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靜眼淚滴在上襦的領側, 右邊那朵牡丹花被淚浸濕了,一派的豔麗和濃姿。
她是大梁的皇後,不是那些小兒女, 她本就無需去在意這些旁人, 她又哭的什麽勁兒!這種莫名的情緒,她不該有的,在此後也再也不會有。
就這恍神的功夫,李柔靜見林歌眉、武安侯府家的嫡小姐、溫儀公主的獨生女還有薛大将軍的幺女笑着從一旁的紫藤蘿花架下走過, 武安侯府家的小姐手裏拿着一塊繡着萬象紋的帕子,往她這邊兒一瞧, 随後一幫少女笑做了一團。
這些都是林歌眉的手帕之交,跟林歌眉的關系好的不能再好,且一個個的家世也是上乘。
四人從紫藤蘿花架下專門繞路到了假山石旁,武安侯府嫡小姐、溫儀公主的獨生女和薛大将軍的幺女紛紛給李柔靜笑着請安。
李柔靜橫斜過一臉冰冷站在後面的林歌眉, 想要伸手去扶武安侯府嫡小姐和溫儀公主的獨生女, 不想兩人卻訝異地故作驚恐地後退。
武安侯府嫡小姐, 陰陽怪氣道:“臣女可不敢讓皇後娘娘扶,娘娘鳳儀萬千的,仔細臣女皮糙肉厚地硌了娘娘的手兒~~”
同是侯門貴女, 原本又是一個圈子的,私下都了解的很, 再者她們又年輕,壓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所以聽林歌眉提起舊年歲的那樁事兒, 自然對李柔靜厭惡的要命。
宮裏的妃嫔畏懼李柔靜,她們這一幫侯門将女可不怕她。
溫儀公主的獨生女用帕子掩住嘴,咯咯的笑, “皇後娘娘興許還不知,衛小将軍可是前個兒接了歌眉抛下的繡球,您啊,是皇後,最懂得鳳儀萬千,忠貞不二。”
李柔靜聽到這兒,臉色益發的黑沉,一雙杏眼看向林歌眉,只見林歌眉小小的紅唇微微一彎,随後又微微躬身朝她道:“時辰不早了,我們也不便打擾娘娘,告辭。”
李柔靜內心早已怒火卷天,嘴唇也抿的緊緊的,但凡周遭有個太監宮女,她都要狠狠治一治這幫侯門貴女!
可是偏生這兒沒人,且這幫貴女又武将家的多,一身的刁蠻力氣,若是真惱了臉,怕是會辦出跟徐嬷嬷一樣,推人入水的事兒……且這裏又偏僻,她也是怕人看到,所以選了這個地兒……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李柔靜緩緩點頭,看着四人笑着離開,手猛地攥成拳。這林歌眉就是她的擋路災星。
她自幼聰慧,寫得一手的好字,在學識上處處勝過林歌眉,年幼時節她和林歌眉同時入宮給公主們做司籍,而衛巡則給簫晏做伴讀。她知道林歌眉打小就喜歡衛巡,那時年少氣盛,所以處處裏故意利用衛巡氣林歌眉……
只是不想眨眼間,那事事不如自己的林歌眉竟然出落的婀娜苗條又嬌豔無倫!甚至還驕縱不要臉的去主動親吻衛巡!
簡直……是……
這口悶氣,她遲早會報的,畢竟林歌眉的父親林太尉也不是完全就幹淨的,他的親信在河間府大肆圈地,只要找父親發動言官,自然會有人出來收拾他。
轉念想到林太尉一家即将遭受的攻讦,李柔靜不由反笑了一聲兒。
救人萬般為難,想要害人卻是千方百計,做的再好,總是能找出些有的沒得來。
李柔靜微微眯着眼,不遠處的卻有腳步聲一路小跑的過來了,畫綠跑的一頭汗,上氣不接下氣兒道:“娘娘,您怎麽來了這兒,太後娘娘讓您選戲呢。”
“嗯。”李柔靜轉身,靜靜的走着,馬上就有好戲了,她還選什麽戲!
