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心知 - 第 46 章 私錢

是夜,月涼如水,院裏青石板上仿佛都要落下霜來,書房裏燭火搖曳,韓應麟伏案良久,最後等燭火都要熄了方起身。

若是往常,此時他還未去卧房定然有人跑來要一通亂嚷叫,這時候那胡鬧的人不在,遂韓應麟在書房裏待了很長時間。寶和從早上就不見人影,韓應麟對此并不擔心,那人是來也招呼不打,去也招呼不打,十餘年他已經習慣了,只是對于今晚他要幹的事情不甚習慣。

今晚他要領胡越等一幹人去那些老臣、廢臣宅子裏挖人家家裏的財庫,不得不承認寶和罵的對,這不抵幹的是偷盜匪類幹的事,堂堂戶部侍郎,雖然管着皇帝的錢財,可沒管大臣的錢財,若是叫人發現,真是要叫天下人恥笑了,韓應麟向來愛惜自己的羽毛,猶疑好長時間才下定決心要去挖別人家財庫。

他不得不挖,皇命難違且國庫确實空虛,他再不願意幹也得幹,而且要仔仔細細幹的鬼神都不知,韓大人心思重,幾番思忖修改所挖府邸的順序,快要到子時時候才從書房出來。

院外早就放了一頂兩人黑轎,韓大人着常服,擡轎人一身黑,若不是稱着月光,這轎子與人都要融進夜裏。

“走罷。”韓應麟坐在轎子裏道一聲,這轎子就悄沒聲兒的開始移動。

出了韓府,轉過三兩個胡同再上大街,街口又是一小撮人,胡越領着幾個要挖地的人連同兩個纏了車輪包了馬蹄的大馬車正在街口等着,見胡同口轉出一頂轎子便知是韓應麟來了,遂連忙上前,韓應麟低語幾句,一行人就開始移動,寂靜的夜裏,車馬都是無聲,偶有馬兒的響鼻在夜裏想起,街上過于空寂,那點聲音也就不足為道。

之所以這樣慎重小心一則是此事事關皇帝治國密辛,另一則是他們所幹事情畢竟不光彩,遂等一行人在暗裏黑叢叢挪到一幢廢宅子前,韓應麟沒下轎子其餘人秉着呼吸翻牆而入。

當朝顯赫氏族與巨富商賈流行在家裏選一處将家裏錢財都埋進去,除了明裏修建的府庫,這埋在地下的才是占了大半家財,這是從高祖時期就開始的。

高祖時期天下初定,戰争四起年代人人都叫動亂禍害怕了,有點家私萬不能帶身上,流亡時候帶着家産不抵是不想要命了,畢竟天下人十之八九是連飯都吃不上了。後來高祖一統天下,這家裏地底下藏私也便就繼續了,傳聞當時高祖最初叫人盯着各個朝臣也是為了這些朝臣地底下的私財,後來才演變成盯着人家一舉一動。鹹平晚年,大量朝臣食祿不事君,以防人言地底下藏私財仿佛成了顯赫人家約定俗成的一樣,有一陣子風水先生大興盛,旁人不知緣故,大約也是因為這些人要在府裏選地方藏私財緣故罷。

此次皇帝給的單子上皆是前太子一黨重臣,事發突然況且太子一黨過于篤定太子要登大統,誰料想尚寝局都将太子登基冠冕趕制出來卻是突然遭當今起事,當今起事真是雷霆一般,不及太子一黨有動作就已經殺頭的殺頭收監的收監,家裏私財自然沒能轉移出去,若是不出意外,今夜不知這兩個馬車能裝下挖出來的錢財否。

韓應麟閉眼靠着轎子等着,好半晌過去,卻是突然有人來禀報了,聽聞來人言語,韓應麟睜開眼睛坐直身體,說話人說“大人,有人捷足先登。”

“什麽?”韓應麟臉色凝起來,這些私財萬不是個誰都能知道的,況且這些府邸都有官府封印,尋常人別說尋找私財,就是進府都不能。

“按照吩咐将所指位置方圓二十米都挖了,空無一物,如果地方無誤确實是被人先挖走了。”來人低語,韓應麟心裏已經打了好幾個轉。

皇上給的東西自然無誤,已經死了的人自然不能将東西挖走,剩下的便只有皇帝登基之後有人将東西挖走了,可是,這是誰呢,這樣的事情除了這府裏的家主,誰還能知曉?

