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心知 - 第 40 章 事後

這一番鬧騰,不光是整個後宮都受到驚吓,宮外的人也是驚動了,皇帝杖責皇後五十,這是皇後犯了天大的罪行才能受這樣重的罪行,更何況當場打死喂狗的二三十人,這一回後宮死的人竟然是皇帝登基後經他手死的最多的一回,起因竟是皇後在宮裏懲處了一無名無分從宮外搶來的有夫之婦。

皇帝等不及穆清醒來便被殿外一疊聲的通報給弄的煩不勝煩,料想明日早朝時候朝堂該是有個大争吵,遂就沒管殿外的通報,只守着人,望着她醒來無事。

寶和終于從韓應麟那裏聽說了這事,氣的跳腳跑進宮一看,垂拱殿外跪了一地的朝臣卻是不見皇帝,又跑回倦勤殿,皇帝灰着臉倚在床榻前是個委頓的樣子,簡直就要被這樣的皇帝氣死。

“你舅舅我還活着吶,頂着一張如喪考妣的臉待在這裏是幹什麽?!”寶和一進殿便罵。

皇帝卻是沒有還嘴,只是回頭看寶和一眼又将臉轉過去,是個徹徹底底的不想言語的樣子。

“沒志氣!沒出息!你瞧瞧你,還有個皇帝的樣麽?!還像個男兒的樣麽?!就說這女娃娃是個禍害,早就該送出京裏送到沒人地方叫你這輩子也別看到方才好!”寶和對于堂堂九尺男兒十歲就将二十餘歲的師兄宗正禦天整治的哭爹叫娘如今變成這副樣子很是不可思議,真是要暴跳如雷了,他是見不得丈夫失了男兒氣節,成天介的圍着個女人轉悠。

“你敢将她送走,天涯海角我不追殺你我就不是你外甥。”皇帝沒看寶和,直愣愣說了一句。

“娘西皮,老子給你一耳屎!”寶和痛心疾首,莫不是皇帝入了這女娃娃的魔障,怎的就是個這,魂都給吸沒了。

寶和在殿裏一疊聲的罵,床上昏睡的人終于給吵醒了,穆清醒來便是一陣頭暈眼花,喉間翻滾厲害,翻身又是一頓嘔,皇帝看人醒來又是這個樣,手忙腳亂喊人,再是沒管寶和。

寶和本是個氣的要死的樣子,看穆清孱弱披頭散發的嘔吐,也就住了嘴沒再罵,只心下将蕭铎恨了個翻天,蕭家不光屠他家,生了個女兒還要他外甥的命,莫不是他上輩子欠那蕭家老混蛋的,晦氣,真是晦氣!

一通忙亂之後床上的人額上頂了一個毛巾直着眼那麽躺着,皇帝坐一邊不再灰着臉,只是不知叨叨什麽,寶和仔細一聽,皇帝嘴裏念叨的竟然是“你可別再變傻了,已經醜成這了”“打你的我都給你打回來,你可別再折騰我”“殿外一通的人,你是舌頭斷了了麽不會喊人”“今日我做什麽是要去校場。”之類,寶和看皇帝是徹底的同個街頭要飯的老花子一樣失了神志,聽聽,聽聽,都叨叨的是些什麽!堂堂大國皇帝,叨叨的都是些什麽!

再是聽不下去“你可慢慢給你娘老子長臉罷,我走了!”寶和氣哼哼的留了一句,真是莫可奈何。果然,果然那穆清是個天煞,看看皇帝,成個什麽樣了,當初少年惡毒狠心還知道韬光養晦,青年将軍鏖戰沙場,回宮之後陰謀陽謀誘惑威脅朝臣拉攏勢力血洗太子黨的人去了哪裏?!果然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那穆清是克星啊,克星!

寶和邊恨聲罵人邊飛,将将從倦勤殿外的枝頭掠上去,察覺腳下枝頭一顫,瞬時精神一凜,極目四看,西南方樹枝是一路顫動,縱身一躍跟上去,夜裏只見一道黑影在前面掠的飛快。

寶和追了半天眼看是要追上,最終卻是停下腳步,只是又恨聲罵那穆清,真是禍害,禍害,一個個好兒郎是中邪了!

卻說穆清醒來之後只是直着眼躺着,模模糊糊聽見皇上一直在說話,稍微轉個眼睛就腦仁發疼,遂不管皇帝,想起白日裏皇後模樣,只是一陣的痛心。

當初因為父親的一句話兩個孩子命運就這樣交錯了,倘若皇後長在皇商劉家,該是能找個如意良人富貴平順走完一生。接到蕭家之後無論是父母出于愧疚過于溺愛還是劉家孩子本性如此總之将人養成那樣個糊塗任性,如果嫁予尋常朝臣亦或富貴人家,有蕭家當靠山自然一生無憂,想來父親也是如此想法才由着她那樣長大,只是命運偏生這樣要造弄人,那樣個糊塗任性的人最後竟是當了皇後。

