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心知 - 第 21 章 穆清

且不管升平樓裏的光景,喝了兩三杯酒的皇帝走出殿來,自覺已經做到了一個皇帝該做的,本應該待宴散後再出來,然心裏仿佛有個貓爪子似的,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就撓他一下,撓的人丁點都坐不住,哪裏還有耐性同那些叽叽歪歪的大臣們再坐下去,遂就出來了。

出來之後沿着回廊漫無目的的走,要走去哪裏卻是不知道,只是信步走,天上的月亮既大又亮,白得滲人的将所有光景都照的清清楚楚,偌大的宮裏,到處都亮堂着,處處都站了侍衛,哪裏都仿佛有太監宮女,該是個熱熱鬧鬧的場景。可皇帝瞧着瞧着就覺得這滿眼的人還不如天上的毛月亮,真是同個蛋都不如。

嚴五兒跟在皇帝後面不錯眼的看着皇帝,他就只怕他一個眨眼皇帝又飛走了,他是皇帝,那被趕跑的太子也不知窩在哪裏伺機要他的命呢,這皇帝還老往宮外跑,他這個當大總管的能不焦心麽。

“嚴五兒,今天過節,你便也去過節罷。”皇帝說。

“奴才得跟着您伺候您吶皇上。”嚴五兒忠心耿耿。

“朕在這裏随意走走,你去找幾個相好的也去喝點罷。”

“皇上,奴才沒有相好的……奴才得伺候您。”皇帝如何說,嚴五兒總是跟着他,然後将先前的話再重複一遍。

如此皇帝就惱火的回頭看一眼跟着的奴才,轉臉便打着鹞子掠上了殿旁的大樹,“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個小閹貨找了好幾個宮女,跟着去伺候她們去罷!”說話間已經不見蹤影。

嚴五兒踢踢踏踏的狠命跑了幾步,眼看着皇帝幾個翻轉出了宮牆,一時間只覺着這日子當真是過不下去了,皇帝将他的命不當命,白日裏還被人打成那樣,怎的就不長記性,這宮裏還有沒有人能将皇帝管管!

嚴五兒無比希望有個太後在,或者哪怕能有個說話管事的中宮在也行啊,想到延慶宮裏那老是哭哭啼啼的皇後嚴五兒就長長的嘆口氣。

卻說皇帝從宮裏翻出來之後,沒想好到哪裏,身體卻是自動到了太傅府外面,下意識的斂着呼吸小心翼翼往進飛的時候皇帝懊惱,之前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是個小心翼翼的樣子,可現在已經是皇帝了,他作何還是要這樣跟做賊似的,他大可光明正大将人強進宮去,若有誰攔着,縱你再厲害,十萬大軍對付你一個總也是綽綽有餘的。

皇帝本可以這麽做,可不知怎的,卻是只要一有強行将人強進宮去這念頭一出來,他便知道倘若他真這麽做,那個偶爾還能冒出來的人就真的消失了,有些人,萬不是你強行就能行的,木木愣愣的,會折斷的。

哼,折折了才好,憐惜着也是個不知好歹的,且看他還有幾日的耐心罷,倘若惹急了他,将那腦袋都給擰下來看你再折到哪裏去,腦袋擰下來,或者不将腦袋擰下來把四肢砍掉身體做個人彘,如此便就永遠是他的,若是他連人彘都厭了,就效仿那前朝呂後将人彘給扔進豬圈裏去,如此才能覺出逞心如意來。

皇帝邊發狠邊往太傅府的偏院走,今日太傅那著名的三層大書房被皇帝險些給拆了,下午着人收拾了還未收拾齊整,太傅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直嚷嚷着再也不見皇帝,下次見了皇帝他要和皇帝拼老命,門人學生都攔下太傅,連同工匠一起整理了一下午的書房,到了晚些時分便也擺起了宴,遂前院裏也是個歌舞升平人人酣飲的狀況。

小心翼翼躲開前院的歌舞升平,穆清偏院裏是黑漆漆一片,看着仿佛連個人氣也沒有,皇帝貓着腰竄進了那屋裏檐下,時刻備着屋裏飛出一個人,可等了良久,竟然裏面是個毫無聲息,看來是人不在。

于是皇帝自然是毫不客氣,推開窗戶跳将了進去。他落地無聲,只窗戶開的時候有點點響聲,因了那點響聲,皇帝無端一個心顫,總覺着自己這樣當個皇帝實在是窩囊,還不如不當時候威風。

屋裏沒點燈,床帳垂着,隐約能看清榻上躺了一個人,皇帝小心翼翼挨近床榻,隔了那帳子細看,床帳子裏面躺着的人面朝裏一動不動,皇帝皺起眉頭,心說這人警覺性低也着實太低了些,屋裏闖進了人竟然睡的跟豬一樣,是八輩子都沒睡過覺還是怎的?

