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蟲05
嚴峰剛放下碗筷,身後就傳來了聲音。
“我來吧。”李禹方端着碗同樣走過來道。
洗碗這種小事嚴峰不喜歡,但也并不代表她不會。只不過轉念一想今天的晚飯是她做的,她便心安理得地讓開了位置。
李禹方按照自己記憶中的樣子走到牆邊将綠色的圍裙系在身上,它行動起來有些遲鈍,因為要消化并應用一種新技能對它來說是需要謹慎的,尤其是它越發與這具軀體融合,能力也在變化着。
它伸出手拿起一旁的海綿認真地開始擦拭。
嚴峰猶豫片刻,見他确實沒有想要繼續談話的意思,拿了東西去洗漱。
按照人類時間,現在這個點已經屬于半夜了。
溫熱的水極大地緩解了她來到這裏緊張的神經,也讓她有了點真實的感覺。
霧氣打着卷缭繞在她身旁。
這是個真實的世界,也是個一眼看到頭的世界。
嚴峰又開始回想起她掃到的那本書簡介上的內容。
蟲族是個什麽種族呢?
按照字面意思來看蟲族似乎是有着蟲類習性和外形的家夥,天窗中看到的和星星系統裏所記載的也确實如此。
只有一點不太相同,那就是簡介上的蟲族是有思想的,而現在地球上的蟲子們并沒有太大的智慧,至少比之人類遠遠不及。
如果不是那本書上詳細描寫了一種蟲子的外貌,嚴峰絕對不會這麽确定,這裏就是那本書描繪的內容。
【普通可食蟲族:大概一米長的身體,如螞蟻一樣的骨節,五條前腿,五條螞蚱樣的後腿,額頭有巨大的四雙眼睛,灰褐色的羽翅,叫起來的聲音尖銳高昂。】
可食蟲族是什麽意思?
是指可以食用?
那這可以食用是對人類而言還是對于其他蟲族而言?
嚴峰想了想簡介的主人公,覺得八成是對于蟲族而言。
那麽由此推斷,或許這個新的不知名奇怪種族內部真的也劃分為很多不同種類。如果它們當真有足夠的智慧,說不定人類可以做個明白鬼。
蟲族吃肉也吃草,它們甚至于還會有築巢的行為,超強的繁殖能力似乎也繼承了蟲子的特性。
如果它們繼續這樣無窮無盡地發展下去,地球的生态遲早會毀于一旦,到時候大家全部玩完。
如果拿現在她看到的蟲子和書中簡介裏的主角們做對比,嚴峰甚至懷疑這些把人類逼到地下的家夥們只是一群先鋒隊罷了。
吹幹頭發,從浴室內走出,嚴峰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人的背影。
他似乎在發呆。
嚴峰爬上床的動靜讓他目光聚焦過來。
面對他誠摯的目光,嚴峰總覺得冷漠以對好似不是那麽妥當。
如果他足夠敏銳,就該早就發現她與1.0的不同了。如果他就是如此愚鈍,那麽也大概不會注意她性格的變化。
難道這是一個對于危險敏銳,但對于人類情感不夠了解的人?
可這也似乎有些說不通。
他畢竟長年在外,與危險做伴,而且據說還是個領導小領導人物。倘若連同居人的性格變化都察覺不到,那麽如何辨認出被蟲族寄居的人?
難道他與1.0的關系竟然差到連性格變了都漠然置之的地步了嗎?
“碗洗好了?”她問道。
李禹方慢一拍地道:“嗯。”
嚴峰瞥了他一眼。
灰藍色的睡衣衣角印着明黃色的小鳥,衣服看起來有些松松垮垮。
她剛剛在浴室好像聽到了隐約的咔嚓聲,不是有碗摔碎了?
