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寨相公 - 第 75 章 ☆、莫思思

“思思?”蘇行遠只愣了半晌,随即凝神問道,“京都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你過來了?”

少女跳下桌,腳踝上的銀鈴随着她的輕盈腳步叮當作響。清澈純淨的銀鈴聲,一如她的笑容般純淨明澈。

“沒什麽事情我就不能來京都?”少女欺身勾住蘇行遠的手,巧笑嫣然,“也可以是為了來看你啊。”

蘇行遠抽手回來,将這少女推開些,不耐煩道:“少來。”

少女收回手,淺勾唇角,“還是這樣毫不客氣,真不好玩。”

蘇行遠環手胸前,笑道:“別裝了,說吧,怎麽來京都了。”

“陳相國的事情還有些需要收尾,所以大長老讓我來。”

蘇行遠低眉尋思,“陳相國的事情果然是跟我們有關系。”

少女聳肩笑了笑,以沉默應答。

未央門的手法,自然是未央門人最清楚。

不需要知道這場任務是誰執行,只要瞥見其中眉目,便也大約聞到了未央門的行事氣息。

只是,陳相國一事,不止是他九族覆滅,更牽連了不少人。

蘇行遠的眉頭皺了皺,少女便大約知道他在想什麽。腳踝銀鈴輕響,少女定定走到他跟前,“那陳相國竊權弄私,勾結禍亂,心跡俱惡,你又何必一副悵惋的神色。”

被她這麽一提,蘇行遠便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對未央門行事的疑惑并不應當。陳相國此人權傾朝野多年,雖然辦過些不錯的事情,但竊權弄私的事情也沒少辦過。只是,非要說他大奸大惡,勾結禍亂什麽的,也都算不上。

“我剛剛沒有悵惋好嗎?”蘇行遠擺擺手,一邊将她趕遠些,一邊自覺往後退出一兩步。

少女無奈笑道:“果然,我和你還是這永遠的三步距離。”

蘇行遠嗯了一聲,道:“我有未婚妻。”

少女垂目,撈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得了吧,這屋裏就我們兩個人,什麽未婚妻不未婚妻的。”

蘇行遠兀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道:“她在這裏。”

少女無言,癟癟嘴,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不好玩。……蘇行遠你一認真起來,就是不好玩。”

蘇行遠只好沉默陪笑。

“對了,”少女問,“知道左長老也來京都了嗎?”

蘇行遠揉揉鼻子,含含糊糊說了句:“我總覺得,要是你把莫師父叫成爹而不是左長老的話,我聽着也許沒那麽別扭。”

少女狠狠剜了他一眼,蘇行遠連忙轉了話頭,問道:“莫師父什麽時候來的京都?”

少女低頭,端詳比對起自己兩只手掌的紋絡,不鹹不淡道:“不知道,我跟他本來就不熟。……這次上京,大長老說他住在城郊竹林中的一戶農舍裏,……”

蘇行遠的腦海中突然盤旋着一個問題,打岔道:“大長老也在京都?”

少女攤手,“不知道。我只是收了他的書信,卻從來沒有見過他。”

話鋒一轉,少女探頭傾身過來,問蘇行遠:“你見過他麽?”

蘇行遠搖頭失笑,“你日日住在總門裏都沒見過,我怎麽可能見到。”

“也是。”少女揚了揚眉,瞥了蘇行遠一眼。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我住這裏?”蘇行遠摸摸下巴,問。

少女不屑,笑出聲來。“今個兒中午,不知道誰失魂落魄的,被我撞了一下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有發覺到。……蘇行遠,我跟了你整整三條街,你有沒有搞錯啊,還反過來問我這麽個問題。被左長老知道了他這唯一一個徒弟居然這麽沒用,非氣死不可。”

蘇行遠尴尬道:“是嗎?……那我真是沒有用。”

正在這時,屋外有些細碎響動。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來。

蘇行遠警覺,揚聲問了句:“誰?”

田衛抱了個酒壇子走進來,“少爺,這麽一大壇子夠麽?”

蘇行遠揉揉太陽穴,沒好氣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田衛咂舌,“不是很快啊!”

蘇行遠擺擺手,不耐煩道:“好了,好了,放下壇子先歇着去吧。”

田衛知道蘇行遠今日脾氣一定火爆,一直害怕自己被無辜殃及。要是一不留神被蘇行遠點把熊熊烈火焚燒寥慰心中不快,那真叫怎一個慘字了得。

現下聽到蘇行遠竟然一反常态的驅逐自己,田衛終于松了一口氣,開心之情溢于言表。腳底抹油,田衛吱溜一聲就不見了。

只是,方才房中的那個少女也早已沒了蹤跡。

早在田衛推門走入的瞬間,她已翻身躍窗而出。

看着三步之外的那張空椅,蘇行遠沉下眉頭,坐了上去。

莫思思來京都了。

莫師父也來了。

蘇行遠按了按晴明穴,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居然被莫思思跟了三條街還恍然不知,莫師父若是知道,只怕是要将他立即逐出師門了吧。

