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爽歸爽,現下的情況很緊張,不由林木這麽不分場合的恍神。
林木緊了緊手,卻發現這麽多年的武功真是練得太渣了,手裏拉着個薛明軒拉不起來也就算了,偏偏現在連拽都拽不住了,手勁越來越小,手心裏的冷汗不停沁出,薛明軒的手腕滑溜溜地往下沉。
早知道會遇到這麽個情況,林木說什麽也不會在平常學習武功的時候那麽懈怠。如今真是渣到只能拽住薛明軒耗時間,而且估計這時間也耗不了多久了。
薛明軒的手腕緩緩下滑,林木恨得氣不打一處來。繃着張青紫青紫的臉,林木吃力地蹦出幾個字,“你的人生怎麽就這麽消極?你能不能配合點拉住我,而不是只看我拽不拽得穩你啊。”
薛明軒沉默,依然沒什麽動作。
他可以在林木的威脅下不再反抗她的好意,但這不代表他想要将林木拖入地獄。薛明軒很清楚,再過不多時,林木就沒有扯住他的氣力,她手臂會逐漸因為那拖拽力道而麻痹,最終便會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之下松開手來。
似乎猜到薛明軒的意圖,林木牙咬得咔擦咔擦,恨恨着不能自已。“薛明軒,”她費了吃奶的力氣也要把威脅薛明軒的話說到底,“要是我沒拽住你讓你掉下去,那我就是間接殺死你的兇手,你覺得即使我能活着,接下來的人生裏我會好過嗎?”
薛明軒怔怔擡頭,看向死死摳去崖壁的林木。
繃着臉,林木勉力繼續說道:“而且,我這麽個差的功夫,你覺得要是沒有你的保護,我就是爬上去了,千河會放過我嗎?”
薛明軒遲疑片刻,反握住林木的手。
冰冷的指尖扣到林木的手腕上,薛明軒堅定說了一句,“好。”
懸崖頂端,千河緩步走了過來,半蹲下,饒有興致地看着扒拉在崖壁上的林木和被她死死拉住的薛明軒。
“說得好,我當然不會放過你們。”千河說完,便将那白森森地刀刃對準林木。
只是這個時候,身後突然有股風逆勢而來。
千河一凜,側身躲過逆風而來的的蕭蕭長鞭,當即轉劍朝後橫掃,手中劍刃寒光芒芒朝後刺去,卻在伸出一寸時看清來人,瞬息間停住了所有動作。
泰安公主怔怔看着千河,他手中的長劍已經觸碰到了她脖頸上的肌膚。森冷的冰涼随着那點碰觸傳到了泰安公主的心中。
她看着千河,呆呆看着他的眸子,那沉黑的眼瞳裏,什麽時候多了那麽多的殺氣騰騰,而她卻從未知覺。
懸崖的頂端,深秋的風刺骨冰寒。
泰安公主只呆呆看着對面這個人,問:“你還是千河嗎?”
劍指泰安公主,千河眼中的淩厲一點一點悄然松散,他不答,只沉沉看向她。
七年前,迦葉城中,千河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明媚不染塵埃的雙瞳。
那個時候,千河瑟瑟躲在深巷裏。泰安公主跳下馬,直直朝他走來。
他瑟縮着,雙拳緊握,準備伺機而發。
而泰安公主卻在三步之遙的地方蹲了下來。
她問:“你為什麽那麽害怕?”
他不答。
她問:“是不是我看起來像壞人啊?”
她笑得明媚燦爛,如那日陽光和煦溫暖。只是深巷裏照不進陽光,所以總是陰暗寒涼。
緊握的拳頭松了松,千河說:“不是。”
然而面前那個衣着華麗的少女就趁着他警備松懈地空檔,悄悄往前挪騰了一步。
她說:“我不是壞人。”
垂垂頭,他于是應了一句,“嗯。”
然後她便得寸進尺的問:“那,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裏?”
“去哪裏不重要。”少女狡黠地呲牙笑了笑,“重要的是,你不用再挨餓受凍,我會保護你,讓你過得很好。”
“……即使我們年紀相仿,我無法好好的保護你,也會找到一個可以照顧你的人,讓你過得很好。”
少女的手伸過來,問:“所以,願意跟我走嗎?”
再三猶豫,漫長的等待。他垂下頭來,将自己的髒兮兮的手掌縮了縮,“好。”
拉着馬缰的侍女問:“公主,這樣怕是不好吧,帶這麽一個小乞丐回京都嗎?”
“你是……公主?”他震驚。
少女回頭,笑眯眯道:“你那麽驚訝?是覺得我很不像公主嗎?忘了介紹,我是泰安公主,你叫什麽?”
衣衫褴褛的少年沉默半響,告訴她:“千河。……我叫千河。”
高坐在馬上的少女歪着腦袋看他,清澈的眸子彎彎笑起,她問:“好奇怪的姓,姓千名河嗎?”
