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京都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事情跟薛明軒沒有什麽關系。雖然那被倪衫迷暈的少女已經轉交給了鄭宇,但鄭宇和薛明軒達成了共識,覺得秘密将少女拘禁在天牢中更好一些。
若是公然将那少女囚禁,一來無法對洛國百姓交待這少女究竟從哪裏來,又為何會行刺薛家四少。另一方面,公然囚禁她,更像是薛明軒、鄭宇以及朝廷對那隐藏于黑暗中的未央門的挑釁,保不成會惹怒未央門,引起更為嚴重的後果。
鄭宇破門而入,正碰見薛宛如,神色便即複雜起來。
薛宛如一向和鄭宇沒什麽交情,也沒有多話,尋常碰上只是輕輕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今天見鄭宇看向自己的眼神複雜奇怪,薛宛如于是問道:“這急匆匆的來找我四弟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鄭宇四顧左右,不太自然的嗯了聲。
林木正拽着薛明軒出來曬太陽,聽見鄭宇跟薛家三姐說找薛明軒有急事,嘴快接話道:“什麽事呀?”
鄭宇看看薛宛如,眉頭皺了皺,卻什麽也不說。
薛明軒就明白了,或許發生了什麽最好避開薛宛如再談的事情。正想着要邀鄭宇回屋裏再談,一向言語尖利的薛宛如就說話了。“鄭宇,有什麽事情不好當着我說的?”頓了頓,薛宛如問:“不會是跟孫程有關吧?”
林木第一次聽到孫程這個名字,看着鄭宇側眼躲過薛宛如逼人的目光,點頭道:“是。”
薛宛如的神情微妙,似乎在排斥這個名字,卻又忍不住關心,眉眼竟然一瞬間就柔軟下去。
林木扯扯薛明軒的袖子,問他:“孫程是誰?”
薛明軒俯身過來,告訴她:“前夫。”
哦……
前夫。
之前聽說薛宛如是被休了,所以一直住在薛家。
在這個民風開放的洛國,離過了婚的女子并不如草芥一般,娶嫁三四次的鮮少見到,一兩次的總還算可以接受的。
薛家雖然不是高門,但到底也是商賈大戶,富甲一方。雖然脾氣嘴巴是出了名的不大好,但姣好的容顏還是可以彌補這點不足的。
林木聽薛夫人說過,自從薛宛如被休回家後,前來提親的還是有那麽幾個模樣端正家室清白的。
只是一跟薛宛如提起親事,她的面色便不大好。
她不願意再嫁是很明顯的,薛夫人怎麽可能不知道。
“唉,這孩子犟得很,怕是要養她一輩子咯。”薛夫人笑着說。
林木記得,那個時候她對薛宛如的前夫相當好奇。能令滿身是刺的薛宛如念念不忘的人,一定是一個好到極致無法挑剔相當完美的人吧。
今天聽到這個叫孫程的是薛宛如前夫,林木的八卦欲望便燃起來了。
只是無奈當事人就在面前,又是那種嘴上不饒人滿身是刺的,林木也不好多問,只能緊盯着鄭宇和薛宛如的神色。
薛宛如努力平靜語氣,問:“他怎麽了?”
鄭宇咬咬牙,看看薛明軒,又求救般看看林木,就是沒有出聲。
林木一收到他的求救眼神,立即付諸行動,幾步上前,拉着鄭宇的袖子拖他走道:“哇,薛明軒,我們一起去曬太陽吧。”
這個話頭轉得生硬且漏洞百出,薛宛如說:“曬太陽就在這裏曬曬挺好的。”
“……”
鄭宇對林木的智商一直保持着懷疑的态度,瞧瞧這二愣子剛一開口,便被薛宛如打搶回來,鄭宇立即有了一種想要咬死自己的心情。
他是哪根筋斷弦了才會想着用求救的眼神看林木呢?!!!
薛宛如這一問逃不過去了,鄭宇只好老實交待,“孫長史家昨夜來了刺客,本是沖着孫大人而去,卻不想被孫程擋了一劍。……”
薛宛如急忙問:“他還好嗎?”
鄭宇不大自在的看看薛明軒,避開薛宛如的目光道:“剛,去了。”
“什麽?”薛宛如不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重又确認。
鄭宇望向她,聲音逐漸低沉,“孫程,死了。”
薛宛如怔怔呆在原地。
林木看她努力隐忍着,眉頭緊蹙,雙手牢牢拽成拳頭,似乎是在努力收緊心中波浪滔滔的情緒。
看她眼中空洞蒼茫,肩膀正隐隐不安起伏,林木知道薛宛如此刻情緒隐忍得如此強烈怕是不好,趕緊上前,恰碰上薛宛如幾步踉跄後退,林木慌忙扶住她。
薛宛如這副樣子,大家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孫程休了她沒多久,轉頭就明媒正娶了另一個女人。大約還在薛宛如和他舉案齊眉時,他便相上了那個女子,否則怎麽解釋這快得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
鄭宇和薛明軒默默陪在一旁,林木扶着她,一時間不明白為什麽連鄭宇也古怪的沉默下去。
她跟薛宛如并不熟,也未曾起意關心過她,所以對她的事情所知甚少,心想着安慰幾句,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比較好。
隔了好一會兒薛宛如才努力平複起情緒,茫然無措地問薛明軒:“我該不該去看看?”
