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晚 - 第 151 章 (1)

三年之後。

換上一套簇新的墨綠色宮袍,由環兒扶着身子,我盈盈起身,望向鏡中的自己,眉眼依稀仿佛還是一如往昔,只是眼中少了幾分銳氣。

如今的我,身邊,不只有自己的一對兒女,而且還有聰慧得體的律兒常伴在身邊,十歲約莫年紀,他卻俨然一個正派體貼的摸樣。

雲兒影兒他們跟着他學習玩耍,倒也替我省了不少心。

“奴婢已經準備好了輕轎,小姐你慢着點。”

聞言,我揚起嘴角的笑意,停下腳步,側過身子看着她,輕輕拍拍她的肩頭,語氣平靜。“那三個孩子,說好要和我一起去廟中還願的,怎麽還沒有動靜?”

環兒眉眼之間,盡是笑意,輕笑出聲。“讓另一位姑姑領着,小姐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你也是,雖然已經下了決心,要留在我的身邊,如今我也不趕你。”

我淡淡睇着她,壓低聲音說道。“不過,身為娘親,你也該替自己的孩子祈福。到時候,你也不能借故溜走。”

“我的小姐,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羅嗦?”她久久凝視着我,低呼一聲,半響之後才默默,安慰着我。“這些道理,奴婢自然懂得。”

“好。”

視線落在不遠處停放着的輕轎,眼神一暗,那左右,已然圍着三個孩子了。最近律兒的個子拔高了許多,已然掠過我的肩頭了。個子較小的便是觀雲和琉影,一對姐弟,已然成了最默契的玩伴。

“娘娘。”

律兒擡起眉眼,望向我,神色恭敬,行了大禮。

“母後。”一對兒女挽着手,向我徐徐走來,臉帶笑意。

自他們懂事了些,倒是不再喚我為娘親了,我總是嫌這一個字眼未免太一板一眼,隔得我們生疏了些,不過他們還是這般執意,我也就不再去管。

望着緊貼着我的裙擺的影兒,我暗暗一笑。環兒常常說,這位公主實在是纏人,如今開了口,話倒是比一般孩子還要多。以後若是有了心儀之人,用這般纏人的功夫,倒是勇氣可嘉。

“環兒,你帶着影兒同坐一轎,律兒帶着雲兒一起,好麽?”

“律兒會照看好皇子的。”律兒點點頭,回答的簡單利落,眼眸之中,已見幾分英氣。

我含笑着點頭,十一環兒做好所有的準備。“好,出發吧。”

守名寺。

青煙缭繞,佛香四溢。

拜在觀世音菩薩身前,虔誠地閉上雙眼,任由心中平靜如水,不起波瀾。

如今,天下安定,盛世起初。

可謂,任何事都順遂了我們當初的心意。默默起身,接過環兒手中的佛香,輕輕插入香鼎之中,神色端莊。

“小姐,寺中的主持邀請你留下來用頓素膳。”

望向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主持,我淺淺一笑,說道。“麻煩主持了。”

老人眼露深意,低低說了一句。“依老衲看,今日倒是皇後遇到有緣之人的日子。所以,才冒昧請求皇後,留下來用膳。只是寺中飯食粗劣,請皇後不要介意。”

有緣之人?聞言,我微笑着,雙手合什,卻不再說什麽,目送着他離開,并沒有将那句話,放在心上。

我點點頭,三個孩子在竹林中嬉鬧玩耍,身邊又有侍衛陪同着。安了心,我一步步走向幽閣,閣中有一條小徑,通往大雄寶殿,那是平常的善男信女膜拜祈福之地。

坐在幽閣庭院之中的石凳之上,困意襲來,由環兒陪着,我默默閉上雙眼,小憩了片刻時間。

迷迷糊糊,恍恍惚惚,自己仿佛看到了,當初在渭城的情景。

還記得,那裏,有我的知己。一個真正懂我的男子,與我一同騎射,在風塵之中,肆意狩獵,一道盡情呼喊。不必掩飾,最真實的那個自己。

“那個位置,才是真正屬于你的。”

