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心知 - 第 84 章 唱葬

穆清想要開口,卻是不知要說什麽,想要将手收回來,卻終還是沒動像是她主動攬着皇帝将手放在了他後背。穆清擡眼看皇帝,皇帝眼裏已經沒有了睡意,看着穆清竟然也沒有說話,二人相對無言,方寸間互相端看良久。

“怎的瘦了這麽多?”穆清開口,鼻尖眼眶發紅,聲音低低,近乎責怪。

“咳咳……”皇帝開口,卻是咳嗽了兩聲,然後方說“氣兒不順,給我再順順氣兒。”

穆清一怔,臉蛋迅速漲紅,她本是貼着他身體一手撫他脊背,這時候他那麽說話,她竟是順從将那手收回來,順着皇帝胸膛捋了捋,再是不敢擡眼睛,只睫毛亂顫。

我還是認為夫妻間應該互相敬重,我也仍然認為遵着婦德是對的,只是我卻不由自主願意遷就你的胡鬧了,若是你能高興你能如意一點,我竟然也是高興的。有人說我在想着我的……情郎,這兩個字我說出來仿佛都張不開嘴,我不願意做個無情的人,那兩個字分開是能說出口的,可若是組合起來于我卻是極陌生的,我自始至終都未聽說那兩個字的組合,嬷嬷們無論如何都交給我的是要以夫為天,夫妻敬重,自尊自愛,我先前以為我聽都要聽不得,卻是乍然聽到的時候心裏燙的我都要臉紅了。

只是我仍然不能叫人發現我那時候發燙的心,連你也不行。穆清主動将皇帝胸膛捋過之後就睫毛亂顫不敢看人,能給所有人關心,可給這人關心之後就格外難為情,和皇帝之間,說起來也是四五年過去了,穆清沒有這樣過。

小河灘城有許多熱泉眼,皇帝今早泡湯的地方就是一處上好的熱泉,他們在湯裏泡了好長時間,早上又是一場好睡,穆清昨日晚間臉色不好極了,這時候卻是臉色有了點盈盈的意思,睫毛顫抖,眼皮垂着,明明多半時候是個有丈夫氣的大女人,怎的偶爾就同個少女一樣,這點偶爾露出來的少女氣極為動人,皇帝心下也發燙,将小可憐兒一樣的少女一胳膊圈進臂彎裏低頭飲盡一寸芳香。

闊別數十天,他心下既惱恨又想念,因了想念更惱恨,因了惱恨更想念,簡直要将自己逼瘋,怎的就是個這樣的女人,一個看不住就跟着別人跑了,怎的就這樣不知道人的心,皇帝惱恨,唇舌就用了勁兒。

他吃東西向來大嚼大咽,小時候自己能吃的不多,有吃的總怕倏忽間不見了,遂他就養成了那麽個大嚼大咽的習慣,到現在也改不過來,貪吃穆清唇舌的時候也是,兇狠貪婪,恨不能像猛禽一樣用尖牙将獵物撕開,然後連吃帶喝将血肉吃盡喝近弄個飽腹。

穆清仰頭承受了他兇狠的動作,只到他身體一團火一樣的抵住她身體,穆清發急,模模糊糊發出一句“緝熙,不行,快停下來……緝熙……”她懇求,皇帝卻是不聽,分開這麽長時間,他忍耐不住,分開前他才将将開了葷,再見着時就無論如何忍不住,穆清張嘴說話,他索性吮親吻的叫她話都說不出,握着自己就要進去。

“不行……真的不行……緝熙啊,你聽話。”穆清一開始急的滿臉通紅将自己折騰出一身的細汗,蜷着雙腿翻身要起來,卻是哪裏能夠,皇帝一身的大骨架子半個身子就能将她壓的動彈不得,眼看他急惶惶貪歡執拗發狠同個少年一樣,穆清驀地就不發急了,摸着皇帝腦袋叫他聽話。

皇帝身形一僵,簡直要不可置信,這女人方才用了什麽語氣同他說話,去你娘的聽話,我又不是個小孩子,他睜眼瞪穆清,撫在自己頭上的手卻是沒甩下去,只拄着胳膊懸在上方看這個膽大包天胡言亂語昏了腦袋的女人。

“我母親剛走,我們不能這樣,你先下來。”穆清溫聲同皇帝說,看他陰着臉惡狠狠的張着眼睛,竟然覺出了幾分色厲內荏來,終于沒想着逃了,坦然躺好将折騰到一邊的被子拉過來蓋上,還将皇帝也包進被子裏,“外面天冷,你蓋着被子,小心受涼。”她捂着被子說話,臉上還帶了先前折騰出的紅暈,只兩眼晶亮溫柔。

