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珩緊抿着唇, 在秦婉身邊坐下, 端詳着她的小臉, 那雙清亮的眸子對上他, 她眼裏好像有小小的旋渦一樣,把他魂兒都要吸進去了。他後槽牙都咬酸了,搖頭:“無事,不過沒什麽胃口。”
“如今天氣熱,難免沒有胃口,那同我說說話吧, 我今日還沒與你好好說話。”秦婉微微紅着了臉, 想到今日雙生子将自己賣了的事,臉兒滾燙, “鄭太傅的規矩很多,拜在他門下,可有什麽不适應的地方?若是有需要的, 盡管跟我開口, 我必盡力為你周旋。”見他似聽非聽的點頭,秦婉沉吟片刻,勉強笑道, “如今六月也快完了, 八月即是秋闱,多複習一二才是, 也別為此壞了身子。”
聽了她關切的話語,衛珩心中稍霁, 想到今日雙生子異口同聲說秦婉夢中都在叫他的名字,他忽又有了希冀,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端詳着她:“若是我中了舉,你會喜歡我麽?會比喜歡柳穆清更喜歡我麽?”
他驟然說出這話,讓秦婉頓時愣了愣,旋即面紅耳赤的低下頭去。她似有逃避之意,衛珩蹙着眉,眉頭皺成了冷硬的弧度:“你不會喜歡我的,是麽?”
“我不喜歡他。”秦婉難免臊得發慌,慌不擇言,說了話才發現答非所問,一時更是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衛珩則抿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來:“你都和他議親了,還不喜歡他?你二人一處吃一處睡,你兒時還說要嫁給他,還不喜歡?”
“兒時的話怎能當真?”秦婉紅着臉說,她很想撲到衛珩懷裏說她只喜歡他,但這樣似乎又顯得太過輕佻,又低聲道,“你聽到夷光的話了?”
衛珩抿緊了唇,神色莫測:“你不必管我從哪裏知道的,我只知道,在你心中,我永遠不如柳穆清,即便我有一日,樣樣比他強,但我還是不如他。”
“夷光所言不過是玩話,豈能當真?”秦婉急了,前世衛珩就是這樣固執的人,縱然對她極盡溫柔,但是他骨子裏還是個頑固的人,這想法若是根深蒂固了,可不知道怎麽才能扭回來。
“又不能當真?今日已然是第二回了。”衛珩抿出一個嘲諷的微笑來,對上秦婉清亮如水的眸子,“那還有什麽不必當真的,郡主不如一并說出來,好讓我明白,我實則不配郡主待我這樣好。”
秦婉一時語塞,坐在凳子上沉默。衛珩暴躁的搓了搓自己的臉,他現下心中又急又悔,後悔不該這樣質問秦婉,但又不知應該如何道歉。雙雙沉默了好久,衛珩忽覺得有人在拉他的衣袖,順勢看去,才見秦婉白嫩的小手扯着他的衣袖,拽得生緊,連指尖都發白了:“我想對你好,這個理由可以麽?”
她委委屈屈的聲音傳入耳中,衛珩立時心疼了:“是我不好,我不該兇你。我只是……”
“不用說了,我知道了。”秦婉承認,的确是自己忽略了。前世衛珩在她提一句溫一楓時都能吃醋,這樣小心眼的男人,怎會不惱她和柳穆清關系親密?“先去吃飯吧,別餓壞了。”
衛珩身子繃得那樣緊:“郡主不要生氣,可好?”