還記得,這是最後一面,他與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已經,過去好幾年時間了。

這一個夢,恍若隔世。

輕輕一晃,夢就碎了,我清醒地端坐着,歇了半響,距離用膳還有些時間,我走出幽閣,望向眼前那些臉孔之上,不無虔誠的男男女女。

一個胖胖的男孩,穿着厚厚的棉衣,突然從旁邊沖出來,撞上我的裙擺。我微微一笑,俯下身去,扶着這個孩子。看起來,想必年紀還小,走路不穩。

“多謝了。”一位眉眼清秀,身子纖細的女子,一襲素衣,匆匆走向我,抱起可愛的孩子,柔聲說道。

我回以一笑,卻聽到環兒在身後喊我,我匆匆回過身。“不必。”

“夫君,你看孩子老是定不下性子來……”女子軟侬的聲音響起,不無

撒嬌埋怨之意。

我垂眸一笑,又是一對有情夫妻,走了兩步,這才聽到一道男子聲音傳來。“來,爹抱。”

語氣并不是十分溫柔,只是其中的溫暖,帶着微微的耿直,這樣的熟悉,我卻不可能忘記。

這個聲音,是屬于誰的。

守名寺,我們兩度相遇,只是其中,又有幾年時間,匆匆逝過。

我暮然回首,望向他,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我們彼此都沒有多少改變。只是他眉宇之間的冷硬和孤僻,似乎化解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身為父親的獨特的柔情和觸動。

他似乎察覺到了,默默擡起眉眼,望向我,眼中劃過一道驚愕。“你……。”

“夫君,你們認識?”身旁的女子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不無困惑,壓低聲音,淡淡問了一句。

他無聲地點點頭,我淡淡一笑,利落地拉下腰際系着的玉佩,走到他們身前。

“你的夫君李昊,正是我的故人。”

女子無聲地點頭,賢淑體貼地問了一句。“如果你們要交談的話,我可以先帶孩子去拜佛。”

我搖搖頭,示意不必這麽麻煩了,望着在李昊懷中,四目張望的男孩,輕聲問。"這是,你們的孩子?”

李昊久久凝視着我,頓了頓,語氣平靜。“是。”

“起了名字了麽?”

身旁的女子弱弱地說了一聲,目光幽深。“子勳。”

“李子勳,有說不出的豪氣在其中。”

"如此,能在這裏遇到你們,也算是緣分了。”我将手中的玉佩,塞入女子的手中,柔聲說道。“這是我貼身的和田玉佩,就當作給這個孩子的見面禮。”

“這怎麽可以?”女子怯怯吐出一句,望着身邊依舊沉默不語的李昊,神色有些許困窘。

"這怎麽會不可以。”我輕輕拍拍她的手,安撫着她,眼神一暗。“這上面念過佛經,但願可以保佑這個孩子,一生順利。”

“夫君……”她顯得有些為難,但是李昊伸出手,覆蓋她的手心,望着我的眉眼,淡淡說道。

“我們會收下,更好好好保管。”

“你過的很好吧。”他頓了頓,喃喃自語,像是自嘲。“應該,會很好吧。”

"很好。”我重複着這個字眼,這個字眼被我們常常運用,用來掩蓋時過境遷的感受。

“小姐,該用膳了。”環兒徐徐走到我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

聞言,李昊眼神一沉,視線落在我的臉上,丢下一句話。“那我們不打擾了。”

“珍重。”揚起嘴角的笑意,我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原來如今要寒暄,都找不到一個借口。

只記得,故人曾經入夢。

“你也是。”

女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朝着我福了福身子,我朝着她微笑,下一刻,決絕轉過身子。

直到她的身影漸漸遠去,果兒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夫君,她是哪家的小姐?”

“聽那個丫鬟這麽喊她,再看她的裝束舉止,怕是京城中的大家閨秀吧。”輕輕嘆了一口氣,自己倒是從未見過,那般風采的人物。不只是個美人,那眼眸之中的風華,更是流光溢彩。明明神色平靜,卻可以令人的視線,久久移不開來。“不過,夫君你,又是怎麽認識她的?”

