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容緩緩的睜開雙眼,看到自己正蜷縮在巨大的帳篷內的一個角落裏。
手腳都被麻繩緊緊的捆着。
擡眼望去,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坐在正中的虎皮大椅上。
他眯着着狹長的雙目,把一只手搭在椅背之後,慵懶的睨視着雲容。
這個人的身形要比一般人高大,頭上帶着一頂黑狐皮圍成的帽子,正中鑲嵌着一顆巨大祖母綠寶石。帽檐的左右各插着一支長長的羽翎。
衣服上的領口,袖邊上也都滾着黑色的狐毛。腰間一條玉帶,鑲滿了各色的寶石,下擺上繡着類似于圖騰一樣的花紋。
他的目光嚣張霸道的在雲容的臉上游走,臉上不時浮現出憤恨,驚訝,戲谑,陰狠,痛惜交替的複雜表情。
他的身邊坐着一位婦人,打扮得高貴華麗,圍着一件白狐毛的披肩,年輕時應該是個出色的美人,即使現在眼角有了淡淡的細紋,但皮膚依舊光澤,一雙眼睛仍有幾分勾魂奪魄的媚色。
知覺告訴雲容,這個女人一定是阮蔓菁一類的人物,并且她的目光與曾經的阮蔓菁一樣,并不友善,且還有幾分恨意。
雲容斷定,自己從沒有見過他們,卻不知道為什麽會被他們虜來。
方才有人喚他國主,莫非這個男子就是西涼國的國主蕭訾煜?
“你怎麽還沒死?”
這句話從那女子口中說出,雲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女子已經從高坐上走了下來,長長的裙擺逶迤在地。一股蘭香之氣若有若無的襲來。
可是卻暗含着無限的殺機。
帳內所有人都跟着他的視線都随着她的腳步移動,最後落到雲容的身上。
“這張臉倒是長得一模一樣。”她嘲諷的笑着,啧啧的搖搖頭:“瞧着這雙眼睛比你娘還要美上三分。”
她冷哼一聲:“只是不知道又要禍害多少個人去?”
“我娘,你認識我娘?”雲容掙紮着向前移動,在慕容夫婦那裏看到的娘親的那副畫像裏的背景,果然是西涼的後宮嗎?”
可那女人卻狠狠的在雲容的腰間踢了一腳,雲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朝歌,你在做什麽?”聲音渾厚沙啞,卻帶着濃濃的不悅。
“國主!”
“都退下!”
這個叫朝歌的女子,被這威嚴的聲音喝住,躬身行了一個大禮,緩緩的走了出去。其他人也緊随其後。
燭火頓時暗淡了下來,偌大的軍帳內只剩下了,蕭訾煜與雲容兩個人。
蕭訾煜此時,完全換上了一副雲容看不懂的神情,暴戾之氣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掩飾不住的落寂之情。
沉默了很久很久,雲容大着膽子問道:“國主,你能告訴我,我娘曾經在西涼的後宮中生活過嗎?
她究竟是什麽人?”
蕭訾煜如遭雷擊般,手中的雙耳銀杯,哐的一聲掉在地上:“你想知道些什麽?”
“我想知道,我娘的身份是什麽,我還想知道我爹是誰,還有你們為什麽要把我虜到這裏來?”
“你爹?”
這兩個字似乎徹底把蕭訾煜激怒,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座下,一步一步的來到雲容的身邊:“你娘是我的女人,可是你卻是她背叛我和別的男人私通後生下的孩子。
你娘欠下的債,今天就由你來償還!”
雲容昂起頭,倔強的逼視着他:“你胡說,不許你侮辱我娘!”慕容青痕的話語浮現在她的心頭,他說,她的娘親是一個好女人,他不會騙自己的。
蕭訾煜端起她的小臉,冷哼一聲,“聽說你比你娘還有本事,把光惠帝的兩個兒子,玩弄于鼓掌之上,用不了幾天,他二人齊聚于漠北,我倒想看看,他們會不會答應我的條件。”
啊?