“我不氣,你也不要氣。”秦婉笑道,輕輕将他衣袖放開,“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呀。”
只當這話是敷衍,衛珩面色沉沉,起身往外去了,心中難受至極,這算是他親手将秦婉推開了麽?屋中秦婉并不知衛珩的想法,若是知道,定會撲進他懷裏,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自己不會生他的氣。
待衛珩一走,秦婉的笑臉就拉了下來,杜若進來便為秦婉不平:“這人好沒良心,竟然來質問郡主了。眼瞎了心也瞎?郡主就差将心掏出來給他看了,他竟還說這樣誅心的話——”
“好了別說了。”紫蘇忙制止她,雖然她依舊不贊成秦婉和衛家人走太近,但皇帝對于衛珩拜師之事一點反應都沒有,所以紫蘇也就不會明擺着反對了,加之這幾次她也看出來了,衛珩的确是秦婉心尖尖上的人,是以她也不再去如何了。制止了杜若之後,她才低聲道,“我瞧着,衛公子像是醋了。”
“可不是。”秦婉笑道,對于衛珩吃醋的事,她其實是樂見其成的,只有衛珩心悅她,看重她,才會為她吃醋。紫蘇又說:“只是今日很是奇怪,今日宋姑娘說了郡主和柳家哥兒議親的事之後,衛公子就出去了,不多時之後,孟姑娘身邊的朱婆子也就出去了。後來朱婆子回來,還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衛公子也回來。郡主也知道,這樣大的日頭,誰沒事往外跑呀,兩人這樣,說是巧合也怪了些。”
原本因為秦婉和孟岚感情好,兩人也很喜歡孟岚,但上一次在雍王府,孟岚鬧出的事兩人盡收眼底之後,就變得讨厭此人了,加之秦婉表現出來的厭惡十分明顯,兩人也就讨厭起了孟岚。所以就算現在是潑髒水,也潑得沒有半點罪惡感。
“朱婆子?”這個名字,自然勾起了秦婉前世的記憶。朱婆子是孟岚的奶娘,前世沒少幫着孟岚作惡,在自己失勢的時候,還落井下石的欺辱自己。後來衛珩求取自己,她區區一個奴才,還百般阻攔。秦婉回門那日,朱婆子還想說些閑言碎語,誰成想被衛珩撞見,二話不說砍了她腦袋,扔到了孟岚跟前,将孟岚吓得病了好些日子。
一聽到朱婆子的名字,秦婉也就立時明白了前因後果。她說呢,衛珩是從哪裏知道她兒時說過要嫁給柳穆清的話,這件事別說宋夷光了,就是柳穆清自己都不甚清楚,只怕是朱婆子向衛珩說得,這才引得衛珩醋壇子翻了。
白嫩的小手握指成拳,孟岚前世奪走了她所有的東西,若非有衛珩的存在,讓她覺得老天并非對自己全然不公。但這輩子,孟岚不僅要故技重施,還想要她和衛珩離心離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若,你去知會老媽媽一聲,讓她帶了人,将朱婆子給我綁了!”秦婉冷笑道,“既然孟岚不要臉,我也不必再給她留臉面!”
今日是柳老太太的大壽,賓主盡歡,一直吃到了午時末才散了。今日柳老太太精神格外好,和幾個交好的命婦閑談,又說到了各家的小子和姑娘們,因雍王妃去世,雍王自覺應該替愛妻盡孝,是以也是守在柳老太太屋中。至于孟岚,自然不會放過和雍王接觸的機會,留在屋中給柳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這外甥女是極好的,這般有孝心。”衆人見孟岚如此乖覺,也是贊不絕口,柳老太太老謀深算,怎能不知她打得什麽主意,但也不好這樣揭了孟岚的臉面,也只是笑道:“這孩子很小就養在我膝下,自然是很好的,我還惦念着,來日給她說個好婆家呢。”
孟岚自然故作矜嬌:“姨媽又拿我開心,我可不願嫁人。”她略紅了臉龐的樣子,滿是少女的靈動嬌憨,讓雍王略一恍惚,依稀想到了雍王妃當年的模樣。
屋中又是一陣笑語,貼身伺候老太太的佩蘭從外面進來:“老太太,郡主來了。”秦婉進來的時候,神色莫測,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讓柳老太太心都揪緊了,雍王也不忍見女兒這樣,忙問道:“婉兒怎了?怎不和姑娘們一起玩?”
秦婉深吸一口氣,向柳老太太行了一禮:“回外祖母的話,婉兒身為客,本不該過問柳家之事,但婉兒清清白白的人,也不會讓人空口污蔑了去。”她說到這裏,目光微微移向了孟岚,“朱婆子對客人說了瘋話,婉兒現下命人将她綁了,只是不敢擅作主張,前來請外祖母定奪。”她說罷,就拍了拍手,老媽媽立時命幾個粗使婆子将朱婆子給扔了進來,朱婆子被綁得跟粽子似的,被扔進來的時候還大聲嚷嚷着:“老奴是貼身伺候孟姑娘的,孟姑娘是郡主的長輩,郡主豈能如此待我?”