重新背對着她的李禹方察覺到那目光則有些心虛。
屋內暖黃色的光下,一縷調皮的橘子香氣繞過桌子腿,來到櫥櫃前,百合花瓣樣式的陶瓷碗碎裂成兩半被某個家夥小心地藏進了最裏面。
從那破碎的記憶中李禹方搜索到那個碗似乎是這個雌性在乎的東西,程度大概和它喜歡吃東西是一個類別。
上次這具軀殼不小心磕了一下碗沿就遭到了怒罵。
它的雙眼化作無數複眼咕嚕咕嚕的轉了轉。
或許可以想辦法複原,但那勢必會暴露它的存在。鑒于它往日的經驗和如今吸取到的記憶,只要暴露它好像只有吃掉她一個選擇了。
“李禹方”有些糾結。
它總餘光看了看躺在被子中的“人”。
降生的太過突然,“李禹方”待在供奉的軀殼中有些不太舒服。這具軀殼對于它來說太束縛了,融合比吞噬要難做的多。除了從前很小很小的時候它曾經融合過一具別的軀殼,之後就從未嘗試過了。
追求配偶這對它來說是更為陌生的層面,亂糟糟的記憶和它自己的思緒混雜着,它只能按照自己的潛意識去尋求最為舒心的姿态。
床鋪被人洗的很柔軟,被子中也帶着洗衣劑不明顯的清香,嚴峰剛舒展自己的身體就感到了旁邊塌下去的重量。
她吸了吸鼻子。
橘子味的甜香還是淡淡的。
他似乎沒有再次去洗漱的意味了。
嚴峰閉了閉眼,然後倏然起身,轉過身來與平躺的人對視。
“去洗澡。”她開口道。
這是一個命令意味不夠濃烈的語氣。
嚴峰覺得自己不應該逼迫他,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但是她确實有那麽一點點點的潔癖。
好不容易送走1.0又來了她,這位同居人過後偷偷舉報她行為異常似乎是件很合理的事了。
嚴峰不自覺有了那麽一點心虛。
時間已經很晚很晚了,然而折騰了一天的同居人很順從地起了身,倒叫她的心虛化作了一絲絲不明顯的愧疚。
目前看來,這位同居人的品行沒什麽好指摘的。
嚴峰覺得自己也該收斂一下。
她平時真的還挺好說話的。
然而當兩人再次同樣躺到床上時,嚴峰又一次疲倦地睜開了眼,有些崩潰。
“你身上有橘子的味道。”
李禹方學着她的樣子把被子拉倒了脖頸之上,只留一雙滴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看着她的背影。
“嗯。”這是它發情期信息素的味道,是它們的種族為了引誘鐘意的雌性不自覺散發出來的,事實上它不該這麽早就散發的。
本來距離它破繭至少還要三年,然後來到此地吃東西,大概再過許多許多的歲月,等它将這裏吃幹淨,它也就發育成熟了。
然而這一切都突如其來地被打斷了,致使它落入此地,能力也沒完全發育好。
“你吃橘子糖了?”
它認真地回答:“沒有。這是我的味道。”
害怕嚴峰察覺出異常,它補充道:“我用了橘子味的沐浴露。”
浴室裏有橘子味的沐浴露?她剛剛怎麽沒看見?