早該想到,蕭訾煜捉她來的目的就是要要挾白梓軒,可是沒有想到還會有白曦宸。
“你不要做夢了,他們不會為了我一個女人,放棄抵抗你的侵略。更何況,白曦宸此刻恨我入骨,你以為你的奸計可以得逞嗎?”
蕭訾煜冷笑一聲,不以為然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你究竟想怎樣?”雲容被他臉上詭異的表情徹底激怒了。
“我想知道,他們誰選你,誰選天下?
不過我猜那白梓軒心裏裝着的是天下,白曦宸心裏裝的是仇恨。
他們兩個人也許誰都不會選你,你說我猜的對嗎?”
他的話已經在雲容的心中炸開:“你既然知道了答案,何苦還要多此一舉,自取其辱?”
“你難道不感到失望嗎?就像當年你娘一樣,盼了那麽久,還是沒有等到她那所謂的良人,我就是想看到她女兒和她一樣痛不欲生的模樣。”
沒有想到這個蕭訾煜居然是這種心理使然,他恨着她的娘親,恨着她的父親,所以他要把把苦難完全都要放于她的身上,可是……
雲容看着他,忍不住冷冷一笑。
“你笑什麽?”蕭訾煜不解的看着她,一時竟有些失神,她和她的母親實在是太像了,甚至容顏比她母親還要靈動三分。
他不是沒有想過,當年的那個女嬰是自己的孩子,如果她是,她就是西涼最美的公主。他會像世間最最美好的珍寶一樣寵愛着她。
可惜,她不是。
他一生也忘不了,素蘭哭着說那女嬰不是他的孩子,她說她死也不會替自己生孩子。
她是素蘭和那個男人生下的野種。
他不會讓她輕易的死去,可是卻要她品嘗必死還要難受的滋味。
素蘭欠下的債,就讓她的女兒來償還。
可是她為什麽此刻還能笑得出來呢?
“我想我娘一定是不愛你的?”雲容此時的眉宇間已經少了幾分怒意,多了幾分淡然。
此話一出,蕭訾煜的痛苦好像被人撕開了封印一般,前塵往事洶湧而至,幾乎讓他崩潰。
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一直還是不能釋懷,僅憑這個小女娃的一句話,就讓他徹底的崩潰。
雲容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對他說:“你一點也不了解我娘,你知道嗎,當一個女人真的愛上一個男子的時候,她不會希望他為自己冒任何的風險,她只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的。
因為他無論怎麽做,在她的心中,她都會相信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的心裏一定是愛着她的。
若是連最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還何談什麽愛情,你不覺得可笑嗎?可見你根本從來沒有了解過我娘,只把她當成輕浮的女子對待,所以你也毫無可能讓我娘去愛上你。”
“你…….”蕭訾煜只覺得周身充滿了寒意,猛地把雲容推到在地,轉身大步向帳外走去。
。。。。。。。。。。。《雲色傾城》。。。。。。。。。。
雲容被帶到了一個小帳篷中,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手腳依然都被麻繩捆住。
桌子上直燃着一支小小的油燈,微弱的光暈裏,雲容仿佛看到了白梓軒此刻因為她的被虜,焦急不安的臉龐。
軍營中的士兵被人下毒,現在可曾找到醫治的辦法,還有那陳寶瑞的援軍還有多久才能到達?
而她被虜,他一定是要急瘋了吧?
想到這裏,雲容的心突然好難過好難過。
若不是她,他怎麽會淪落到漠北這處僻壤之地?