她胡亂嚷嚷着,秦婉勾起一個冷笑來,雍王眉頭緊蹙,看了一眼孟岚,後者臉色頓白,秦婉是郡主,天潢貴胄,即便是柳老太太和柳重錦都不敢說是她的長輩,朱婆子卻說自己是她的長輩,豈不是要惹得衆人生疑?
而屋中的命婦聽了此話,也是蹙着眉頭,恨不能将方才誇孟岚的話給收回來——能有這樣不長腦子的奴才,主子可能是什麽好東西?
朱婆子被摔在地上,七葷八素的擡頭,見孟岚白着臉看自己,當即殺豬似的就叫道:“姑娘救我,郡主要殺了我!”老媽媽上前,一巴掌抽在她臉頰上,“住嘴!當着王爺和老太太的面,也有你說話的份?”
朱婆子這才看清連雍王都在,吓得不敢再說。
攏在袖中的小手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秦婉眼中淚光浮動:“諸位也看到了,這婆子如此,連我這個郡主都不放在眼裏,敢當衆說我要殺她,企圖壞我名節。更有甚者,方才,她竟跟官客說,我和表哥議親,說我二人自幼的情分,什麽也別想拆散了。我豈有如此不堪,熱孝之中跟男人議親?”
大熙對于孝悌之義看得很重,雖因男女地位有別,有“父在母亡孝一年”的規矩,但父母亡,同樣都是熱孝,熱孝之中跟人議親,乃是大不孝,要給人戳着脊梁骨罵的,別說這個人,就是家族也會蒙羞。
柳老太太也白了臉,雖然柳家的确有心思跟雍王府結親,也曾經向雍王夫妻倆提過這事,但是這事還沒說定,雍王妃就沒了,衆人也就只好作罷。但現在,朱婆子竟然敢說這話出來,豈不是要将柳家和雍王府的情誼給敗壞幹淨?
屋中衆人都明白這個道理,衆诰命面面相觑之後,看向孟岚的眼神就很是不善了。誰不知道秦婉是皇帝和太後的心尖子,她竟然還去招惹,就算沒有郡主的身份,這得多大仇才去敗壞一個姑娘的名聲?其中也不乏心直口快之人,當即嘲諷道:“這等刁奴,留着何用?趁早打殺了才是正理。不然壞了郡主的名聲,連清哥兒的名聲也保不住了。”說到這裏,她又故意說,“老太太,這不知是誰的奴才,馭下不嚴,委實應當重罰。”
孟岚一聽這話,也不再裝死,忙不疊的拉住柳老太太:“姨媽,我不知道這事。”她現在又急又氣,朱婆子這般目光短淺,讓她在雍王跟前下不來臺。若是這樣明目張膽的得罪了秦婉,來日怎能入雍王府?
“放手!”柳老太太現下怒不可遏,揮手便拂開了孟岚,“你規矩是愈發的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打臉開始了麽麽麽麽麽噠~反正我們婉婉是不會受氣的~
26 打臉
柳老太太現下是真的生氣了, 柳夫人沉吟片刻, 還是起身道:“諸位, 有些家事需要料理, 還請諸位随我來吧。”衆诰命也是明白,紛紛起身要出去,方才那出言諷刺朱婆子的诰命轉頭粲然一笑,毫不留情的譏諷道:“孟姑娘養在老太太膝下,看上去倒也像那麽回事,沒想到還是小家子氣了些, 連下人都管不住。”
才被柳老太太拂開, 孟岚正在暗自傷神,又得了這話, 臉色立時白如金紙。她不是出身世家,這是她生平最恨之事,都氣得哆嗦了, 死死的看着說話的诰命, 她要将這女人記在心裏,終有一日,要她跪在自己的腳下搖尾乞憐!
孟岚緊緊咬着牙, 那诰命不再理她, 自行去了。待衆人一走,柳老太太, 拐杖一柱:“說!誰指使你在官客面前诋毀郡主的?”在自己的壽辰上鬧出這樣的事,且不說給不給自己面子, 光是雍王這頭又該如何收場?秦婉是雍王的掌上明珠,惹急了雍王,柳家可就完了!