“是我之前用貢獻點兌換的,你喜歡我明天給你兌換。”它沒說謊,這具軀殼之前确實兌換了一小瓶橘子味的沐浴露。
聽到李禹方的回答,嚴峰閉了嘴。
“沒事了,睡吧。”
明天她要看看基地果園有沒有橘子賣。
只不過嚴峰還是有些睡不着,她實在是不适應跟一個陌生人在狹小的空間離得這麽近,而且這個陌生人還在散發着香噴噴的橘子糖的味道不間斷的提醒着她。
雖然她已經決定要躺平,但顯然她多年的潛意識和警惕心還沒有跟的上她的思路。
嚴峰又被子裏鑽了鑽,不小心碰到了後邊人的腿,連忙把蜷起的腳伸直一點。
只有一床被子也太令人難受了。之前她好像看見床板的最底下有一床別的被子來着,躺下之前怎麽沒想到把它搬出來?嚴峰有些懊惱。
好不容易又有了困意,她突然聽到房間內傳來的吞咽聲。
一聲接一聲。
那吞咽聲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像一個大型食肉動物在暗地裏窺視一塊肉。
嚴峰迷蒙着眼睛找了找來源,赫然發現這聲音來源于同她蓋一個被子的人。
她在被子裏轉過身來,看見對面只露出半張臉的人閉着的眼睫毛在顫動。
“你又餓了?沒吃飽?”她聲音有些啞,困到直言不諱,有什麽說什麽。
李禹方聽見她沒有生氣的樣子,顫顫巍巍地睜開了眼。
“嗯。”
餓是其次的,這麽多年它也并不總是吃的很飽。更讓它難受的是它被勾起了發情期想繼續進行交配繁衍,但是卻看的出她現在并沒有這種意思。
它也并不敢強行繼續。
如果繼續下去,餓極了的它不确定自己會不會真的在結束後吃掉她。
嚴峰很能理解這位同居人的饑餓,因為她聞着橘子味也非常饞,如果光網還在她一定已經激情下單了許多箱橘子、橘子糖、橘子面包、橘子罐頭…………
她又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小聲開口:“我也想吃橘子了。”
李禹方聽着她的聲音,眼裏的瞳孔不斷變幻着形狀,但是耷拉着眼睛的嚴峰完全沒有精力去注意到。
“櫥櫃裏裏還有一點小餅幹,你餓了就去吃,明天早上起來我給你做牛肉面。”說完她又閉上了眼。
房間內的燈光早就被關上,只留了一盞極為弱小的仿月光的燈。
黑暗中,李禹方精神奕奕睜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對面的人。
她喜歡它的信息素的味道。
這令它非常非常地開心。
沒有一件事比命中注定的雌性同樣喜歡它的信息素更加讓蟲激動的了,這對它後續的追求有很大的幫助。
然而現在有一個同樣讓它極為苦惱的問題,那就是它并沒有追求雌性的經驗,那些古老的儀式,對于另一個種族的她來說,好像并不适合。
它是一只極為聰明的蟲,很快它就意識到裝作人類成功的幾率要大很多。
嚴峰半夢半醒間意識到自己被人攬進了懷裏,警惕心使她有一瞬間的清醒和抗拒,然而時間實在是太晚了,淡下來的橘子氣也非常溫柔,如果連死亡也不必畏懼,那麽一切都好說的多,她逐漸又睡了過去,只是不那麽安穩。
她心裏覺得這絕不是與1.0關系極差到互相詛咒的同居人會做的事。
互相依偎着睡覺只有從心裏喜歡的人才能做到。
他果然是察覺到了什麽吧?——這個想法在活動已經微弱的腦波中激起一片漣漪,又在下一刻沉寂下去。
“李禹方”抱住懷裏的人,嗅聞着她的味道,用頭輕輕地去蹭她毛茸茸的發。
它的面上又不自覺出現骨白色的外殼和複眼,額頭上的空間波動着,仿佛那裏有什麽看不見的古怪事物。
嚴峰起床的時候還是有些懵然的,她揉着自己腦袋,從周圍陌生的環境中理出思緒。
昨晚她好像夢到自己在地上撿橘子吃,水嫩多汁又香甜的橘子瓣讓她吃的很帶勁,然而吃着吃着她背後來了個超級大的大橘子,那個橘子一張嘴露出了滿嘴的尖牙,一口将她吞了進去。
但是她卻沒受傷,因為大橘子特意避開了它的那口鋒利的牙。她待在軟乎乎的裏面,聞着濕膩膩的橘子香氣。
嚴峰轉頭開始找她那位同居人的身影。
李禹方的身影并不難找,因為她一醒來便聽到了房間裏的咔嚓聲。
她向餐桌旁看去,果然看到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