
“我不想要這些，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都給你。”它有些沮喪。
嚴峰看着垂下頭去的人更加奇怪了。都不要卻不同意兩個星期後離婚，難道還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嗎？
聯合他的表現，她遲疑地問道：“你喜歡我？”雖然聽起來很荒缪。
李禹方輕輕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與你妻子長的一樣。你喜歡你的妻子？”嚴峰問完自己都覺得肯定不是。
可能他只是喜歡她這張臉。
“我不喜歡她，我只喜歡你。”
同居人回答的有些輕浮，可嚴峰卻覺得或許他是因為在1.0的長期壓迫與獨自成長的孤獨下過于渴望愛而已。
“如果我與她站在你面前你分的清嗎？不要通過我們相處的記憶判斷，單單從我們見得第一名起。”
“分的清。”它仰着頭認真道，“你的氣味是獨特的。”
嚴峰下意識抽了抽鼻子。
靠氣味認人？
那說明他昨天晚上一開始就察覺不對了嗎？可之前他說的并不是這個原因。聽起來像是為了讨她歡心而撒謊。
她嘆了口氣道：“那你覺得我現在喜歡你嗎？”
同居人又小心地點了點頭。
這倒讓嚴峰覺得好笑了。
“為什麽這麽認為？”
“你說你喜歡橘子味的。”
“我沒有，我只是說想吃。”而且他身上的橘子香氣不是因為沐浴露嗎？
誰料她說出這句話後李禹方的眼睛反而亮了亮，呼吸也亂了亂。
嚴峰覺得自己放在他身上的手有些燙，耳朵也有些燙，她補充道：“我說我想吃橘子。”
“我買了橘子。”李禹方獻寶一樣說。
嚴峰看了看不遠處桌子上的橘子，金黃的顏色和圓滾滾可愛的外形。這是他用自己的基地貢獻點買的。按照基地法規，1.0死了，他繼承全部遺産，也就是說她現在吃的喝的包括腳下踩的拖鞋都是他提供的。
吃人嘴軟，而且這個人軟趴趴的好似誰來捏一捏都行。
“你一定不同意離婚嗎？”她問道。
李禹方怔了怔，亮晶晶的眼睛也頓住。
“那你會介意我在接下來兩周的打分上繼續打低分嗎？”
事實上并不需要兩個人都打最低分，只要一個人接連三周地打最低分就夠了。
李禹方看着她的表情，最終搖了搖頭：“不介意。”
嚴峰倒也不太在意他在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桌子上的面再不吃就坨了，而且她還沒洗澡。
算了，先刷個牙，吃完再洗。
“你不喜歡我嗎？”李禹方小聲問道。
走到浴室門口的嚴峰在心底嘆了口氣，浴室的玻璃門上花紋密布，她回頭看了看還跪地面上的人。
平心而論，起碼她并不讨厭。
“我只是沒那麽喜歡。”
“李禹方”想到了什麽問道：“那我們是不是還要相處兩周？”
連續兩次打低分可以上報基地申請臨時住房了，所以準确的說只有一周左右的時間。
臨時住房多是三人間，而且需要按照基地健康标準早起早睡，還要接受基地內的勸合語錄。
“如果你不嫌棄，我想是這樣的。”
嚴峰剛說完便重新看到了那又明亮起來的眼眸。
她往洗漱間走了兩步，腳步停了停，但仍舊繼續往裏走去。
在浴室的一個小角落，她看到了橘子味的沐浴露，奶黃色的瓶子，看起來就有一股香甜的味道。
李禹方選擇相信她的話，她也并不想更多的探究他的問題。
之前她入侵星星的時候倒是看到過他問診的心理記錄，就在他與1.0結婚前不久，關于生理問題一事應當跟這個有關。
嚴峰快速地刷了個牙，然後沖了沖腳，坐到了桌子上。
李禹方正把最後一片餅幹吃完。
見到她來了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她，上面的白色果絡都被仔細地剝了下來。
嚴峰遲疑一瞬，然後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不過其實我吃橘子喜歡再扒一層皮的。”
見李禹方疑問地看着自己，嚴峰掰下一個橘子瓣，演示了一遍。
光滑的橘子被她再次順着中間的縫隙剝開露出裏面水潤潤的果粒，真正的橘子味與另一種淡淡的橘子糖味交織。
嚴峰吃了兩瓣，然而李禹方卻一時半會沒找到竅門。
一個剝開外皮的橘子瓣出現在他眼前。
“你買的橘子，嘗嘗？”
李禹方眨了眨眼低頭吃了。
“好吃嗎？”
“嗯。”他臉上表情也變得有些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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