朱婆子若再不明白眼前的局面,那也就白活了這樣多年了,但她确信她對衛珩說這番話的時候沒有人看到,是以梗着脖子說:“老太太,老奴絕對沒有诋毀過郡主的名聲,郡主玉一般的人兒,老奴怎能壞了心眼要去說郡主的是非?”她說到這裏,不住的蠕動着,“郡主說老奴诋毀郡主,老奴不服,若郡主堅稱如此,那就請郡主拿了證據出來。”
“證據?”前世秦婉早就領教過朱婆子的手段了,是以連她要說什麽都幾乎知道了大概,“你要證據?既然如此,就讓衛公子來跟你當面對質,如何?”
朱婆子心都給唬得漏了一拍,她只當秦婉是詐她的,沒想到秦婉竟然真的知道是她向衛珩說出來的。見她額上冷汗簌簌,秦婉冷笑道:“衛公子感念我的引薦之恩,自然将你方才的胡言亂語同我說了。你以為你胡亂诋毀我,沒人知道?”
朱婆子臉色蒼白,匍匐在地一語不發。秦婉轉頭看向紫蘇:“去,将衛公子請來,當面與這老貨對質,別上了年歲就倚老賣老,诋毀起主子的名聲來了。到時候,你可不要想輕易開脫!”
一聽要請衛珩來,朱婆子吓得聲音都變了調:“我說,我說,老奴今日吃多了酒,迷了心竅,這才胡言亂語,絕沒有诋毀郡主的意思,郡主饒過老奴吧。”
見她這樣快就全撂了,孟岚臉色十分精彩,偷偷望了一眼雍王,後者臉色十分難看,神色莫測的樣子讓孟岚心都揪起來了——不成!她不能坐以待斃,若是讓秦婉這個小賤丫頭先撬開了朱婆子的嘴,那麽她再有什麽說辭,那可就再無轉圜之地了。
念及此,孟岚忙開口:“朱嬷嬷,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婉兒還是沒出閣的姑娘,一旦壞了名節,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她率先出聲指責,惹得柳老太太和秦婉紛紛看向她。柳老太太現下心中窩火,她不信朱婆子一個下人敢胡亂诋毀秦婉這堂堂郡主,只怕是有人指使,才敢這樣壞她名節。而能夠指使朱婆子的,就只有孟岚而已!
這個外甥女心的确是大了!
朱婆子也不料孟岚會将自己抛出來,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孟岚。後者一臉痛心疾首:“你如此行事,讓我怎有臉面去見表姐?婉兒堂堂郡主,也是你诋毀得的?”
“夠了,你住嘴!”柳老太太無心去聽孟岚的賊喊捉賊,厲聲打斷孟岚的話,後者臉上一僵,悻悻不敢再說,柳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她:“事情如何,王爺與我都是有腦子的人,不必你多嘴。”
雍王聞言,也看向了孟岚,見她很是委屈的樣子,心中複雜萬分。柳老太太恭順問道:“王爺看,這事如何處置?”
雍王忙說:“今日是岳母的壽辰,又在柳府之中,還請岳母自行處置就是。只是,還請還婉兒一個公道,女孩兒家臉皮薄,到底不能給這般诋毀。”又見女兒臉兒紅紅的樣子,招手說,“來,婉兒到父王這裏來。”
自打阿湄去世之後,雍王府上下都是婉兒操持。所以雍王對秦婉更多了幾分憐惜,現下女兒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做爹的當然要給女兒讨回公道來,不管得罪誰,都要讨回來。
本還想裝可憐讓雍王心軟的孟岚現下心都涼了半截,柳老太太得了雍王首肯,立時道:“來人,掌嘴!直到她說真話為止!”佩蘭立時領了幾個粗使婆子進來,左右開弓,不過幾下,朱婆子就吐出一粒牙來,滿嘴鮮血。雍王擡手,将女兒眼睛遮住,不願她見了如此血腥的一幕。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朱婆子已然昏死過去,佩蘭一盞涼茶将其潑醒,再次開打。孟岚聽得心驚肉跳,強忍着害怕,說:“姨媽,朱嬷嬷到底是我的奶嬷嬷,姨媽放過她吧。”
