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哪一宮?”
“入廟。”半天了,寶和磨磨蹭蹭不甚情願的憋出一句。
“擎羊入廟與吉星同宮,主人富貴聲揚,威權出衆……”
“但須以主之氣滋養她的命盤方可,倘若主命氣弱,則為貧賤兇夭。”不等韓應麟将話說完,寶和就急赤白臉補了一句。
‘“換句話說她就是個狐貍精啊,生來就是吸小五精氣的,還是個沒有頭的,我哪裏能眼睜睜看着她将小五的精氣都吸光!”寶和義憤填膺。
韓應麟不知如何回應,皇帝能無依無靠在宮裏這種地方從個幼兒長成少年,那煞氣不知比靜妃要重幾何,他能坐上皇位,終究是命盤極硬,就算靜妃是擎羊陷地子午卯酉,和皇帝湊在一起也不知誰能克住誰,更不要說她還命盤入廟,皇帝養着她,她旺着皇帝,這不是極好的麽,雖則擎羊再旺,主星命裏也是兇險,可這種事情的有無,誰又能說的準。
只這話他是萬萬不能說的,說了寶和恐又要跳腳,興許能跳将起來給他一頓老拳順帶一頓大罵,說什麽不是你自己的外甥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家血脈就皇帝一根獨苗苗,我自己又生不了孩子,你讓我家要斷了麽,我家是死裏逃生才有個香火傳人,敢情不是你家等等等等,如此之類簡直要從祖上往下數着罵人,遂就住口。
“算了算了,人都要跌死了,說這許多也無用,她跌死了沒有?”寶和盯着對過牆角發問。
“沒有,今日醒了。”
“哼,怎麽沒跌死,這樣就省的我天天候在京裏看着了,我還要去流鬼一趟看看那蕭铎還有命無,怎麽能天天守在這裏。”寶和話是這麽說,然暗暗松了口氣,往下躺在韓應麟腿上,終于是沒有那麽生氣,還覺出了一丁點的快樂來。
“哎,你這嘴……”韓應麟低頭看寶和,看他長眉秀鼻紅唇皆都是筆畫難描,可眉間總也帶些單純固執任性來,就長嘆口氣無可奈何。
寶和平躺着,他總是頭疼,韓應麟這會兒給他頭上按摩他就覺着很舒服,于是兩人一個躺着一個坐着正是安靜時候,外面一陣嘩啦啦。
韓應麟凝起臉,方才他吩咐過不得有外人進來,怎的外面這樣吵,他是萬萬沒想着皇帝能從倦勤殿裏出來,當皇帝站在牢外高深莫測的看着牢裏的時候,韓應麟僵着臉把範寶和的腦袋從自己腿上挪開,然後起身就是跪地。
“皇上恕罪。”韓應麟跪地磕頭,皇帝吩咐過,将寶和押進禦史臺獄裏,誰也不準放他出來,若是能在牢裏将寶和生脫一層皮便是最好的,他憋了好幾日,今日将将來,竟然被皇帝堵在窩裏。皇帝性格同寶和有幾分像,可是他更陰晴不定一些,這回可如何是好。
皇上一句話都沒說,就站在牢外,範寶和一看皇帝來了,便又是破口大罵,說皇帝如何狼心狗肺,如何目無尊長等等,他是好一通罵,皇帝只站在外面看着,不回嘴也不打人,看的範寶和讪讪住了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在哪裏?”皇帝終于開口,開口就問寶和是不是早就知道穆清在哪裏。
“放屁!若不是你這次出宮,我接到信兒才去見名揚天下太傅府裏那女先生,我哪裏知道能早知道!”寶和氣的跳腳,信誓旦旦理直氣壯。
“你是皇帝,是天下的皇帝,擅自出宮還鬧出這樣的笑話,我能不回來看看麽?!我家就剩你我二人,我能不擔心你麽?!”寶和痛心疾首,仿佛皇帝出宮一回就能頃刻間有了意外他家就徹底斷了香火一樣。
皇帝目光沉沉表情難測,那麽站在暗裏看的人心裏發毛,寶和也不知他在想什麽,遂就臉朝裏徑自生悶氣。
“你是作何要帶着她夜闖城門還将她摔下城去?”
“老子打死你個龜孫你信不信!”寶和一聽皇帝語氣裏是一派的冷漠與審問,一時忍耐不住重重坐起來指着皇帝罵,他當皇帝是外甥,皇帝當他是犯人,能不讓人生氣麽!