“夫君,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輕輕撞撞身旁陷入深思的李昊,果兒微微蹙眉,鳳眼之中,只見嗔怒。新婚夫妻,感情正是郎情妾意的時候。

沉默了半響,眼簾之中,早已消失了那道身影。李昊苦苦一笑,“她,是薔薇。”

“那不是京城才有的花嗎?”睜大了如水美眸,果兒喃喃自語。這次前來京城,看得多了奇人異事,只是女子皆愛花,看到那灼灼其華的薔薇,她卻驚嘆了許久。那種高高在上的高貴的美麗,卻令她不敢妄自采撷。

這樣想來,那個女子,的确有薔薇一般的氣質。

他淡淡一笑,扶住她的肩頭,神色一柔,轉過身子,走出幽殿。“所以,她只該在這個地方,從生到死,只該在這裏……”

因為,她屬于這裏。

屬于,雪麟王朝,最高的地方。

而不是渭城的山腳野花,任人踐踏忽視。

“今日,夫君要帶我和孩子去何處?”果兒微微揚起小臉,緊緊握住手中的玉佩,白淨的臉上,盡是順和企盼的顏色。

……

她說的是對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等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完滿。

他,就在她離開之後的兩年,也等到了。

沒有人注定,非要孤單不可。

他還是一介平民,她還是一國之母,不過,彼此都應該幸福。

他相信,上天是公平的。不會因為身份,而論功受賞,也不會剝奪,她本該得到的一切。

深夜。

我默默閉上雙眼,身旁的他已經陷入安睡。我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衣,安靜地下了床,眼前被夜色渲染。

我已經不再喝藥,也不再去擔心,近兩年來,身子倒是一日比一日好起來了。

也許,該好了。

一切,聽從天命。

“起來了?”

我不經意卻忽略了,自己動作已然很輕,卻還是吵醒了他。身後的聲音,摻雜着淡淡疲憊和頹然,一分分淌入我的耳邊。

他披衣下床,我點亮一盞燭光,默默望着他。

“怎麽?”他噙着嘴角的笑意,坐在床沿,望向我,淡淡吐出兩個字。

“今日遇到了故人,臣妾心中不無感慨,所以有些難眠。”我站在他身邊,任由他輕輕握住我的柔荑,這般說道。

“只道,知己難求。”我的視線,緩緩落在眼前的一地月光,幽幽地說了這麽一句。

他聞言,嗔怒道:“你這麽說,倒是令朕生氣了。”

我卻一眼就看穿,他的佯裝生怒,輕笑出聲,倚靠在他的肩頭,一字一句說下去。“李昊娶妻了,是個清麗佳人。他們站在一起,眉眼帶笑,倒是活生生的蜜裏調油。”

“朕跟皇後你的感情,也絲毫不差。”他低笑醫生給,調谑着,安放在我腰際的手,驀地一緊。“還是皇後言有所指,指控朕最近疏忽了你?”

“是啊,殿下的眼中,只有國事最要緊。”我淺淺一笑,打趣道。

“朕只是怕,你如今的身子,承受不起我們的歡愛。”他俊眉緊蹙,說得認真。“不過林太醫說,好像有轉機,是不是?”

“臣妾不敢這麽說,但是答應要長久陪伴着殿下的諾言,還牢記心中。”我也不想,太早與他,天人永隔。

我輕輕仰起臉,柔嫩的雙唇,覆上他的,久久沒有分開。

我迎上那一雙熾熱的眼眸,眼看着他的手,輕輕揭開了我的裏衣系帶,神色一柔。“晚兒,你還是那麽美。一點,也沒有改變。”

衣裳,漸漸淩亂。

帳幔,輕輕被放下,一夜旖旎。

甜蜜,糾纏。

翌日。

“小姐,要起身了嗎?”

“我還是乏的很,環兒,不要管我,再讓我歇息一下。”我睜不開雙眼,轉過身,呢喃了幾句,身子滿身疲憊。

我,陷入了一個夢。

再真實不過的夢境,每一幅畫面,都有我。從當初蛇窟結下的情緣,到被封為花絡女的榮耀,認識了形形色色不同的人,逼自己成長,比自己的心變得冷硬,到最終面對自己的心,踏入深宮,成為皇後。

得到過,失去過,悔恨過,痛苦過,煎熬過,掙紮過。

才煉成,如今的華陽皇後。

一瞬間,一眼萬年。

醒來的時候,淚水已經沾濕了枕頭,逝去臉上的殘留淚痕。

我獨自穿上五彩蝶衣,從生疏,到熟練,每一步舞步,代表着我之前走過的每一步艱辛。

似乎,我從未用心跳過這一曲飛天。

之前懵懂的,只知道其中的美麗姿态,其實一樣,不管天上人間,只要有真情,才是最可貴的。既然如此,何必豔羨,天上時光?