“我放過她?倘若今日的事傳出去,誰又會放過婉兒?”柳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她,“婉兒還在孝中,這樣的話傳出去,她一生都毀了,柳家也好,雍王府也好,要給人指着脊梁骨笑話一輩子。所謂物傷其類,你對婉兒沒有一點憐惜之心?”她也是在後宅争鬥之中出來的女人,怎會不知孟岚的心思?孟岚咬着牙,望着雍王,到底沒敢說出什麽來。
朱婆子給打得昏死了好幾次,兩頰腫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佩蘭低聲道:“老太太,再打下去,只怕要打死了。”得了首肯,又命人将其擡下去,柳老太太如今是動了真火,一來今日是她的壽辰,二來,她以為孟岚只是心大了,但沒想到,竟然敢命下人去诋毀秦婉的名聲,若真是鬧開了,秦婉名聲盡毀,皇帝也好,太後也好,誰會放過柳家?柳老太太越想越氣,旋即道:“給朱婆子灌了啞藥,明日發賣到西北苦寒之地去。”
京城富庶,是以大戶人家的下人跟一般人家的小姐太太用度差不離。但西北苦寒之地可就不一定了,去了那裏,風沙又大,能活幾年都不知道。孟岚臉色頓白:“姨媽,朱嬷嬷好歹伺候我一場,求姨媽留下她吧。”
柳老太太沉默不語,任憑孟岚如何哀求也沒有用。秦婉坐在雍王身邊,笑道:“表姨是小家碧玉,自然是不知道世家的規矩,若是哥兒姑娘們犯了錯,身邊的奴才,沒有一個能逃得過。”
又是一番暗諷她出身小戶,孟岚牙都咬酸了,但秦婉話中之意是知道她才是主謀,她也不敢說什麽。看着她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樣子,秦婉微微揚起笑容來,起身向柳老太太行了個禮:“外祖母,朱婆子素來是掌理表姨身邊的所有事,她德行如此,難保其他人也是這樣。表姨也是閨閣少女,身邊人三不着兩,難免壞了表姨閨譽,還請外祖母重新給表姨安排伺候的人吧,免得壞了表姨自己的名聲。”
孟岚大驚,秦婉這番話,是要柳老太太将她身邊所有信得過的人全部換掉啊!今日朱婆子會被這樣毒打,全是秦婉造成的,孟岚恨得要命,但也不敢求情。今日柳老太太着實生氣,見外孫女兒一語中的,大有将孟岚架空的意思,心中也是慰藉,尋思着孟岚這人的确是該好好管教了,也就吩咐道:“也好,将孟姑娘身邊伺候的全部發賣了,重新給姑娘撥人。”
見目的達到,秦婉微微一笑,對孟岚欠了欠身:“表姨,恕婉兒說句不敬的話,方才朱婆子高聲喧嘩,說表姨是我的長輩。難道表姨素日裏就這樣告訴下人的?表姨并非世家女,如此行事未免德行有虧,還是好好地學學世家女的言行舉止,來日出閣了,才不會被人笑話。”
雍王一語不發,待秦婉說罷,起身謝了柳老太太,就帶着秦婉要出去。孟岚今日偷雞不成蝕把米,連身邊可用之人也全部被換掉了,正滿心恨意,戚戚然喚道:“姐夫,此事真的和我沒有關系。”
“本王不是傻子,會自己判斷。”雍王淡淡的開口,也不轉頭去看。孟岚長得的确像雍王妃,但是阿湄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撇開其中的親戚關系不談,無端想要毀掉一個未出閣少女的名聲,何其歹毒!
孟岚恍如雷擊,渾身都在發抖,眼淚忽然就下來了。她只是想要嫁給雍王,入得王府,讓自己的孩子變成天家子,不會再有人嘲諷他們出身小戶,錯了麽?
“你這些日子不必出來了,好好在屋中反省吧。每日抄了《女誡》《女論語》來。”眼前這若不是自己妹妹的孩子,柳老太太能讓人将她打殺了。雍王妃剛沒有,她就對雍王動了心思,秦婉必然也是覺察了這點,這才對孟岚沒什麽好臉色。但沒成想,她不思悔改不說,反倒是想要将婉兒的閨譽敗壞掉。如此無恥的人,也配嫁入雍王府之中?