請的是京師最好的燕恒禧的戲班子,唱的是麻姑祝壽,
戲娘手裏捏着長袖,樂師沉醉地敲着皮鼓,東風吹着,一派的歡愉喜慶。
那戲娘将這麻姑祝壽又升級了一個難度,在賀壽的高’潮節點上,甩出水袖,連轉了近二十餘圈,纖細的腰身上垂挂的璎珞起起伏伏,逗得太後不由起身拍掌。
太後破天荒地拿起酒盞,朝着李柔靜道:“哀家就是喜歡民間這些玩意兒,有趣生動!”
李柔靜笑了笑,高興地攙扶着太後,“知道母後您喜歡,特意從揚州請回來的。”
太後點點頭,興致滿滿地看着陸陸續續的新戲,而李柔靜卻目光一瞥,落在了角落裏正偷偷飲酒的魏莺莺身上。
雪‘白如凝脂的手兒端着翠玉盞,紅滢的唇湊在邊沿兒,清冽的酒入喉,一雙清媚而嬌雅的眸子半眯着,舒舒懶懶地看一眼戲臺子,的确一股天生麗質。
李柔靜微微皺眉,往左側微微一撇,那個冷峻嚴肅的帝王果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角落裏偷偷飲酒的魏莺莺!
李柔靜清了清嗓子,随後故意往前坐了坐,擋住了簫晏的視線,而待下一刻與簫晏的目光狹路相逢,她挂着笑,卻見簫晏目光裏的情緒一寸寸的涼了下去,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與深沉。
仿佛,他只對魏莺莺有情緒,擔心魏莺莺醉酒,擔心魏莺莺貪涼……而到了旁的女人,他都是冷冷清清的,仿佛禁欲的谪仙一般,清隽高華、冷若冰霜。
李柔靜收回目光,生怕自己故意遮擋的動作漏了餡兒,生怕他看出來,生怕由此惹了他的厭。
魏莺莺倒是慶幸李柔靜将她擋住了,她平日吃個什麽東西都被簫晏掬着,這梨花酒清冽而甘醇,她太喜歡了。所以李柔靜這一擋,她倒是能多喝兩盅,方才簫晏就一直瞪她。
她是仗着,衆命婦都在,他不會過來,才放肆着當着他的面兒飲酒。
魏莺莺心裏正覺得好玩兒,忽然往簫晏那邊兒一瞟,卻跟他一瞬對視,抓着細白瓷酒壺的手好像是被點了穴道,一瞬僵着不敢動。
他的眼神很簡單,很明了,“警告威脅”的意思她一眼就明白。
可是她偏生就故意避開了他的目光,徑直倒了滿滿一盞梨花酒,笑着往嘴裏送。
酒這種東西,越喝越香醇,越喝越香醇,管它消不消愁,好喝就對了。
簫晏見她故意如此,一張俊臉蘊着青黑,從高處睥睨着她,目光挂着寒冰和壓抑的炙烈。
魏莺莺也是有些喝大了,拿着酒壺往嘴裏送,卻見他青黑着徑直走下龍椅,冷着臉一把捏住了她的腕子。
魏莺莺咬唇,擡起微微迷離而秀雅的眸子由下往上地看他,她興許是醉了,興許是醉出了往日的淘氣,她就是想故意氣他,看看他的冷峻高華,是否當真堅不可摧。甚至想要看看,他能為她失神到什麽程度。
魏莺莺見他臉色青黑,便緩緩挺直了腰身,将酒盞斟滿,細白如雪的手捧着晶瑩的酒盞,徑直将她用過的酒盞送到他的唇邊。
醉了,當真是醉了,醉的頗有些恃寵而驕。
可是,時間仿佛是淨滞了一般,簫晏面無表情,一雙寒意如霜雪的眸子直直盯着魏莺莺的臉兒,這般情況,倒是讓魏莺莺急的額頭冒了一層薄汗。
端坐在高處的李柔靜冷嗤一聲,挑了挑眉,似乎要看場棒打恃寵而驕妃嫔的好戲。
其實魏莺莺也不知自己今日怎麽就生了這種情緒,怎麽就偏生要故意惹他生氣,她知道他素來讨厭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
她見他臉色似乎平靜而冷漠,便微微側了側頭,小臉盈着淺笑,小爪子微微探到他的龍袍下,勾了勾他的掌心。
如鴻雁的輕羽,微微掠過靜水,不起眼卻又勾動起滿池的漣漪。
其實,她此刻是有些怕了,她的确是恃寵而驕的忘了分寸,她此刻是在向他認錯兒,一雙盈盈秀眼裏全是讨好。
最後,見他面色依舊冷凝,魏莺莺眸底閃過失落,緩緩地動了動僵住的胳膊,待要收回梨花酒,卻見他猛地一拉,就着她落下的口脂,将那梨花酒一飲而盡。
見他衆目睽睽下飲下這盞就,魏莺莺才徹底的怕了,一張小臉兒又驚又紅……這下怕是當真要被視為紅顏禍水了。
魏莺莺立刻斂起眉,低垂着眼睛,偷偷瞄簫晏一眼,想要拉拉他的袖,卻見他冷着眉眼,“立刻給朕回德陽宮,把方才的酒吐幹淨!”