腳踏實地,活在這人世間,不更好嗎?何必去貪戀,那過于虛幻的美好?

門,輕輕被推開,定定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一聲糯軟的聲音甜甜響起。“母後,你在跳舞……”

她的眼眸靈動,輕輕拍手,笑得不亦樂乎。“影兒要去告訴父皇,還有律哥哥和弟弟,他們肯定沒有看過……”

這樣的情節,那麽相似。

我也曾經,在無意之間,窺探到,娘親宛如天仙下凡,舞動,絢爛了我的雙眸。

我彎起嘴角,俯下身輕輕抱住她,不讓她離開,眼看着她在我懷中呵呵直笑。“影兒,你又不乖了。”

“影兒要去告訴……”她在我懷中說了好幾遍,笑得眼眸宛如彎月。

我的心頭一暖,佯裝眉間生怒,“若是你再不乖,就讓你父皇,罰你禁足一月,看你怎麽和律兒偷偷溜出宮去。”

“母後……”她噤若寒蟬,小聲地問道。“你知道?”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孩子太過活潑好動,卻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讓我于心不忍責怪她。“你們做的事,我都知道,難道你還想瞞着我不成?”自然他們不曉得,給他們自由的同時,身後早就有不少侍衛暗中跟蹤保護。

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她輕搖了我的手臂,甜甜說道。“別怪律哥哥,他也是被我纏的煩了。”

“答應了你,你是不是就不胡鬧了?”

“影兒答應母後 便是了。”她淺淺一笑,緊貼着我的手臂,在我耳邊低語一句。“影兒也不會告訴父皇,其實你會跳舞。”

這個鬼靈精!我有些無奈,輕撫她的劉海,手輕輕滑下,拍拍她的手背。“今日還沒有做功課吧。”

“影兒看了那些書,頭就疼……”她向我撒嬌着,苦着臉。“不如,影兒和律哥哥學武,母後答應麽?”

我微微怔了怔,幾年前的戲言,似乎成了真,我沒想到就算沒有任何人刻意引導,她卻真的喜歡武藝。

“不過,到時候,皇後可要許錦雲,教她武藝,帶她去騎馬,可以嗎?”

“當然。”

“我差點忘記,皇後也會騎射,若是到時候公主變成像我這月的野丫頭,可怎麽是好?”

……

我曾經和錦雲說過的,如今,卻很快就要成為現實。

“有了武藝,影兒就可以保護父皇和母後。對了,還有皇弟。”她說得冠冕堂皇,我卻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我垂眸一笑,似乎沒有看穿她的用意。“若說保護,有武藝加身,倒也可以自保。”

“母後答應了?真好,方才影兒去問父皇,父皇說母後答應他便答應。”她拍着手,一臉喜色,從我手中掙脫出來,模仿着嚴謹的律兒行了個大禮。“影兒謝謝母後。”

我扶起她,眼眸一沉,柔聲說道。“不過,學武是一件辛苦之事。你若是承受不了,那就早早放棄,給我回來做功課,明白嗎?”

“影兒真心喜歡的東西,怎麽會輕易放棄?”她呢喃道,語氣不無撒嬌。

我望着這般軟磨硬泡的她,也拿她毫無辦法,畢竟,當年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血。“那好,你願意認真去學,我也不會阻攔。”

“真好!”她笑道,急急跑出門外,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我眼中。

她并不像我,并沒有像當初的我,執意要學這一曲飛天之舞。性格與我,也截然不同。

小時就這麽古靈精怪,長大之後,怕是更加令人無法省心。

不過,這樣,也好。

兩月之後。

林太醫一臉喜色,跪在我的身前,揚聲說道。“恭喜娘娘,您有孕在身了。”

“此話當真?”出自意料之外,我低低問了一句。

“微臣絕對不會弄錯,娘娘你就安心養胎吧。如今你的身子,只需小心調養,腹中胎兒,自然會安全無虞。”

我默默轉向身邊的環兒,她伸出手,緊緊握住我的,朝着我點頭微笑。

“太好了,小姐。”

