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有着一明一暗的面孔。
林木沉下頭去。
盤龍寨的生活簡單得從來不生漣漪,該笑的時候便笑,該哭的時候便哭,時時可以肆意妄為,人人如此,從不僞裝。
那個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麽老娘會摸着她的頭告訴她,很多時候人們哭着的時候并不代表她是真的悲傷,而笑着的時候,也不代表着她真的在快樂。這個世界上好多人跟他看起來的并不一樣,你得敲敲門,再敲敲門,再努力地等待,才可能會看到每個人真實的模樣。
直到老娘去世後,林木發現整個寨子都被蒙上了一層暗影,老爹經常悶悶地對着一個東西發呆,有時候一呆便是好幾個時辰。
林木自己可以不開心,但她看不得那麽疼自己和老娘的老爹那麽不開心。
老爹颀長的身影在夕陽的斜照下拉得老長,漫天血紅的落霞襯着院中發呆的老爹,實在是一副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
林木心痛如絞,卻也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再難過了,于是她只好笑。
笑容咧得大大的,純真且燦爛。
即使心裏也是那麽悶悶不樂,但她還是努力地笑。
她發現,笑容果然是那麽感染人的東西,溫暖地驅散了老爹的哀傷,驅散了蒙在盤龍寨上的陰雲,更驅散了林木心裏頭的濃濃傷感。
所以,嚴格追尋起來,林木她自己也有這麽個一明一暗的面孔過。這麽想着,林木心裏頭也就沒有太多古怪的感懷了。
回來的途中,薛宛如還絮絮說了些什麽,林木沒有認真聽。
她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看見的那個少女。
少女落定在院中那刻,林木分明看見少女擡眸向她,眼瞳裏是一些意味不明的火光,勾唇笑起,媚絲頓生。
在即使有十足的機會傷她,那少女卻還是避過,重新又跳轉到薛明軒的身上。
這是為什麽呢?
林木滿腦子的疑惑,在薛家大宅的門口正撞上要走的鄭宇。
攔住鄭宇,林木問:“那個女孩子醒來了嗎?”
“差不多到醒來的時間了。”鄭宇說完要走,卻被林木拉住袖子。
“帶我去見見她。”林木說,“我想問她幾句。”
“你想問什麽?”在走入天牢後,鄭宇問。
林木抓抓頭發,說:“問她為什麽不殺我。”
鄭宇:“……”他覺得,林木的腦子可能崩了。
這次林木去的方向和上次不一樣。接受了上次事情的教訓,鄭宇沒有将這少女關押在審訊室,為避免上次的事情再次發生,鄭宇将少女關進了死牢。
死牢的三面牆壁全是封死的,關押的一般是重刑犯。這未央門的丫頭功夫了得,雖然薛明軒把不準她在未央門裏的職位,但是從她的身手和武功來判斷,這丫頭顯然是個不小的人物。關進重刑犯的牢獄中恰恰合适,不算是委屈了她。
林木跟着鄭宇的腳步,一路看着間間牢獄中被精鐵鐐铐牢牢鎖在牆角的即便衣衫褴褛面容不整,卻依然滿眼殺氣的各人。心裏頭不禁打鼓,卻還是硬着頭皮不吭一聲的跟着鄭宇的腳步朝前走。
“到了。”鄭宇說。
林木便跟着停下來,看見側旁的那間牢獄中,青白短裝的丫頭被鎖在牆角,已然清醒。
見着林木,她眼中的瞬地亮了亮,鳳眼微微上揚,嘴角輕蔑地勾了起來。
打開鎖,林木和鄭宇低頭俯身走了進去。
本想還往前走幾步,鄭宇拉住她說:“站這裏就好了。”
少女冷笑道:“我都被牢牢拷起來了,還這麽不放心?多不相信自己能力啊,鄭大人。”
之前少女昏迷,鄭宇将她鎖在這裏也沒機會審問她一二。
現在醒了,一說話便是一句嘲諷無比的“鄭大人”,鄭宇心裏頭暗暗咯噔了一聲,想來,未央門确實盯上自己了,只是薛明軒對他們而言麻煩更大一些,所以輪着排過來,還沒有清算到他鄭宇的頭上。
鄭宇笑道:“聽說姑娘很厲害,在下自然不敢怠慢。”
少女蔑笑,瞟了他一眼,眼神落在林木身上。兩人相視良久,卻都沒有出聲。
半晌後,林木咬咬嘴唇說:“你昨天晚上本來可以殺我的。”
少女眉頭一揚,像是聽着別人的八卦事情一般,饒有興致地笑起來。
見少女不答話,林木繼續說道:“可是,為什麽不殺我呢?”