“打掃好地方就出來罷,去下一家。”韓應麟吩咐,不多時衆人都出來了,這時候韓應麟只當這一家是無意叫人知道才被挖走了,可是等第二家還沒有挖出任何東西時候韓應麟直覺今夜要去的府邸應該都挖不出什麽了。

果然,晨曦未露時,衆人奔波一夜一無所獲,韓應麟直覺這是一人所為,将天下有名的盜匪都想了一遍,韓應麟一時拿不準是誰到底将這幾十個府邸都挖了個遍還精确知道這些藏私財的地方。

連他都不知道這些,知道這些的如若不是皇帝身邊人就是江湖巨盜,本事還要比寶和高出幾十倍才能行。此時韓應麟轎攆恰好停在酒海街附近,這是最後一家,天光亮起來之前他們必須要回去,這是興盛三朝之久的蕭家,如若蕭家都被挖了,那盜挖的人不光要懂風水還要懂機關了,像蕭家這樣的大氏族,藏私財的地方定然是有講究,尋常人知道地方都不一定能挖出來。

“大人,這家土最陳,應該是最先挖的。”胡越出來禀報。

“先回去罷。”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韓應麟着衆人先回去,挖了一夜,據胡越觀察這些府邸土翻出來的新舊都不一樣,也就是不是同一天挖的,甚至是隔一段時間去挖一次。如果是懂的人,該是最後才挖蕭家才是,越是大家族越不容易挖出來,風水奇門六術都要精通才敢去挖大家族,怎的蕭家還是最先被挖的,甚至那些地方都被恢複的很好,一點流血受傷痕跡都沒有,顯見着是熟悉極了這些個。

到底是誰才能做到這樣地步?韓應麟百思不得其解,因了寶和緣故,他對江湖也有所了解,這事朝堂人幹不出來只能是江湖人幹的,可是這樣大筆銀錢被挖出去,市面上該是有跡可循,況且那些家私裏有些東西還是宮裏專用,這些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過。

韓應麟也知道指望市面流通查門路無疑是難于登天,當朝貿易興盛,周邊各國往來密切,商賈流通頻繁,市面上興盛,市面底下也興盛,朝中不少好東西都是在黑市裏流到各個地方的,先前還有禁止販賣只産于我朝的紫流金通過黑市販賣到別國過。

韓應麟想了好些人,可最終都搖頭,這事是真的不知道,江湖事不知從鎖兒樓裏能否探查到一點消息,可寶和正正好不在,他也無從問鎖兒樓一幹事宜,遂今日早朝時候韓應麟空手去回皇上的差了。

早朝一下,韓應麟胡越兩人就被皇帝招到書房了,韓應麟如實将夜裏所有情況同皇帝說了,他話音一落,書房裏就死一般安靜。

胡越頭皮早就滲出了一層汗,韓應麟也硬着頭皮站着,他也想将事情處理的妥妥帖帖再回給皇上,可這事兒顯然他辦不好,必須交予皇上才能行。

“你說所有府邸都被人挖過了,你們忙活了一夜一文錢都沒有?”皇帝開口,聲音低沉話裏冷淡,在書房裏轉一圈都能将人一層皮刮下來。

“啓禀皇上,沒有。”韓應麟道。

皇帝沒言語,那本子是先帝傳下來的,他一登基根本懶得着人弄那些個,能這樣精确的找到位置還神不知鬼不覺将這些府邸錢財挖的一幹二淨連轉移都無人察覺,這着實不是個簡單的事。首先得知這些家財的位置是極其不容易,青天白日在管府封印的府邸裏尋找位置,找着一家還能行,找着所有府邸簡直是不可能,要麽是這些人臨死前都不約而同将自家家私位置告訴別人,要麽是有人看了先帝記下來的本子。

前者絕對不可能,至于後者,那本子除了皇帝,歷來無人能看,仿佛這也是極不可能,皇帝垂眼思索半晌,将韓應麟與胡越都揮下去,眸中顏色浮沉最終轉冷。

“嚴五兒,着沈宗正即刻進宮。”皇帝吩咐。

本來要挖錢財這事皇帝本不很在意,可是眼下國庫空虛,涼州六谷藩部局勢緊張,是個說不好立馬就要收藩的地步,糧草物資必然要早早備好,天下泰半地方前一月遭了大水,從地方收繳賦稅顯然過于苛刻了些,這時候要挖出來的這些錢財就是極重要了。