……

黃昏時分。

“真的?”他急急闖入房內,我知道這個消息,就算我不說,也多的人,去告訴他。

我但笑不語,默默點頭,望向他。

“皇後……”這個一向冷靜從容的男子,居然也有無語的時刻。

“殿下,臣妾有個請求,你可以答應嗎?”我拉他坐在床沿,柔聲問道。

他眉宇之間,盡是笑意,更顯得英氣逼人。“不管什麽要求,朕都可以答應你。”

“殿下,無論臣妾腹中的孩子是皇子還是公主,臣妾已經想好了名字。”我揚起嘴角,雙手輕輕撫上平坦的小腹。“它,叫恩惠。”

“這是上天的恩惠。”我心中被暖意包圍,幽幽地說道,眼神漸漸深沉。

“依你。”他緊緊擁住我,溫柔的吻落在我的臉頰至少,聲音之中,不掩滿意的笑意。“沒想到,今天居然有這件喜事在等着朕。的确是老天賜福,如今朕的一雙兒女之中,又要添一個老幺了。”

“若是生下一位調皮的公主,殿下怕是又該頭疼了吧。”我調笑着,在他懷中看他依舊俊美豐神的臉,默默眯起眼眸。

“就算給朕添很多個皇子公主,朕都喜歡。”他的臉上浮現滿滿的笑意,眼神漸漸深邃。“因為,這是我們的孩子。”

我平靜地躺在他的懷中,他默默翻開我的手,指腹輕輕劃過我的掌紋,卻只聽得到他低低說道,神色,添了幾分黯然。

那是,那麽陌生又那麽熟悉的表情。

卻似,出自真心的溫柔。

“朕的皇後,一定是朕命中的貴人……,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那一刻,眼淚,暗暗變得洶湧。

他此時的柔情,令我愈發心痛。卻,說不出任何的原因。

噙着淚眼,我微笑着看他,低語一句。“可以聽到殿下這句話,什麽都甘願了。”

他眼神一沉,淡淡望着我,回以一笑,溫暖的指尖,柔柔拂過我的臉,安靜地陪着我。

這一夜,直到天明。

兩個人十指相扣的手,一夜沒有松開過。

天,漸漸的轉涼了。秋日,很快到了。

“小姐,朝廷命婦來給您請安了。”

“好,請她們進來吧。”

端坐在正中,我正襟危坐,臉帶笑意,眼望着她們跪在我的身前。

一聲聲,灌入我的耳邊,上百個柔軟的聲音聚在一起,居然聲若洪鐘。

“皇後娘娘金安。”

“皇後娘娘金安。”

“皇後娘娘金安。”

……

“起身把。”我神色從容,吐出這一句話。

四月之後。

“環兒,我要你準備的東西,都送去了嗎?”側過身子,我淡淡問了一句。

環兒端來一盅燕窩,語氣平和。“是,已經送到渭城了。”

我輕輕嘆口氣,望着已經明顯隆起的腹部,低聲說道。“若是沒有身懷六甲,我倒是想要親自回去看看他們。”

“小姐,李家人想必也還挂念着你。”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當年在渭城孤身一人的時候,是李家照顧我,如今想來,依舊歷歷在目。”

“他們能不能記得我,倒是其次。”頓了頓,我緩緩擡起眉眼,吐出一句話。“不過,我可是一輩子都會記得他們的。”

視線,落在庭院前,如今已是冬日,庭院裏除了有梅花點綴其中,倒是再無其他的花兒争豔。

清香四溢,惹的人心神蕩漾,倒也不自覺忽略了這肅殺的天氣。

這深宮,倒也少了幾分沉郁的顏色,平和的,宛如平常人家的大院一般。

我這一生來說,也算是甘苦盡嘗,冷暖自知。

最終,卻落得個完滿的結局。

慕容晚,你該知足了。

“皇後娘娘金安。”

身旁,不斷傳來這個聲音。

我伫立在羽衣宮高高的臺階之上,京城之中最高的位置,屬于女子的最高位子。

我默默轉過身子,望向金色匾額之上的鸾飛鳳舞,嘴角,緩緩揚起。

環兒安靜地望着眼前身影纖瘦,卻從中透着一股力量的慕容晚,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清晰地望到。

那一雙堅定而溫暖的眼眸之中,眸光流轉,宛如這世上最美麗的彩霞。

亦如,這人世間最真實的薔薇花。花開太晚,經歷過風霜苦難,如今的風華,更叫人驚豔驚嘆。

只道,驚鴻一瞥。

這便是,雪麟王朝的,華陽皇後。

一只彩蝶,撲着翅膀,漸漸停靠在她的肩頭,這一幅,竟然美的像是畫卷。

藍喬的故事

深夜。

“還不睡?”