臨到這個時候依然無法怨恨忘記這個人嗎?
薛明軒沉默良久,看着薛宛如期待的神色,最終還是點點頭。
像是得到了極大的支持,薛宛如不管也不顧地沖了出去。
林木見她精神有些恍惚,不太放心道:“我們跟着去吧。”
薛明軒揉揉她的頭說:“幫我安慰三姐。”
林木想想也是。即便他們跟着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加上薛明軒一向話少且清冷,估計能勸慰人的話比林木更少。或者只林木一個人跟去,确實比兩個人更好。
林木于是點點頭,忙不疊跟着跑出去了。
薛明軒問鄭宇:“不是在躲日前就已經布了些人埋伏在那裏嗎,怎麽孫程會被刺呢?”
鄭宇嘆了聲,緩緩道來。
陳相國斬首的當日,雖然找到了一些史官吳漣滅門案的新疑點,但終究沒有趕上将這些疑點上呈聖上,陳相國便被處決了。
相國的位置空了下來,一時間竟沒有合适的人選,朝中要事需要人輔佐議事,聖上于是派人傳了個口喻給四王爺,想着先是大略問一下他身體情況,再問一下他可否暫代相國一職。
“臣身體常有不适,惶恐聖恩,實難受命。”只這麽一句話,四王爺就把來人給打發了。
皇上想了想,四王爺确實病了好些年,面色一直都不大好,聽說身上那些舊傷還經常好了又發,于是不想再做勉強,卻反倒被太後斥責了一頓。
太後善待四王爺,覺得皇上請得并無誠意,于是在她授意之下皇上拟下了一道聖旨。
只是聖旨還沒發出,四王爺便重病垂危了。
太後着急,顫顫巍巍去了四王爺府守了好幾天,四王爺才醒轉過來。看來這身體實在不好,太後也不好再堅持了,要走之前問四王爺可知道哪個當做相國的人選,四王爺想了許久,最終推薦了張望開。
張望開時任戶部尚書,在京都乃至洛國的口碑一向很好,公正不阿,愛民如子,廉潔正值。
聽說重病的四王爺推薦自己做相國,張望開很是感激了一陣,卻沒想到幾天後頒下的聖旨上,赫然寫着新任相國王安的名字。
王安時任禮部尚書。其人個性呆板,又不善言辭,除了滿腹經綸、寫得一手好文章外,實在找不出什麽閃光點來。
因此,任命書下來的時候,連王安本人都傻了。上一任禮部尚書是陳相國的心腹,剛在前段時間的大清洗中被刷出局,告老還鄉得十分匆忙導致禮部一時間無人頂替,于是才匆匆升了王安。沒想到好運氣一個接着一個來,今天居然連相國的位置也砸到他頭上來了。
王安就在衆人大跌眼鏡之下從容坐上了相國位置,風風火火的開始處理起相國該做的事情,結果,雖然處理是處理了,但還是維持着他一貫的個人風格——謹慎、呆板。
鄭宇請求再次徹查吳漣滅門案的奏折一遞上去,就被極其有效率的退了回來。
王相國很白話的寫了幾個字,“既已定奪,何必再費人手重開舊案。”
鄭宇差點沒嘔出一口鮮血。案子有疑點不是應該再查麽?萬一有隐情怎麽辦?
锲而不舍的努力,鄭宇看着不斷打回的奏折煩躁,但王相國顯然比他更煩躁。
然後,王相國就托人傳消息來了。“你查吧查吧,想查就查,但我這邊不會差人配合轉圜。”
也就是說,鄭宇可以查,但他只能動自己下面的人,且只能在不耽誤本身跟進案件的情況下去查,而且根本不會有人配合他。
鄭宇憤懑。
早在要求再次徹查之前,鄭宇便想起長史孫浩說過,吳漣死前曾跟他說起得了一本可以有力指證陳相國貪贓的帳薄,八成就是最後落到自己手中的那本。
只是孫浩并不知道吳漣的賬本從哪裏得來。
鄭宇恨恨覺得本來有絲希望,卻沒想到又斷了。
但孫浩沉默良久,縷了縷花白的胡須,沉沉說道:“可以瞞天過海,只是有些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