然最重要的不是這個,皇帝不相信尋常人能那麽精确的知道這些府邸信息,知道這些的定然是先帝身邊極親信的人。那人看了這本子,還将所有東西都挖走,這不是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能幹出來的。皇朝腳下,能将東西運走的人,說不定在朝中,太子還在西南蟄伏,若是看了這本子的人跟着太子,那這樣大的一筆銀錢必然是流向太子一方,這才是讓皇帝最惱火的。

他已經坐上這個位置,等閑人但凡敢觊觎一下,他定然是要将那人碎屍萬段。皇帝深知只有坐在這個位置,他想要的他已經有的,才能繼續是他的,倦勤殿裏那人現在還在倦勤殿裏,最主要原因便是她知道他是皇帝,她走到哪裏他都能将她找出來,如若哪一天他不是皇帝,手裏能不能攥住人還是不一定,遂那弄走私錢的人簡直就是罪該萬死了,皇帝咬牙切齒想。

“去找禦天,查清楚誰将這本子上記載的東西挖走了,給我将這人找出來。”

沈宗正将将進宮,腳下就被扔了一個本子,沈宗正拿起來一看,也是一眼就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先前先帝還在的時候,先帝派的人将這些記好,他們設法抄回來,遂那時五皇子知道朝中衆臣所有人軟肋。

沈宗正領了旨便出宮去了,皇帝一個人在書房惱火的摔了好幾個本子,仔細将先帝身邊親信的所有人都過濾一遍,先帝身邊親近的現在大多已經不在了,因着李自中是他的人,這時候已經回了益陽安享晚年,幾個奴才們在後宮,老臣們倒是有幾個還在朝中,可先帝定然是不能讓朝臣們看見這些個,那皇帝親信的人還有誰呢?

皇帝垂眼仔細回想,将他兩年前見先帝時所有畫面都回想一遍,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人,卻是驀地,皇帝睜眼,除卻了早朝時候,但凡他在殿裏見着先帝時候,總有個人陪在先帝左右伺候先帝。

皇帝書房裏向來沒有伺候的奴才,嚴五兒都站在殿外候着,遂他聽見皇上在裏面說讓他倒一杯茶來嚴五兒雖然忙忙跑進去可是心生奇怪,平日裏皇上除了用膳的時辰,瓜果小食一概不吃,連茶水也是有大臣了才用,今日怎的一疊聲的着人上茶。

在倒了三四回茶之後,嚴五兒确定皇上不是早膳吃食鹹了便是叫靜妃折騰火太旺了!可不是麽,同床共枕了這許多時日,皇上連一個人都沒寵幸,那靜妃同個紙片子一樣,皇上估計也是沒有興致寵幸,看吧,放着一後宮的女人還将自己憋成這樣,真是,要知道憋出來的那火茶水可是澆不熄呀!

穆清今日睜開眼睛已經很晚了,皇帝自然不在,她在床上躺了片刻,一想起昨日裏的鬧劇恨不能一被子将自己給捂死,昨日她定然是失心瘋了,自己懊惱片刻起床,将将用了一道湯藥,便見皇帝一陣風似的從殿外旋進來。

穆清端着大藥碗立馬将頭臉埋進碗裏恨不能皇帝瞬間消失,這人這兩日怎的這樣閑,見天兒的往倦勤殿跑,心下埋怨,頭臉一直不能擡起來,昨日的自己真是太不成體統了。

她将頭臉埋在碗裏半天沒擡起來,好一陣子才覺着殿裏真是太安靜了,莫非皇帝是走了?将頭臉從碗裏移出來,穆清登時被吓了一大跳。

皇帝坐在對面榻上眼睛直勾勾看她,真是直着眼只盯着她,今日不知怎的頭發也沒綸起來,他頭發濃密還黑的吓人,別人将頭發散下來就多一份文雅柔和來,他将頭發散着卻恁的吓人,能将小孩兒吓哭。仿佛同個狂野粗俗的武将一樣,英俊是英俊,剛毅也是剛毅,然總仿佛是金鈎鐵畫才能畫出來的樣子,不似個尋常的人樣。

“好端端坐在那裏幹什麽?”穆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