閉上眼睛,卻又看見林木的笑容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腦海。

無法冷靜,無法清醒,也不想要清醒。

今早,迦葉城外,面對那再一次追趕而來的泰安公主,林木默默聽完她霸道的命令,咬咬牙,似乎有些擔心又有些慌亂。

然後,林木轉頭對蘇行遠說:“薛明軒昏迷了,我不可以就這麽走掉的。……對吧,蘇行遠。”

……對吧,蘇行遠。……

多諷刺的一句詢問。

蘇行遠想說不對,卻不知道如果說出不對,自己又能夠搬出什麽樣的理由來。

他就這麽坐着房中,一直靜靜坐着,直到入夜。

蘇行遠覺得頭暈目眩,勉力撐起灌了鉛一般的身體,走到床前,倒頭便睡了過去。

夢中,蘇行遠獨自站在漫山遍野的秋海棠裏。

凜冽冰冷的冬日寒風不斷襲來,一瞬間便吹枯了峽谷裏的花海。

白霧凝結成霜,化成茫茫大雪飄散開來,緩慢遮住了滿谷枯萎衰敗的花枝。

長袖被人扯了扯,蘇行遠回頭,看見小小的林木臉上挂滿淚痕,仿佛是那時初遇的模樣。

“木木?”蘇行遠心頭一軟,連忙回身,想要替她擦掉眼淚,卻聽見那小小的丫頭怔怔望向自己問:“你到底是誰?”

……你……是……誰……

一聲聲悠揚蕩漾開去,回響在空蕩的山谷中,面前的那個小丫頭瞬間失了蹤跡。

蘇行遠只覺得臉上劃過一絲冰冷如淚的痕跡,随後嘴角就有了些苦澀的味道。

孑立在谷中,迎着透骨的寒風,無助的看着這滿世界冰涼森冷的鵝毛大雪,蘇行遠喃喃道:“是啊,為什麽我一開始就沒有告訴你,我究竟是誰。”

……

已是深夜,林木房裏的燈卻還亮着。

不知道為什麽輾轉反側着遲遲無法入睡,林木煩悶,索性起來咬蘋果。

咔擦,咔擦,一聲聲脆響,林木已經吃了兩個,不僅沒有等來瞌睡蟲,反而覺得自己更精神了。

吐了一口氣,林木想想,要不去外邊走走跑跑,興許回來的時候就累了想睡了。

吹熄房內燭火,覺着京都的天氣似乎變得涼了些,林木懶得再點燈,在房內翻翻找找了半天,随便在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便拉開門來。

只是,這門一開之後着實令人尴尬。

寬衣白袍的薛明軒不知什麽時候默默站到了門外,沖門而出的林木正撞了他一個滿懷。

林木沒有心理準備,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時候薛明軒會站在外頭。

兩人靜默,相視無話。

半晌後,薛明軒淡淡問了句,“餓了?”

林木愣了愣,想着之前有一次夜裏醒來,撓着枕頭讓薛明軒起來點燈,順便陪着她去廚房裏撈點能吃的墊墊肚子。

此時聽到薛明軒這麽問,林木的心頭不禁有些暖暖的感覺,也就沒有再往下想為什麽在這個溫度驟降的夜晚,薛明軒會走來她的門前。

就着朦胧不清的月光,薛明軒看到林木暫住的房間裏,厚厚的棉被随意攤開在床上。

京都的深秋,夜晚寒涼如冬日一般,如果不是蓋這麽厚的被子,大約是會感冒的。

薛明軒于是放下心來,再朝林木看去,眼神定在她的前襟,嘴角一勾,不自覺好笑起來。

林木低頭一看,臉騰地就紅了。剛剛衣服穿得匆忙,沒想到扣錯一個位置後,整排的扣子都扣錯了。

林木趕緊扒拉着一粒粒解開扣子,薛明軒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很自然的伸了過來。林木呆了呆,然後看見那雙手清清淡淡的将她方才解開的扣子一顆顆整齊扣了起來。

見林木又失神,薛明軒輕嘆了一聲,将剩下的還沒解開的幾顆也随即整理好了。

林木恍惚中想到年幼時耍着賴,不願意自己扣那排麻煩的扣子時,老娘也曾這麽微微的嘆了聲,捏着她的鼻子埋怨着,卻還是最終坳不過她,替她穿起衣服來。

老娘走了之後,林木在某些方面逐漸自立。

好久沒有人幫着穿衣服,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後,薛明軒竟然會是第一個。

方才薛明軒的幫忙雖然突兀,卻一路動作清淡,神色坦然,不帶欲念,似乎也不夾雜複雜的情感,所以一向有些二愣愣的林木自然也不會往深處多想。

她只是覺得不大好意思,竟然煩勞了薛明軒幫自己扣扣子。雖然是薛明軒主動幫忙,但還是禮貌對他說了句謝謝。

薛明軒揉揉她的頭,淺淡一笑中竟然十分難得的看得出歡喜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