冷鸷而不用辯駁,引的衆人全部看過來。
太後啧啧兩聲,道了一句“現在的小年輕”,随後便看折子戲去了,倒是一旁的李柔靜早已恨得咬牙切齒。
憑什麽!?憑什麽一個低賤的魏莺莺,能得這般多的寵愛,她李柔靜才是正宮皇後,這一切合該是她李柔靜的!
李柔靜端起酒盞,趁魏莺莺起身回德陽宮的光景,走到了簫晏跟前,柔滑如緞子的手兒挽住了簫晏的胳膊,“皇上,太後娘娘讓您選戲呢。”
李柔靜見他面色清冷,便有意壓低了嗓音兒,做出了一抹別致的嬌柔溫和,“皇上?”
簫晏斜眼看着身側的李柔靜,微微皺眉随後将她的手撥開,清冷道:“皇後醉了。”
李柔靜先是一愣,随後又要抓簫晏的手,卻見唐清臣悄悄走了過來,朝着簫晏低低道:“皇上,督察院送了一沓折子來,彈劾林太尉的屬下圈占土地,肆意欺淩民女。”
事實上還不止如此,除了突如其來的彈劾外,昭國公府還上奏了林太尉聯群結黨恣意生事。
刑部和督察院夜訪林太尉府,卻被拒之門外,想要強進,卻被數千家丁包圍……
這一出,鬧得算是真大了,且選擇太後壽辰這天來鬧。
簫晏側目看着李柔靜,淡淡道:“昭國公府前日就上奏彈劾林太尉,皇後不知?”
李柔靜眼中一慌,随後又凝氣屏神,微微搖頭,“臣妾不知。”
簫晏冷笑,看着李柔靜假裝不知的模樣,淡淡道:“皇後是益發的厲害了,攪動前朝。”
李柔靜緊緊攥着手指,看着簫晏冷着臉轉身離去,一張臉瞬間就變得冷沉而陰毒。
***
就在這時,戲班子的戲也快唱完了,剩下的也不過是些乏陳的老段子,太後年紀畢竟大了,又常年病着,所以跟李柔靜交代了幾句,便回了慈壽宮。
太後一走,這些命婦也就沒了什麽興致,三三兩兩地尋了理由跟李柔靜行禮便也離開了。在衆人走了後,李柔靜看到從慈壽宮祈福祝禱出來的濟慈師太一行人。
李柔靜笑着走過去,極為恭敬道:“師太是凡塵之外的人,在慈壽宮祈福祝禱也辛苦了,本宮差人在禮華殿備下了齋飯,請。”
濟慈師太和善地點頭,“有勞。”
看濟慈師太要走,李柔靜又道:“聽聞師太與魏貴人生母有些交情?”
濟慈師太腳步一頓,回轉過身來,手指撚動念珠,平和看着李柔靜道:“皇後娘娘,想說什麽?”