“作何是要将她摔下城去?”寶和是個氣憤不已的樣子,皇帝卻是突然爆喝一聲,韓應麟跪在地上只将頭叩的更低,寶和是徹底的愣住了,猶自是個不敢置信的樣。
“她摔得險些命都丢了,現在內裏還是個四分五裂的樣子,肝葉碎了個大半,碎了的那些還養在狗肚子裏,你怎麽忍心将她摔下去。”
寶和看皇帝連說話都是心疼的樣子,再是沒有辯解一句,他想說他也是不小心才将人摔下去的,可到底那女娃娃遭了這麽大的罪,終究也是他的錯,遂就沒說話。
看皇帝這個樣,哪怕他說那女娃娃是紫微煞星皇帝也是不在意的罷,如此寶和就沒說了,只是有些傷心。
“皇上……”韓應麟剛一張嘴,皇帝就狠斥一聲“閉嘴!”
“韓應麟你膽敢違抗聖旨,朕念你日夜處理朝政辛苦,來人,杖責二十,馬上!”皇帝不再對着範寶和說話,着人将韓應麟杖二十。
“小兔崽子你敢!”範寶和跳起來就護到韓應麟背後。
“将他給我拉開。”皇帝漠然同進來的幾個侍衛說,于是範寶和就被兩個侍衛扯着膀子拉到了一邊,随即韓應麟便被壓在地上好一通打。
寶和連傷心帶生氣,一時有些發暈,看韓應麟趴在地上一聲不吭的挨打,紅着眼睛恨恨對皇帝說“從今往後你的爛事我再也不管,今日你有本事就連我一起打!”他本來是可以在牢裏同皇帝纏鬥一番,可到底是大腿上有火箭傷,況且同皇帝纏鬥他終究是下不了狠手,于是就作罷,只由着兩個侍衛将自己拉開。
皇帝一聲都不言語,老半天之後方說“寶寶,我就是想要她而已。”皇帝高大健碩,幼時那樣長大,後來又去了沙場,這兩年總也睡不好覺,看着老成蒼老很多,寶和單薄修長又是個漂亮的長相,皇帝看着比寶和還要老氣幾分,遂乍然這麽說不突兀,只是話裏有些傷心。
皇帝從來不叫範寶和舅舅,初初見範寶和時候,他将将從宮裏冷宮旁邊的狗洞子裏鑽出來,彼時範寶和人面如玉站在宮牆上看着他,說“小狗崽子,我是你舅舅你知道麽。”然後将他帶出了宮裏去。
範寶和總是個喜歡別人叫他小名,雖然他的小名也是他自己起的,可有人會叫,皇帝從未喚過,今日頭一回聽皇帝這麽喚他,寶和就還是個生氣的樣子,只是恨恨發誓的樣子沒有了,看皇帝表情松動,跑過去搡開還打韓應麟的侍衛,“小王八羔子,老子是你舅舅,你敢叫我的名?!”
皇帝腦裏輩分綱常的概念清晰的有限,遂也就無動于衷站在牢外。
寶和沒跟皇帝說穆清是擎羊煞星的事,自然也沒有提穆清是蕭家女的事,那蕭家女娃娃是蕭家女娃娃的事情,之前還能說說,看皇帝的樣子,眼下說了只是徒增皇帝的困擾,他便也就沒說,目下那蕭家人被四處流放,蕭铎更是在流鬼,那蕭家女娃娃也是個不願提她是蕭家人的想法,遂他也就不說了,兩人現下若是能湊合着且先湊合着,橫豎皇帝要是命盤變弱,到時再将蕭家女娃娃送走不遲。
怪道韓應麟說寶和總也是個單純的樣子,他一生都由着他的性子過活,壓根不知這世上有這許多的身不由己,他全然不管那些身不由己,可總有人是身不由己的。
皇帝知道從他從宮裏出來再到坐上皇位,這許多時間裏範寶和總是緊張着自己,他原本是想細細問問緣由的,只是看範寶和的樣終究是沒細問,細問了範寶和又是個傷心,遂帶了滿心的疑問,皇帝從禦臺獄裏出來。
出來當晚,皇帝就将皇上劉家全家又放回去了,抄沒的家産悉數又還回去,劉家人糊裏糊塗的下了一回大獄,又糊裏糊塗的全家大赦,不光是家産悉數被還了,皇帝又着人賞賜了許多。
是夜,穆清臉色開始發青發黃,人昏迷不醒,将将有點理智的皇帝重新驚慌失措,提着院首的衣領子一陣亂嚷嚷,将宮女太監們好一頓吓。
“皇上,靜妃體內的肝葉過于小,已經不能支撐身體供應了,恐體內膽汁也溢出來了要,眼下即可須得開膛将那大的肝葉再移進去。”
“她要再開膛破肚一次?”皇帝愣愣。
“是。”
“開吧。”
上一回清豐将穆清肚裏剖開時只留了一小部分肝葉暫供生長,大的肝葉有破損縫合了一些便養在狗肚子裏,這回要将大肝葉重新放進去,也不知經脈都能連接上否,即便這幾日夜以繼日的拿豬羊練習,清豐依舊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