皇帝自然是沒發現自己這矛盾的心情,到底是叫人家發現自己還是不發現,只一陣子惱火,然後掀開床帳也不敢觸摸人身體,身體往前傾了傾将上半身探進床裏看躺着的人,這一看不打緊,裏面躺着的人滿臉青白已然同個冰的一樣,皇帝心裏一緊,觸手一抹,滿手的濕冷,摸的人也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睡過去了。

“醒醒,哎,醒醒,喂……活着還是死了吱個聲兒……喂……”皇帝眉頭皺的緊緊的一疊聲的叫人,連推帶搡,人卻是沒有醒來。

這回真是急了,連被子卷了人就要往外走,卻不料他那麽個連推帶搡帶勒,終于将人給折騰醒了。

穆清意識昏蒙,張嘴便喚“野夫,你回來了。”皇帝夾着被筒子的身形一僵,轉身就将人給扔到床上了,額上的青筋都突突開始跳。

“你說什麽?”他咬牙切齒,也不管床上的人将将還是個滿臉青白的冰棱人,這時候他已經不管不顧的将人扔床上臉色猙獰起來。

被重重扔到床上之後穆清腦袋一昏又要暈過去,卻覺下身一股熱流湧出來,小腹後腰冷疼的人都要抽過去,胸口一陣犯惡心,今日被摔打的身體也疼,頭也疼,眼看要暈,卻是被疼清醒了,轉眼看地上站着的人,又是看見那臉色猙獰的人站在暗裏同那地獄修羅一樣,立時一個驚呼,下意識往床裏一縮。

“皇上……”穆清這個時候還不忘喚一聲皇上,只擁着被子縮在床裏恨不能立即消失。

“你方才說什麽?”皇帝猶自是個猙獰的表情,只往前跨了一步,黑漆漆的屋裏,穆清便已然要被活生生吓死。

自打一個月前見着這人之後,今日是第二回,統共見了兩回,頭一回心驚膽戰之後自己一只腳被大墨硯砸的青紫現在還沒好,第二回活生生要從樓上将自己扔下去要摔死末了還不成體統的将她的醜态顯于衆人,這晚上便是第三回了,眼看着第三回又是個要将她撕碎了的表情,穆清原想着倘若她被找着,大抵是要被活活折磨死的罷,可那時候只是想想,想自己受的折磨少,想家人多,這回着實是将想法變成了現實,一時驚俱疼交加,神志錯亂竟然大聲呵斥了起來。

“皇上夜闖太傅府是要做什麽?半夜裏闖進他人內眷屋裏是當今聖上所為?還是要不顧他人意願冒天下之大不韪強搶別家婦人?堂堂大宋朝之國君,成天裏同那偷雞摸狗的匪盜宵小一般置天下子民于何處?!置一幹馬革裹屍的将士們于何處?!”

穆清越說越大聲,全然顧不上皇帝臉色已經不能看,只将心裏的話說了個痛快,說罷室內一陣安靜她方覺出了自己剛才确實是神志不清了。

皇帝臉上還帶着傷,頭上別着的金牡丹已經掉了,喘氣間還有一陣陣酒氣,站在床前還将所有的光都擋在身後,形容可怖,真是形容可怖極了。

這回他大喘着氣,險些要被氣死,“劉穆清,你方才說什麽?!”皇帝從牙齒縫兒裏繃出這幾個字,然後整個人要挨到床榻邊兒上了,眼看着是個要殺人的樣子。他一直不願意叫她的名字,仿佛這個名字叫出來便是他輸了一樣,認了這個已經面目全非黑鬼一樣的人是他一直尋覓的人,認了這個想方設法不惜連張載都拉下水都要逃脫他的人是他少年時候稀罕的人,認了這個同別個男人日夜在一起兩年的女人是自己的。

他一旦叫出了這個名字,就仿佛認下了這所有的東西,甚至連綠帽子都要戴上,遂他一直不願意喊她的名字,方才一瞬間她義正言辭喋喋不休,像是回到了昔日嘴裏老是說着仁義禮智信的昭陽殿靜妃的模樣,只是話裏的內容将他氣的也失了理智,遂竟然是叫了出來。

叫出來之後兩個人俱都是一怔,穆清發怔的是她依然是劉穆清,那皇帝是沒發現蕭劉兩家的事情,那作何是要将蕭家一門都滅掉,這時候已然都顧不上皇帝認出她叫出她了,先前只覺得是認出了,這回真是叫出口了。

皇帝怔了一瞬之後被床裏的人氣的理智是徹底沒了,但聽床裏的人說“劉穆清早已死了皇上,我不是劉穆清,過去的便過去罷。”

話音未落,皇帝探手一把捏上穆清臉蛋,整個人鑽進床帳裏想掐着脖子将人弄死。什麽叫過去的便叫它過去,什麽叫?!

皇帝一腿在地,一腿跪床上,臉色猙獰吐出的氣息帶了一股酒氣,兩只眼角發紅,俨然是個瘋了的樣子,穆清不自主瑟縮,下一瞬皇帝卻已經帶了一團的黑氣與酒氣當頭罩了下來。

猝不及防間穆清臉蛋生疼嘴上也一疼,然後就睜着眼睛看着自己眼前一張鼻青臉腫的大臉罩住了所有光陰。

張嘴就要喝就要叫,張嘴卻是舌頭疼的人要瘋,然後察覺自己胸前的衣服都要被撕開,再是不能坐住,疼的眼淚都掉下來然後也上手一陣亂抓,将皇帝頭發撕扯了個破破爛爛。

“放開我,救命……”穆清急瘋了,等嘴上終于得空兒的時候她用盡了所有力氣喊了兩聲,然後胸前就已經被扯開了,窗戶裏竄進的冷空氣一瞬就将肌膚凍了個冰涼。

穆清驚駭莫名,胡亂掙紮,雙手對着當今皇帝臉上就是一頓“噼裏啪啦”,然後突然間所有動作都止了,跪在床上的人看着她的左肩,那裏肌膚盈白細嫩,肩膀刀削一樣嬌窄,鎖骨下的肌膚滴着水滴往下隆起蜿蜒,這樣的地方,白裏隐約有點紅白,那裏像是有個手印的疤痕。

皇帝将他的右手放上去,手型一模一樣只是手指長了一點手掌寬了些,穆清滿嘴是血呆呆低頭看一眼,只感覺自己肩膀那裏一片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