少女笑開來,轉頭對鄭宇說:“這姑娘哪來的?腦袋磕了吧,想着留她一條小命,怎麽竟然問我為什麽手下留情?”
鄭宇尴尬地揉揉鼻子。
林木很二愣子這回事情他早就了然了,今天聽到那未央門的少女這麽直白的說出來,還是覺得有那麽一點的不好意思。
只是,林木倒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反應。
林木抿抿嘴,很認真地問:“你如果已經知道薛明軒和鄭宇的事情,沒可能不知道我是薛明軒的夫人。所以,你怎麽會問我是打哪來的呢?”
鄭宇很想提醒林木,剛剛那少女說的話,不過是在奚落她。
二愣子有二愣子的倔強和蠻勁,林木見少女斜睨了她一眼,不依不饒道:“如果知道你們未央門的事情都得封口的話,為什麽你要殺薛明軒,卻不殺已經看到這些事情的我呢?”
少女看看林木,再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鄭宇,最終什麽也沒說。
林木想了想,回頭對鄭宇說:“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啊,我單獨跟她談談。”
鄭宇想了半天,轉身出去之前囑咐了一句:“不要靠得太近,要問就在原地問一下就好了。”
林木點點頭。
鄭宇走出去後,林木再次問那少女道:“為什麽會放過我呢?”
少女笑,“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可能我心情好,所以就想放過你。”
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林木聽着沉了沉眉。那晚少女出現時,看她的目光,明明閃爍着很多意味。
林木并未見過她,也沒有聽誰提起過這樣的少女。也因此林木才會對少女眼中那複雜萬端的情緒産生了強烈地好奇。
只是,少女這個答案,實在太令人失望了。
牢獄外的火光,微微跳躍,拉得人影時短時長,倒影在牆上如鬼魅一般。
少女眼中倏地有絲狡黠地光亮一閃而過,突然,她柔柔說道:“我改主意了。”
“嗯?”
“我想,我應該有話告訴你。”
“什麽話?”
少女朝牢獄外瞥了眼,一副不大放心的模樣,似乎是怕鄭宇偷聽到她等下會說的話。“你過來點。”少女聲音更放低了些,柔柔的語氣襯得她這個人都像剛才那般淩人了。
見林木遲疑,知道她八成是因為鄭宇方才出去時交待的那番話而考慮着,于是少女笑靥如花般燦爛道:“我手腳都被牢牢拷起來了,一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你有什麽好怕的。”
林木仔細看了看,少女的手腳确實全被精鐵鐐铐牢牢扣住,鐐铐只隔着兩環的距離被釘進牆中,前進半米大約都是不能的。
于是放心下來,林木移上幾步,問:“這麽近可以嗎?”
少女歪頭笑,“耳朵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林木傾身側耳過去,少女聲音軟糯,夾着幾分詭秘地氣息,緩緩說道:“殺了你,會有人難過。所以,還是算了。”
林木怔了怔,奇怪道:“你認識我老爹嗎?”
少女愣了一下,鳳眼微微眯起,打了個哈欠,說:“不認識。我的意思只是,我當時心軟了。恩,就是這個意思。”少女說完,語氣登時變得冷淡疏離,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少女道:“我困了,你可以走了嗎?我想睡個覺。”
“嗯,好吧。”問不出個所以然,被少女耍了半天不得結果,林木覺得或許她真的就是毫無理由的想要放過自己吧。
于是也不多留,林木便退了出去。
鄭宇關好牢門,看了少女一眼,便送林木出去了。
待到天牢的盡頭,出口的門因關閉而發出一聲悶響,少女冷冷笑開,将一支銀釵從袖中抖出,反握在了手中。
送林木到天牢外,鄭宇撥了撥林木亂糟糟的頭發,問:“薛明軒怎麽喜歡上你的?”語氣裏有絲小小的嫌惡。
林木沮喪,随便收拾了一下頭發,幽幽回了句:“他沒喜歡我呢。”
鄭宇哈哈笑。
二愣子果然是二愣子,這麽明顯竟然還是覺不出來。想着她一貫遲鈍,鄭宇也懶得再提點她,反正薛明軒本人都不着急,他急個什麽勁呢。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檔次拉低了,做泰安公主一般的事情啊。
于是鄭宇清了清嗓子說:“好吧,趕快回去照看那個不喜歡你的人吧。”
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