“姨媽,我真的沒有……”孟岚還想做最後的掙紮,豈料柳老太太目光陡然變冷,擡手便是一記結結實實的耳光打在她臉上,因手上戴着扳指,打得格外的痛,只一下,孟岚臉上就起了一團淤青:“方才王爺、婉兒和下人們都在,我為保全你臉面不說,你就真當我老糊塗了?阿岚,我最後同你說一次,若是你再敢和婉兒過不去,別怪姨媽不肯保全你。”
孟岚身子一抖,軟軟的跪在了地上。
從柳老太太院子裏出來,日頭正毒,秦婉一語不發,跟在雍王身後,似是委屈的樣子讓雍王看着十分心疼。沉默片刻,雍王低聲道:“婉兒,父王知道你受了委屈,外祖母替你張目了,今日是外祖母的壽辰,即便為了你母妃,也不要再如此了,笑一個給父王看看。”
“婉兒笑不出。”秦婉佯作委屈,“只是覺得心寒罷了,好歹我與表姨交好一場,不想她竟然要如此壞我閨譽。”
雍王又何嘗不知此事八成是孟岚授意的,因為孟岚長得像雍王妃,雍王也将其當做雍王妃一般溫婉從容的女子了,但今日一見,實在有些令人錯愕。雍王妃生性溫柔大氣,讓本性風流的雍王很是着迷,是以雍王府之中僅有的三個孩子都是雍王妃所生。
本來他還覺得,和發妻相似的孟岚是個寄托,但現下看來,孟岚不僅小戶出生,行事小家子氣了些外,更是陰毒非常。就算沒有這姨甥關系在其中,但這去毀掉小姑娘名聲的手段委實太過狠毒。
念及此,雍王長嘆了一聲:“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像你母妃一樣了。”
秦婉靜默的點頭,她太清楚雍王了,因為是太後的小兒子,并不如身為長子的皇帝受得磨難多,正因如此,雍王其實是有些天真的。懷着天真,前世才會被孟岚哄得服服帖帖的。而這輩子,秦婉就是要将孟岚僞善的面具撕下來,讓他知道,不是長得像雍王妃,就有雍王妃的品質和美德。
而此時,多說無益。秦婉又說了幾句,請雍王回去和官客們一起玩,自己也就要回去姑娘們那裏了,剛轉過拐角,迎面過來一人,她險些沒有剎住,對方忙退了一步,沒有使她撞過來:“郡主怎的如此行色匆匆?”
他音色很好聽,含笑的溫潤樣子自然讓姑娘們着迷,無愧于京中第一金龜婿的美稱。秦婉只是禮貌性的一笑:“溫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嗯……其實這章才是真打臉~
後媽現下成了孤家寡人,身邊用得上的全被幹掉了哈哈哈哈
27 銀簪
溫一楓笑得如美玉般溫潤, 目光掃過秦婉:“郡主有孝在身, 連宴席也未曾出席, 不知現下從哪裏回來?可是要去姑娘們所在之處?”
“不過是閑來無事, 和外祖母說了些話。”秦婉并不想讓溫一楓知道太多關于自己的事,雖然這位吏部尚書的名聲很好,但秦婉就是對他難除戒心。
溫一楓輕輕點頭:“日頭這樣大,郡主還是少出來一些才是正理。女兒家都愛惜自己容顏,曬黑了就不好了,況且日頭大, 曬多了太陽, 更容易産生疲勞之感。”
秦婉輕輕點頭:“多謝溫大人關懷。”她說完,作勢欲走, 溫一楓則随她而動,只是始終保持三步開外的距離:“既是如此,不知臣可否有幸, 送郡主一程?”
“溫大人不是有事在身?不必為我耽誤了自己的事。”秦婉很禮貌的說道, 她不傻,自然明白溫一楓是在故意示好,想到前世衛珩吃醋的事, 她本能的想要避開溫一楓。溫一楓卻似乎聽不出她話中之意, 笑道:“今日休沐,又有何要事?不如和佳人相處, 這倒是美事一樁。”又格外有風度的做了個“請”的動作,秦婉蹙了蹙眉, 到底沒說什麽。
而紫蘇和杜若在後,相似一眼,心中同時松了口氣——這位溫大人年輕有為且一表人才,又出身世家,怎麽看都不比衛公子差,若這位當上了郡馬爺,倒還算是不辱沒了郡主。
只是這個念頭還沒想罷,迎面又見一人過來。那人長身玉立,身材颀碩,眉宇間自帶陰郁,唇角緊抿,似乎在想什麽事。一見衛珩,秦婉立時露出笑臉來:“衛公子。”
衛珩早已注意到這頭,見溫一楓高大俊朗,秦婉站在他身邊,倒還真有幾分般配,臉色頓時就更難看了。溫一楓略帶了幾分納罕:“這樣大的日頭,衛師弟莫非有什麽事猜出來了?”