身旁的通鋪,有男子翻轉身子的巨大聲響,躺在正中的男子依舊睜着眼,夜深了,卻還是輾轉難眠。

浮華宛如一夢,如今想來,卻只添幾分惆悵在心中。

陰差陽錯,倒令自己恢複了自由之身。

成為安樂郡王,忠君之事,食君之祿,一身榮光,但是這麽簡單,他亦做不到。

他不想成為那個人的臣子,一千個不願意。

如果輸給他,算是自己的失敗,那麽他不願意讓他看到自己在他腳下,茍延殘喘,就算已然不是天子,當初的慕容喬,身為武将,有的也是這股正氣和骨氣。

如果要維持他最後的尊嚴,勢必要丢下些什麽,如今的生活,也許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

往後,也不必再去想,到底,自己曾經得到過什麽,曾經又失去了什麽。

難得糊塗,是不是才可以享受到真正的快樂?

他自然清楚,那個女子,一直在維護他。雖然,要這麽做并不容易,但是,她還是一次次去請求他。正是不想見到自己成為她的拖累,他才想要,最後一次,帶她走。

只是他處事太沖動,忘記了,如今的她,是貴為皇後。

一步錯,步步錯。

就在他無奈挾持她的時候,看到她唇角逸出的鮮血的時候,自己的心暗暗抽痛。不想連累她,卻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我終于可以帶你走了。”

随後而來的一巴掌,用去她所有的力氣,在黑夜之中,她纖細的身子宛如風中燭火,下一刻,竟就像是要徹底熄滅一般。

那般的慘烈,蕭索。她唇角的一抹鮮紅,在他眼中,形成一分妖異的顏色。

那樣的女子,竟然仿佛三娘一般。

……

“三娘。”

“是大少爺你來了啊……”她依舊卧病在床,勉強地支起身子,壓低聲音說道。

“是來找晚兒的麽?不過,她又照顧了我一整夜,如今才睡着。”随着她溫柔的目光,他把視線移向趴在桌面上陷入沉睡的她,心中竟然多了幾分憐惜之情。

“我們晚兒,好像和大少爺你走的很近。”她的臉上浮現些許孱弱 笑意,淺淺說道。“她性子倔強,又有自己的主見,并不是個溫順的孩子。”

她久久凝視着他的眉眼,苦苦一笑,嘆道。“有一個這樣的妹妹,這個哥哥不易做啊……”

“三娘,你放心,我會照顧她的。”意氣風發的他,這麽會說道。

“晚兒有你這個哥哥,是她一輩子的福氣……”話音未落,她驀地臉色一陣慘白,劇烈地咳起來,他只知道都說三娘病情深重,只是自己不常如薔薇園,這般活生生的情景,倒也是第一次相見。

“三娘……”之間她驀地掏出床邊的絲帕,掩住口鼻,一手扶着心口處,像是絞痛發作,疼不能耐,卻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

等待了半響時間,她才平複了,唇角竟然滲出絲絲血跡。看的他坐在原地,竟然驚呆了。

“三娘,我去叫大夫。”

“沒用的,救的了我的身子,也救不了我的心……”

她低垂着眉眼,喃喃道,最終擡起眉眼看着晚兒的背影,目光漸漸幽深,只是蹙起的柳眉,再也沒有舒展開來……

只是她唇角的血跡,透着晶瑩的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哀愁滋味。

他驀地從追憶之中抽離出來,望向眼前女子緊蹙的眉頭,蒼白的臉色,輕輕顫抖的身子,下一刻,的确,他變得清醒。

難道,她也患上三娘當年一樣的病症?!

