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蟲04
見眼前的人遲鈍地眨了眨眼,但沒有開口拒絕,嚴峰當機立斷地起身。
撤退什麽的,猶豫就會敗北,當初她要是離開之前不打報告也不會到了這裏,念個狗屁的舊情。
複刻計劃是完美的,但是現實是殘酷的。不管是他的生理狀況還是她的生理狀況都有意料不到的情況出現,于是中途暫停就好像在某種意義上顯得理所當然起來。
這不符合1.0的行為準則,但嚴峰認為現實情況也和1.0的日記相差甚遠。
幾分鐘後,兩個人面對面坐在桌子上開始準備用餐。
補給裏的橙黃色的水果并不是橘子,而是一袋子檸檬。雖然檸檬的氣味很獨特,但是如果要嚴峰選她仍舊還是想選橘子,尤其是空氣中的氣味還沒散去,勾的她非常想吃。
青年蒼白色的面容顯露出幾分乖巧笨拙的意味,就算好不容易做到一半被強行喊停也沒有任何生氣的樣子。
他的手輕輕地放在腿上,坐姿還有些歪歪扭扭地別扭。
這樣一副仿佛早就習慣了壓迫的樣子,倒叫本就放棄掙紮的嚴峰生不起惡意來。
他好像沒察覺出她跟1.0的差別來。
或者說看起來對他而言同他相處的人到底是誰都無所謂。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勉強還能和平共處,畢竟僞裝憤怒和煩躁嚴峰自己也是很累的。
關于每三天的除蟲任務,1.0将自己的那份也給了他承擔,他們都是被基地社會化扶養的孩子,1.0的傲慢來源于她的新娘選修課是以極高的分數過的。她曾是基地裏的熱門人士,不少人表示過青睐,只是沒想到星星将她匹配給了李禹方。
李禹方當時也是沒什麽問題的,臉長的也不錯,所以1.0曾經也非常滿意他。
至于後來新娘課程第一名畢業的1.0從溫柔可人變成了遠近聞名的潑辣人士,那就真是世事變遷了。
嚴峰将這歸結為這裏的環境比較變态。
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就剩他們這點人了,變态一點仿佛是情理之中。
但是除卻情理之中,嚴峰給這裏的評價只有一個字:爛。
不管是他們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仿佛都爛透了,但他們那個世界好歹有反抗軍每天宣傳這個那個,無時無刻準備推翻舊世界迎接新世界。
然而這個類似于小型生态圈的百人基地,脆弱到仿佛放個蟑螂進來都能立刻崩給你看的狀态,她實在想不到這群人還能有什麽出路。
固步自封,墨守成規,全靠人工智能星星維持的平衡。
雖然她也是人類,但也不得不承認人類文明走到如今的地步已經沒什麽好掙紮的了。
這個踽踽獨行的大家夥在迎來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敵人時,以極快的速度進入了衰老期。
熵增無法逆轉,命運寫在書皮,他們還等得到轉機嗎?
即便有了轉機,這群已經馴化的人類是否還有勇氣再次邁進陽光中?
嚴峰咔嚓一下把檸檬切開挑了兩片丢進水裏。
多補充Vc挺好,健康。
鼻尖的橘子味小了很多。
飯菜有點涼了,但溫一溫倒是看不出太大區別來。
嚴峰給自己盛完飯,看見呆坐在桌子前的人頓了頓,順手給他也盛了一碗。
白色瑩潤的米飯上灑了個芝麻花,給人以香噴噴的視覺體驗。
拉開小型餐桌旁的椅子,嚴峰坐了下去,嚴肅地開始幹飯。
這辣椒不錯,後勁,等她明天多尋些種子種上。
李禹方看了她一眼,又可憐兮兮的咽了下口水,然後在嚴峰沉浸式吃東西的狀态下,默默拿起來了勺子,按照那些殘次不堪的記憶中的方法學着用餐。
他仍舊非常饑餓。飯菜被一口口的送進嘴裏,對面人類原本有些焦躁的狀态被一點點緩解。李禹方看着她,便也将泛着柔光的米粒送進嘴裏,神奇的是仿佛好像真的有一種飽腹的感覺。
他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丢在料理臺上的百合花美麗又潔白,靜靜的散發着自己的香氣。這本是生長在地面上的美麗花朵,從出生到死亡都未曾見過太陽。
當嚴峰終于把自己填了個半飽後只聽得咔嚓一聲,有鐵制東西掉在地板上的聲音。
她擡起頭看見對面垂頭的李禹方,他手裏拿着一個斷了把的勺子,地面上溜着圈轉的正是铮明瓦亮的消失了的半截。
鐵器同地板碰撞發出清脆微小的不規律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回響。
嚴峰又夾了筷子菜放入自己口中。
1.0倒是描寫過一次兩人吃飯的場景。