“我又不是小孩子。”皇帝惡狠狠低語,洩氣的往下趴在穆清身上。

“沒人說你是,你不是。”穆清摸着皇帝後脖頸往下給順脊背,明明沒有哄小孩兒,皇帝卻是更加生氣起來,鼓鼓囊囊說不許穆清那樣子同他說話,穆清嘴裏道不那麽說不那麽說,皇帝終于是氣惱的無力了,翻身躺到一邊将穆清圈進懷裏。

他昨日夜裏見着她的時候她嚎啕大哭,說她母親走了,皇帝生來就體會不來那樣的情緒,可她生來仿佛就是為了父母家族的,他惱恨,可是卻毫無辦法,她見着蕭铎了,也不知她知道他要将蕭铎處死的事情了麽,皇帝眼下拿不準她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于是終于安靜下來,方才惡狠狠的樣子也沒有了,只是抱着穆清躺好,收了所有情緒。

皇帝一安靜,穆清也安靜下來,即便父親說過母親病入膏肓是要走的,自己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一遍遍跟自己說生老病死是世間規律,然等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候穆清仍然彷徨失措,猶在她曉事之後頭一回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母親之後,母親卻是走了。

她頭一回同母親說了小時候的事情,說起這些年她怎麽長大,說起家裏兄弟,母親也說些她小時候的事情,說說外祖母的事情,穆清頭一回叫母親挽了頭發,她長了這麽二十餘年,仿佛也才找見了自己母親。

時間能将很多東西拉長,也能阻隔掉很多東西,可是有些東西卻終是時間割舍不斷的,旁人興許可以,穆清這裏卻是瞬間就連上了,即便也沒有多少時間的相處,即便她的母親将別人家的女兒視若親生一直嬌慣卻生疏了她,可她終還是從母親生掉下來的,原本吃穿用度皆有規矩的相府夫人臨了了受了這樣的大罪,穆清終是過不得。她幼年少年時期,所有的父母之情皆都是來自父親,若是母親走了,父親老來沒了伴兒,該要多凄涼。

如此種種,穆清那幾日心下淩亂想了許多,還未來得及同母親說說她那時候也怨憤過母親,也還未來得及說那點怨憤已經沒了,人就那麽走了,上一秒她還在操心別人父親的後事,下一秒卻是她自己的母親,世事的無常真個只有天爺才能知道。

她還未來得及說的過去,還有想同母親說的往後,她都再不能說,有些時候,生活裏有些話有些事仿佛就只能同母親說,可是如今人沒了,她從此以後再沒有母親了。以往時候她只是迫不得已同母親不親近,可她還是有母親的,從今往後,那個人再沒了,那個位置空了。

皇帝圈着穆清,一時室裏安靜,外間天是陰沉的,遂也不知眼下是什麽時辰,穆清因為提起母親心下發潮,轉念又是傷心懊惱,如若她早早找了旁的太醫看看是不是還能好,如若她不去管老藩王的事她是不是還能見着母親的最後一面。京裏有父母走了子女唱葬的習俗,本應該是走了的那會唱的,穆清慌亂沒唱,這時候驀地想起來,也不知人家唱詞到底是什麽,也不避着皇帝,低低開口。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谷,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谷,我獨不卒。”

皇帝沉默聽穆清低唱,等最後已經聽見哭聲,他本因為穆清又生起了自責的心而惱恨,想要斥責一句她母親的死同她沒有任何幹系,最終出口的卻只是一句“我着人厚葬她,往後有我。”

“好。”穆清應一句,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親人了。

兩人也不知饑飽,那麽躺好半天,皇帝終于知道自己是不能躺着了,窗戶前來回走動的人擾的人心煩,遂終是起身。

他起身,穆清也跟着他起身,伺候他更衣,又是忙前忙後的樣子,皇帝臨出門時候穆清本欲要與他說“将我父親放了罷,”卻是終究咽下去了。

外間沈宗正穿着盔甲站着,不知又是發生了什麽,蕭家的事暫且放下吧。

皇帝從一開始沒提父親的事,穆清也從一開始沒見着父親,依着父親的性子,宋朝兵士剛一到來他怕是就入了宋軍,這些天在藩部待着,對于父親來說怕是盡是煎熬,他寧願死在宋将手裏。

這時候不見皇帝言語,怕是人已經在這城裏了。

皇帝出去,穆清一個人在室裏待着,不多時竟然有人送了她先前吃的湯藥來,皇帝竟然是從那麽老遠的地方來還帶了她的湯藥,穆清心下發潮,喝了湯藥嚴五兒又送來吃食,及至晚些時候也沒見着皇帝。

穆清再見着皇帝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了,小河灘城增兵數十萬,皇帝帶二萬大軍要回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