“為什麽,你還不明白?”她這麽質問他,他卻難掩心痛,盡管她和三娘那麽相似,但是他不想親眼看着,她命喪黃泉。

自己到底為她做了些什麽?不顧她的意願,一次次讓她身陷困境,根本就給不了她什麽。方才甚至不得已,利用了她在東方戾眼中的重要位置,才得以全身而退。

他并沒有如同自己說的那般,相反,在保全他,維護他的人,其實是她。若是他逼得她到了絕境,他萬萬原諒不了自己。

“這次,明白了。”她為了保住他,矛盾的心,才是最痛苦不堪吧。這一次,自己的存在,更可能成為她的罪名。“再清楚不過了。”

他驀地轉過身,他明白了一切,但是已經太晚。從未想過,即使是迫于無奈,自己也不會親手傷害她。

但是,該結束了。

“是我辜負了你的心意,之後,我們不會再相見了。”

也許,他們之間,從未開始。

這般想着,苦苦一笑,他離開的決絕。

如今,已經三年了。

他還活得好好的,已經證明,東方戾沒有想要自己在他手中死去。至于緣故,想必也跟她離不開吧。

這三年時間,他的心從未安穩過,若是她患上三娘一般無二的病症,結果是不是紅顏早逝?

宮中自然多的是名醫,只怕人算不如天算,劫數難逃。

“怎麽?又失眠了?”身旁的男子捅捅他的手臂,粗聲粗氣說了一聲。“還是早點睡吧,明日我們就要去京城了,到時候犯困可不行。”

京城,久隔三年之後,他又要去那個地方了。

自己已經是失去天下的無名人士而已,生活在這個小地方,每個人都純樸善良,倒也體貼,他倒是不再提,自己的過往,一絲一毫,都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罷了,就當成一次很長久的夢。夢醒了,還在乎是否記得作何?

清晨。

“今日護送的,是肖家布莊出的金縷衣,珍貴異常,可千萬不能出什麽岔子!”

領頭的,這麽道。

“聽說布莊主人也到了,他可是這幾個周邊城鎮最大的富商,年紀輕輕,真是個頭腦了不得的人物!”

身旁的人這麽說,聽到一陣有力穩重的腳步聲,停在自己眼前。

這三年內,他對于身邊的人物,倒是不感興趣。

只是察覺到這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許久,這才覺得詫異,緩緩擡起眉眼。

肖奇原本只是覺得這人身影有些熟悉,才停下腳步,只是在他擡起臉的那一刻,居然有半響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一襲簡單的粗布衣裳,卷起的衣袖顯露體內蓄有的力道,身材魁梧高大,似乎和眼前的镖師毫無差別。

只是那一雙灰暗的眼眸,暗藏了每一分的伶俐和光華,下巴新出的髭須,更添了幾分滄桑的味道。

“你……”肖奇雙眼變得濡濕,雖然世人都覺得商人無義,只是他還記得當年的恩情。他不是死了嗎?如果死了,自己眼前的又是誰?“你不記得我了?我是你當年手下的小将肖奇,你曾經救過我的。”

“老爺,你認錯人了吧。”他淡淡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再無一分霸氣和威儀。

“難道,你不是那位故人……”這麽想着,知道茲事體大,自然不能聲張,肖奇扯起嘴角笑意,當着在場所有镖師的面,說道。“竟沒有想到,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可道天大之大,無奇不有……”

這麽說着,身旁的人倒也不再留意了。

只是護送金縷衣之前的一個時辰,肖奇再度找到了在一旁等待的他,等到身邊空無一人的時候,才壓低聲音問道。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那些過往,他的确記得很少了。自己在還不是藍喬的時候,只是一介副将,手邊跟了幾個小将,他倒還是有些印象。

特別,這個他冒着危險,從沙場上救回來的小子。

如今,他倒成為這一帶有名的商人。不單家財萬貫,更是為人正直,聲譽良好。

“記得。”他的嘴邊,逸出這一句話,神色卻沒有多少變化。

“這些年來,慕容府也不像個樣子了,賣出了府邸,人死的死,散的散。這些都是我去京城談生意的時候,打聽到的。”頓了頓,肖奇的視線緊緊鎖在他的臉上,說道。“當年聽到你戰死沙場的時候,我一直不敢相信。如今,你果然活着回來了。”

肖奇只是一介平民,自然不知道,自己經歷了怎麽樣的曲折,又是如何成為堂堂淩雲國天子。只當是他在瑤夕之争大難不死,說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