“那溫師哥所為何事?”衛珩淡淡的問道,瞥了他一眼,目光涼飕飕的,“就為了在這裏等着郡主,好上演一出才子佳人的戲碼?”
仿佛沒有聽到他話中不善,溫一楓笑道:“這話才是折煞了我,不過是偶然遇到了郡主罷了,這才起了心思,想送郡主去姑娘們在的地方。”
“溫師哥偶遇人的本事着實不小。”衛珩心中有氣,再次出言嘲諷,“今日已然是第二次偶遇郡主了吧?這樣的本事,不知道能否教給師弟一些?”
“衛師弟又何必說這話呢?”溫一楓朗聲笑道,“師弟偶遇人的本事也不小不是?今日也是第二次偶遇我和郡主的偶遇了。”
兩人你來我往,互嘲的好不開心。秦婉夾在兩人中間,頗有幾分尴尬。溫一楓笑得十分玩味,将兩人細細的看了一遍,笑道:“衛師弟怕是生姜吃多了,大熱天說話也帶着火氣。那臣就先行告退了,下一次再與郡主互訴衷腸。”
他說罷了就走,率先出了垂花門,門外早就等着他貼身的小厮:“溫大人,現下應該如何?”
“急什麽?”溫一楓笑得詭秘而從容,“命人好好盯着他就是,有什麽異動就馬上向我禀告。他既然想玩,我就陪他好好玩玩,這個被老師稱贊像我的小師弟。”
溫一楓一走,衛珩臉色便好看了許多,望着秦婉含笑的小臉,心中仍然憋悶:“你怎的又遇到他了?”
“我怎知道?興許是偶遇吧。”秦婉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誰想衛珩獰笑起來:“偶遇?你也相信?一次也就罷了,還能有兩次?”頓了頓,對上秦婉微微發紅的小臉,話中酸意大作,“你對于遇上他,很是歡喜?”
“我遇到你才歡喜。”秦婉笑得乖巧,只一句話,就讓衛珩紅了臉:“又胡說。”
“你這人真難伺候。”秦婉軟軟的嗔了他一句,“我說遇上你歡喜,你說我胡說,我若說遇上他才歡喜,你定然又惱。”
被一語道破心中所想,衛珩難免臉紅,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我不和你争執。”又想到方才和秦婉說到議親之事時,他兇了秦婉,心中愧意大作,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來遞給她。
他別着臉不說話,耳根一陣發紅,偷偷瞧着秦婉的神色。秦婉不明所以,接了錦盒在手,打開見是一支做工精美的銀鳳簪,上面鑲着米粒大小的渾圓珍珠,雖然不像是赤金的一樣華貴,但于正在守孝的秦婉而言,是最為适合的首飾了。為紅了臉龐,秦婉将簪子握在手中:“送我的麽?”
“自然。”衛珩偷偷瞧着她的神情,見她似有喜歡之意,潮紅漫上了臉頰,還是嘴硬說,“若是不喜歡……”
前世,衛珩也曾送她一支簪子,只是那是一支赤金嵌寶石鳳頭簪。那時候他也如這般,脹紅着臉,将簪子送到她跟前。“女孩兒多多打扮才好看。”他臉色潮紅,如同一個羞赧的少女,“婉婉若是不喜歡……”
如斯想着,秦婉臉兒滾燙,将銀鳳簪握得更緊:“你又知道我不喜歡了?送了人的東西,再沒有要回去的道理。”說到這裏,她喜滋滋的将銀鳳簪戴在發中。她是個很美的女孩子,戴上了首飾,愈發顯得清麗動人,如不食煙火的谪仙。
衛珩不免看癡了,怔怔的看着她,桃花眼被陽光鍍上了一層蜜色,良久不發一語。他目光膠着,秦婉臉上更紅,心底也甜滋滋的,輕輕問:“好看麽?”