若不是她,也許西涼國根本也不會有機會入侵中原。
而如今蕭訾煜還要用自己威脅他,他若肯就範,必定失去民心。
到時,就連漠北這處暗自隐匿多年的栖身之地也要失去。
他因為她已經險些一無所有,她再也不要他再失去什麽了……
“世子,請不要為難我們!”雲容聽到外面的守衛低眉順氣的攔着一個男子。
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後,不由心中一口濁氣翻湧。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再擡頭時,周瑾瑜已經不顧守衛的阻攔,大步走了進來。
“你….”雲容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曾經是她最最信賴的人,可卻沒有想到連他都會利用自己。
“雲兒….”周瑾瑜看到她被捆住手腳,蜷縮在牆角楚楚可憐的樣子,連忙蹲下身,使勁的去解開她手上的繩索。
“你走開,不用你假惺惺的”。雖然知道,和他并無血緣關系,可是在她的心中,她一直都當他是親哥哥一般對待。
“雲兒…”他的聲音極盡哀求。
“你不配這麽喚我!”雲容雙手不停的躲閃,卻被他的大掌用力的捉住。
他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把她手上和腳腕間的繩索解開。
雲容行動如常,立刻向後退去,戒備的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周瑾瑜痛苦的看着她,卻又說不出一個字來。
時間在靜谧中,一分一秒的流逝,雲容抿着嘴唇,好久好久,凝視着他的眼睛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會是他,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雲兒,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是你和白梓軒注定不會有好結果的!我之所以肯答應國主這麽去做,也是想讓你看清事實。不想讓你以後受到更多的苦難。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淮南的時候,我就想帶你走,帶你遠離這一切陰謀,可是你被白曦宸追了回去,我沒有選擇。
第二次,在涿州的時候,我第二次想帶你走,可是我知道,你那時,已經不可能同我一起隐匿江湖,游山玩水了。
可是這一次,當我從國主口中知道了關于你的一切後,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你離開他們兄弟倆,無論用什麽手段,無論你是不是會恨我,可是我卻沒有想到,國主會如此的對你….”
雲容看着他臉上痛苦的表情,并沒有一絲虛假。
仔細體會他話中的深意,只覺得越想越怕,“你究竟想說什麽?”
“雲兒,我只是想說,你其實和我一樣,都是西涼國的人。”
周瑾瑜目光堅定,緩緩的吐出這幾個字。
雲容只覺得連呼吸都極為困難,曾經慕容青痕說過,她的母親是天朝人,她一直認為自己的父親也會是天朝的男子,若周瑾瑜說的是真的,
他的父親莫非是西涼國的人?會是誰呢?”
“那你告訴我,我的父親究竟是誰?”雲容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對着周瑾瑜大聲的問。
“雲兒,你不要激動,我聽到你是西涼人的消息後,才用盡方法打聽到,你的母親是國主最最寵愛的妃子,你的父親是國主最好的一位朋友,卻與你的母親産生了私情。
你母親生下你之後,沒多久就因病故去,而你的父親則,在你還沒出生之前就銷聲匿跡。至今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究竟在哪裏!
而他就算此刻還在人世,可能也并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所以你是西涼人,如今國主舉全國之兵力,踏足中原,你覺得一旦你的身份被公布于衆,你還能夠站在白梓軒的身邊嗎?”
雲容像被瞬間點成了化石一樣,是呀,她的身份,如果是真的,蕭訾煜一定會好好的利用。
到那時,她這樣的身份豈能被那些支持白梓軒的人所容下,豈會被天朝大地上千千萬萬的百姓所容下?
“雲兒,你知道嗎,白曦宸已經馬上就要親臨漠北了,你以為就算我不把你帶到這裏來,他還會讓你繼續留在白梓軒的身邊嗎?
到時候,你又将怎麽面對他?不如安心的留在西涼,這才是你的根基所在。”
十日之後。
雲容看着步入帳篷的蕭訾煜,只覺得心尖一顫。
這些日子以來,她都被關在這間小小的帳篷之內,從沒有被任何人召喚過,也沒有任何人前來看過她。
就連那日見過的周瑾瑜也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
而今天,蕭訾煜居然親來了。
她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麽。
“怎麽,害怕了?今天,我就要帶你去看看那兩個人。”
“你無恥!”雲容絕望的怒罵着。
蕭訾煜哈哈大笑:“據我所知,曦宸還并沒有見過你真實的容貌,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們二人見到你之後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