千河點點頭。
高照的豔陽将籠罩了迦葉城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金色的陽光鋪灑開來,明明是暖暖的溫度,卻浮在他的肌膚,滲不進血液心房。
……你叫什麽?……
他不可以告訴她實話。
謊言于他見到泰安公主的開始,就已經注定漫溢進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系中。
……
剎那間的遲疑,泰安公主趕緊向後退了一步,站定後卻突然發現腳下猛地一沉。
咔嚓。
一聲輕響。
泰安公主低頭朝腳下看去,她已退到崖邊,所站着的地方土壤幹裂松散,只站定了一刻,那龜裂便即破開來。
反應不及,腳下的那方裂土散開跌落,泰安公主随即失重滑下去。
還未尖叫,手腕便被一個力量拽住。
怔怔擡頭,泰安公主看見千河緊緊拽着自己,沉黑的眼睛裏悄然爬上一絲難以忽略的溫柔。
“你,不要殺我了嗎?”泰安公主疑惑問他,卻看見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淡漠冷冽的笑意。
他從來沒有想過殺她。
即使殺掉這個世界上所有人,他也不可能舍得殺她。
千河知道,方才那沾了迷藥的暗镖發的力道實在太輕了,所以泰安公主才會這麽快的醒過來。
如果再深幾分,他便可以解決掉薛明軒和林木了。
即便知道那暗镖無毒,即便知道那镖不過只是擦破她的手臂,他仍然舍不得更傷她一分。
可笑的不合時宜的軟弱。
那邊挂着的林木,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明明已經沒有幾分力氣了,自保尚且不足,但還是忍不住插手管起了這邊的閑事來。
“那個,千河,”林木不說話都已經氣喘籲籲,“泰安公主對你那麽好,那個桃花酥……嗯……你不要太忘恩負義……”
泰安公主哇哇叫:“你有病啊,你先管好你自己再來管我!”
好吧,林木沒空管閑事了。
眼前已經蒙蒙泛白,林木知道自己撐不下去了,嘟喃了一句:“薛明軒你是豬!你好重啊!”
手指再也沒力,松開來。
薛明軒只覺身子往下一沉,便知林木已經撐到頭了。
從這高高的懸崖掉下去,絕沒有生還的機會。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輪回和來生,那他便要緊緊抱着林木死去,或許來生之時他便能比蘇行遠更早遇見她。
如果他能比蘇行遠更早走入林木的心中,她再失神時,會不會想起的便是他們之間的美好和回憶。
只不過,緊緊抓着林木手腕的薛明軒突然意識到他們在猛地一沉後,竟然往上方挪了挪。
林木意識松散,看看抓住自己的鄭宇,雖然已經虛弱無力,卻還是嘴巴不饒人的憤憤怪責道:“我們差點就死翹翹了,你能不能早點來啊?”
幾個人幫着鄭宇将他們二人奮力拉上來,鄭宇笑眯眯對岔氣倒地不願爬起來的林木說:“不算晚,你們還沒死啊。”
林木憤懑:“差不多了!!”
那頭的泰安公主被千河拽上來後,被幾個侍衛趕緊拉開千河的身邊。
幾柄長劍橫在千河的脖子上,四王爺沉眉問鄭宇:“可以交給我嗎?”
“不可以。”泰安公主搶先說道,“誰都不可以審問他。因為,我要先聽實話。”
千河垂頭。
嘴角輕輕勾起,笑容微不可查。
結束了,都結束了。
該報複的報複了,該複仇的也複仇了。
可是為什麽在結束的時候,心頭依然無法如釋重負,卻像是又被壓下了沉重地陰霾。
薛明軒半蹲在林木的身邊,問:“起不來嗎?”
林木擺擺手,跟他說:“沒力氣了,我再躺躺。”話未說完,林木便被薛明軒抄抱起來。
薛明軒不顧林木的震驚,對她柔柔說:“你睡吧,我抱你回家。”
林木被薛明軒抱在懷裏,走過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千河身邊。
林木低聲問薛明軒:“你看見了嗎?”
“看見什麽?”
“他好像哭了。”
“誰?”
“千河。”
林木再朝那邊望去,千河的頭低低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千河有什麽表情,林木已經看不見了。
“那個時候,他是想救泰安公主的。”薛明軒突然說話,聲音沙啞低沉。
泰安公主從崖邊跌落的那一刻,薛明軒看見千河失措地扔了手中的長劍,不顧一切地将泰安公主緊緊抓住。
長劍铿锵墜地,彈開,跌落到崖底。
那時,千河已經聽到身後追兵趕來。
他沉聲對泰安公主說:“我不會殺你。”
不會殺你,不舍得傷你一分,更不會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即便此刻對你的拯救,将致我自己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