李柔靜笑了笑,“魏貴人久德聖寵,可是卻無所出,本宮打算和魏貴人,明日一起送師太回臨安寺,順便也求神拜佛,祈福一二。”
濟慈師太面無表情地撚動念珠,半晌,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其實很簡單,李柔靜不過是借着魏莺莺的幌子,想要去臨安寺拜佛求神,求的自然是帝王寵愛。
濟慈師太一眼便看穿了,只是看穿不揭穿,這便是濟慈的修養了。
簫晏在前朝忙着處理圈地和結黨的事兒,李柔靜跟陳太後說了些要心誠則靈雲雲的話,便得了太後的旨意,乘馬車同魏莺莺一道去送濟慈師太回臨安寺。
一路是官道,且是皇家女眷出行,禦林軍早就早早的排查了一番,再者臨安寺路途并不遠,所以此行照道理來講沒什麽危險。
過了官道,繞過重陽節,再過一處偏狹的石橋,不遠行四五裏地便是臨安寺。因皇後李柔靜也來了,莺莺則和濟慈師太同乘坐一輛馬車,為了坐的舒适,馬車選用的是極為寬敞的,所以過石橋時,速度就慢了很多。
待李柔靜的馬車現行通過後,魏莺莺乘坐的馬車順路下了坡兒,待馬車行路到了平坦寬闊的草地上時,魏莺莺忽然聽到馬車的軸承“咔吧”一聲,随後整個馬車就猛地一晃。她額頭差點撞在馬車窗上。
剛坐正了身子,忽然聽到外面一陣亂糟糟的兵刃相接聲。帶隊的禦林軍長大聲道:“護駕!有刺客!”随後将令牌扔給一旁的暗衛道:“快去,禀告皇上!”
官道一路無事,可是不想進了這草地上,卻處處是埋伏,看着是草地實則用了許多鐵蒺藜,馬車要通行難上加難。
而這時,一群黑衣人中西面沖了過來,手裏的彎刀朝着李柔靜的馬車直接劈了下去。
李柔靜吓得臉色蒼白,慌亂之餘矮下了身子,緊緊扒着車窗,鬼使神差間她抓起茶盤格擋住了那彎刀,“濟慈師太和皇上寵妃魏氏皆在後面的馬車裏!”
那黑衣人一刀刺破了李柔靜舉起的茶盤,那刀刃卻未落在李柔靜脖頸上。
李柔靜大喊護駕,禦林軍知道她是皇後,忙大批人馬圍了上來,可是那些黑衣人卻虛晃一刀,一味地朝着後面那輛馬車奔去。
禦林軍長帶人要去救魏莺莺和濟慈師太,卻被李柔靜死死拽住,“你放肆!本宮是大梁皇後,若有閃失,你可擔負的起!?”
禦林軍長一怔,随後拔出長劍,朝着李柔靜一跪,“衆人皆護皇後娘娘,可是魏娘娘無辜!”說完,直接沖着那群黑衣人沖去。
長劍飛刃,黑衣人血濺铠甲,而終究一人之力,李柔靜又不許其他禦林軍相救,還未到魏莺莺馬車前,就被黑衣人一彎刀斬下了頭顱……
而剩下的黑衣人直接将馬車掉頭,順着下坡撸劫了魏莺莺和濟慈師太,一路疾馳而去……
李柔靜看着禦林軍長淌了一滴血的铠甲,先是一頓,随後眸底卻升騰出一股麻木的快感,如果魏莺莺當真被這幫狂徒賊人殺死了,亦或是被這幫狂徒給髒了……那就再也沒人跟她搶簫晏了。
只要魏莺莺死了,簫晏就會愛上自己!一定會的!想到這兒,李柔靜心裏忽然心頭仿佛開了千朵萬朵的花,眼淚猛地流了出來,眼底卻全是歡喜。哭着笑,笑着哭,最後一絲良知在此刻似乎被折斷的幹幹淨淨。
下一瞬,她轉過身來,朝着護持自己的禦林軍,故意做戲道:“快去救魏貴人,本宮願犧牲自己,保住魏貴人。”
禦林軍狂奔而去,李柔靜卻轉着手指那枚簇新的碧玺戒指,紅唇噙着淺淺的笑。
呵……這個時辰了,哪裏還能救的回來?!
那日王氏說魏莺莺有鸾鳳入命,可惜又有短夭的命數,果然,天意不可違!
果然,只有她李柔靜才是大梁的皇後,才是配的上簫晏的唯一的女人!
魏莺莺,你可走好了,可再也不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