不管是出于怎樣,皇帝眼下還夜夜宿在倦勤殿裏,她怎的就要那樣糊塗竟然跑進皇帝寝宮來撒潑還叫皇帝撞見。

這樣個人是怎樣在後宮過活了兩年之久,若是先帝後宮,怕是一天都過不下去還要死的無聲無息。

昏昏沉沉這樣想,原先她還想着即便皇後是那樣個糊塗的人,可終究是父親的錯,若說虧欠,蕭家終是虧欠了皇後一點,倘若她留在宮裏,能護着皇後一點便是一點,然今日看見皇後身邊的奶娘,穆清才覺出了一點委屈來。

她在劉家,從四歲開始身邊就只有宮裏來的教習嬷嬷,唯一可見的也只有劉公,可劉家女兒去了蕭家之後,父母視她如己出,奶娘待她如己出,兄長叔伯自然不會虧待她,若非不是寵愛她,她怎能任性成那個樣子,可是她自己呢,永遠便只有天恩和婦德。

她自己從四歲長成進宮時候的樣子,天知道她有多想父母兄弟,可是不能啊,她要是有了父母兄弟,蕭家就要毀,所以她便只能壓着自己,四歲之前她享了所有的天倫之樂,那點記憶供她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路,今日見着奶娘在她頭臉上掄巴掌,驀地就傷心極了,不平極了,作何她的命是這樣。

躺着躺着便是眼睛都發紅,沒繃住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流,感覺自己眼角往下流的淚水被一手背給抹去,穆清知道那是皇上的手,他的手跟他人一樣,奇大,即便他以為很輕的落在臉上,也要擦的人皮膚生疼了。

穆清細細想她活的這許多載時日裏,除了父母兄弟,仿佛就是野夫待自己最好了,接下來便是這皇帝,皇帝瘋瘋癫癫喜怒無常,然仿佛她至于他是個極重要的樣子,細細回憶起來,眼淚便越流越多,今日她又躺下了,也不知他是個什麽着急的樣子。嗨,皇帝就皇帝罷,也不知能守着皇帝過幾年,眼下活一天算一天罷,她是個有點記憶就能走很長時間路的人。

察覺自己眼角都要給皇帝擦破皮,穆清便收住所有眼淚,腦裏發昏也就閉眼睡去,也不管皇帝,他時常是個瘋瘋癫癫的樣子,自己會恢複。

二日朝堂果然因為皇帝在後宮殺那許多人而一片喧嘩,這次皇上一反之前由着朝臣們争吵的樣子,有老臣站出來說這件事,皇帝面無表情開口,着人将這老臣拖下去打二十板板,還有幾個想說的,聽着殿外一聲聲的哀叫也住了嘴,橫豎皇後沒有娘家,興許這次皇後叫皇上廢了,他們哪一家的女兒還能上去呢。

皇帝是暴力謀權奪位,初初登基時候忌憚着自己是個暴戾的形象,遂對朝臣一向忍讓由着他們說,偶爾不耐煩了才斥責幾句,這回卻是誰說打誰,上了折子說的,二日上朝拖出去打,有硬氣的二十板子打不軟和便五十板子,直打的一衆朝臣不敢再在太傅家侄媳婦這件事上言語半個字。

皇後被打了五十板子,身邊伺候的人早就被打死喂了狗,她自己挨了五十板子下身是個血肉模糊的樣可終是留了條命在,嚴五兒着人将皇後送進延慶宮,又撥了好一批奴才進去伺候皇後,皇帝忙着倦勤殿那頭,他忙着延慶宮這頭,将皇後安頓好才稍稍放下心來。

皇上沒将皇後打死,顯見着是給她留了性命,既然皇上沒讓皇後死,那便要好生安頓。

嚴五兒曾經聽過皇上說他與皇後的事兒,大約也知道點皇帝作何由着皇後在宮裏胡鬧,哎,他這個主子啊,一忽兒仿佛有情有義極了,一忽兒就是個惡鬼獠牙的樣子,真是!

穆清歇息四五日頭腦的昏沉好上許多,臉上的巴掌印子卻是消散的慢,皇上看着她臉上的巴掌印子就是個咬牙切齒,一手揩上來磨的人臉生疼,穆清避還避不開,遂每每看見皇帝時候她就蒙着頭臉不願意叫他看見,卻是哪裏能夠拗過那樣個性子的人,非要将她臉撥出來,然後重新将他自己氣的直打跌。

這日,穆清頂着一臉的青青黃黃靠在榻上曬太陽,皇帝下了早朝也不知哪來的空兒也回倦勤殿湊在她旁邊,“要是生氣別看我的臉。”穆清搶先說。

“誰看你的臉,誰愛看似的!”皇帝邊脫鞋邊上榻,穆清說一句他頂一句。

“真是……”穆清氣咻咻的睨皇帝一眼,見他頭臉映在太陽底下是個英俊的樣子,便就別過臉。

皇帝湊在穆清邊上,總覺着這個女人這兩天不再是個木頭的樣子,像是稍微有點軟糯起來,心下奇怪,是不是挨了許多巴掌将人給打昏頭了,要是萬一哪天清醒過來可如何是好,你看看現在,他攥着她的手竟然都沒有掙脫。

穆清忍着将自己手給抽回來的沖動,過了好半晌方說“緝熙,皇後還好麽?”

皇帝僵住身子,乍然擡頭,卻是見穆清映了一臉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