“好看。”衛珩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重重的點了點頭。自衛家落敗之後,他學會了察言觀色,如何避開對方的鋒芒,也學會了如何讓自己淹沒在人群之中不被人察覺。但是秦婉的存在,卻是讓他感到無措了。不管何時,秦婉都會在他身邊,對他好、支持他,這一切讓衛珩都很是受用。與此同時,他覺得一切和秦婉行止親密的男人都礙眼無比,柳穆清也好,溫一楓也好。
得了他的稱贊,秦婉笑得如同吃了蜜糖的孩子一樣。紫蘇和杜若相視一眼,雙雙無聲嘆息。自家郡主看來真是喜歡衛公子得很,不然以郡主的眼界,就是金水菩提一類的寶石所造的簪子都不一定看得上眼,遑論一支銀鳳簪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這才各自回了該去的地方。因日頭大,秦婉在太陽下走了一會子,就覺得臉兒滾燙,身子也有些發軟。好容易回到了姑娘們在的地方,貴女們三五成群說這話,宋夷光等人則正在玩投壺,見秦婉回來了,也忙拉她一起玩。
秦婉現下身子發軟,強笑道:“我就不玩了,身子不舒服,且讓我休息一二。”又坐在桌前,紫蘇去端了冰碗來,上面澆了橙黃的蜂蜜,看着讓人胃口大開。或有幾個相熟的貴女端了涼糕來,讓秦婉好生歇息,唯獨宋夷光正在招呼人一起玩投壺。
“這丫頭,連這樣的天氣裏也這樣能鬧騰。”秦婉心中悶得發慌,無奈笑道,“着幾個人去粘蟬吧,吵吵嚷嚷的,聽了更是煩心。”
自有人聽了吩咐去了,秦婉吃了半碗冰碗,還是覺得心中不舒服,遠處卻悠悠的飄來了琴聲。正鬧哄哄一起投壺的貴女們紛紛停了活動,紛紛立在窗前,似乎在找發聲的地方。宋夷光踮着腳看着,忽又拍手笑道:“想是公子哥兒那頭傳過來的。”
因上午是要在主人跟前露臉,倒也沒有太過講究,但下午就是男女孩兒之間各玩各的了。但彼此之間,又隔得不遠,從窗外望出去,隐隐還能看到小子們待的地方。其中便有貴女笑道:“這琴聲抑揚頓挫,雄偉時如巍巍山高,柔和時如潺潺水流,在琴上的造詣極高,我猜是溫大人。”
她一面說,一面紅了臉。京中不乏有貴女傾慕溫一楓,一聽這話,皆是面露向往之色,紛紛附和道:“我瞧着也是溫大人,不是瞧不上咱們京中的男孩兒,只是能如溫大人一般文武雙全的,想必也沒有多少人了。”“咱們京中男子中的酒囊飯袋倒也不少,即便是有為的,也不如溫大人不到弱冠之齡就當了狀元,更不及溫大人談吐風雅,行止有禮。”
宋夷光不以為意,坐在秦婉身邊,說:“溫大人溫大人,這些人呀,好似溫一楓是她們再生父母一樣。他有這樣好麽?我瞧着還不如柳木頭呢。”
“這話你同我說什麽?”想到今日柳穆清似乎對宋夷光有諸多不同,秦婉笑彎了眼睛,“你去和我表哥說呀。”
“誰跟他說,我今日可惱了他。”想到今日柳穆清居然對她黑了臉,宋夷光撅着小嘴,一副氣惱的樣子。惹得秦婉發笑不止,宋夷□□紅了臉,拉住她說:“你也覺得這是溫一楓彈得?”
“我覺得,是衛珩。”秦婉含笑,尚未說完,又是一陣簫聲,如怨如慕,和琴聲合在一起,顯得相得益彰。聽了這簫聲,秦婉笑道:“這怕才是溫大人的。”
宋夷光笑着拍手:“大夥兒來猜猜,這一琴一簫都是誰,我出個彩頭如何?”她一面說一面取了腰間的一枚玉佩,“這是太後娘娘賞我的,誰若是兩個都猜中了,我就将這個送給她。”
不過也是博個笑,衆人紛紛說着心中的想法。或是猜溫一楓和柳穆清的,或是猜溫一楓和別的人,但溫一楓是定然在其中的。宋夷光朗聲笑着,喚了個柳家的丫鬟來:“你去官客那頭瞧瞧,彈琴吹簫的分別是誰,回來了告訴我。”
那小丫鬟自然去了,衆貴女又紛紛圍在了秦婉身邊,秦婉身子本就不舒服,被人圍着,臉色便更是難看了,斜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