【餐桌上,他垂着頭肩膀壓的低低的像枯萎的瘦竹竿,好似我從沒給他澆過水施過肥一樣。天知道我原來是想要和他好好相處的。鄰居鄭嫂子說她很同情我,可笑,我需要她的同情嗎?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前兩天剛跟她丈夫吵了架,早上的時候我甚至看見她丈夫手上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
【這次,李禹方做飯的時候不小心混進了辣醬,我說了多少遍,不要動我的廚房,他活該辣死。】
嚴峰神情不明。
她輕輕挑起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的碗裏。
李禹方的注意力從地上收回,看了看菜又看了看她,停頓片刻,把手中斷掉的勺子放下,然後從旁邊又拿出了個勺子,對着碗裏的菜遲疑一瞬,動嘴開吃。
“咳咳。”
辣椒的辛辣味道讓他奇異地睜大了眼睛,嗆出了聲,味覺嗅覺都有一瞬間的錯亂。
要融入到這個世界總要接受點什麽,他繼承了一部分這具軀殼的能力,對于辣味過低的忍耐度便是其中一種。
盡管這樣他仍舊将菜咽下去了,不明顯的淚花在眼角一閃而散。
看到對面這位同居人的反應,嚴峰咀嚼着嘴裏的飯,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放松起來。
被蟲卵侵蝕的人感官會下降,一些外界的刺激對于他們來說都将逐漸消失。
李禹方還在不斷地咳着,頗有種要把自己嗆死的感覺,嘴唇被辣的通紅,張着嘴不斷呼吸着。
嚴峰把檸檬水遞了過去,剛舉到他面前,這位同居人就像她以前喂養的機械貓一樣湊了過來雙手虛虛地捧着一口一口地喝水,有些長了的頭發耷拉在他的額角。
等他将一杯子水都喝幹淨後,又看了過來,眼睛裏因為剛才的咳嗽滲出點水霧。
“李禹方”莫名覺得很好喝,它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舌頭。
“啪嗒。”嚴峰把杯子擱到了桌面上。
動作有些突然,聲音也有些響。
這讓“李禹方”的瞳孔短時間收縮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上瞬間出現骨白色的外殼又極快地隐匿。
此時,地面上,白色的光仍舊圍繞着地球,一些奇怪的物質充斥了整個星系,正在朝着此地過來的先鋒蟲立刻停了下來頭上的觸角在空氣中探查着什麽一樣,過了一會兒在原地轉了個圈然後選定一個方向繼續走來。
這群被放逐來此開闊疆域的蟲子們嗅到了奇怪的氣息。
“我今晚想吃辣的,在裏面擱了點辣椒,忘了告訴你了。”
這句話對于1.0而言只有百分之一的幾率會說出,但嚴峰從剛剛起就開始脫離1.0的人設了,所以她想繼續試探一下。
他會覺得奇怪嗎?
都這樣了,不會還察覺不到她跟1.0的不同吧?
同居人搖了搖頭,仍是那副懦弱順從的模樣,道:“沒關系。”
“李禹方”所有對這裏的了解全部來源于吞噬的記憶。這裏的食物很多,它本來是來吃東西的。
偶爾有些地方會有類似的擁有情感和意識的種族主動地為它獻上自己。雖然他們對于它而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李禹方一向來着不拒。
通常它往往是吃完了就立刻離開,但此時它卻不知為何并沒有這麽做。
通過記憶它得知,她是這個名叫人類種族的人的雌性,也是這具孵化它的軀殼的配偶。
甜橘味的香氣又逐漸飄散而出,“李禹方”嗅了嗅。除了它本身分泌的香氣,還有一股只有它能聞到的淡淡地卻不容忽視的味道,就是這個味道将他吸引來的。
它本來不應該這麽快地孵化破繭,還是在這具其他種族的身體上,但是這股香氣加巨了它孵化的速度,讓它還沒來的及吸收足夠的能量便降臨了。
嚴峰見李禹方沒什麽異樣的神情,覺得這人如果不是是傻的,那麽就演技格外好。
于是她下意識又給對面的人夾了一筷子菜。
這次李禹方拿着勺子反而半點停頓都沒有就吞了進去。
嚼嚼嚼。
嚴峰伸出的手頓在半空,眼看着他重新咳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連忙給他重新倒了杯水,順道拍了拍他的背。
“不能吃就不吃,我又沒逼你。”
李禹方微張着嘴吐着氣,人類舌尖上像是被攻擊一樣出現火辣辣的感覺,讓他只能如此。
嚴峰看了看他眼角挂着的淚扶着他背的手指不由得蜷了蜷。
李禹方見她講話便一直擡着看着她,認真地聽,但它的注意力不在話上,而是單純地看她。
只是嚴峰心裏有鬼自然要多想一點。
——他察覺到了嗎?
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在這一瞬被拉長。
“李禹方,我從前待你怎麽樣?”她問道。
李禹方回響了一下自己碎片化的記憶,從某一個場景中找到可以回答的答案。
沒
“不太好。”它頓了頓,将記憶裏女人的話變成自己的,“你對我橫眉冷對,時常辱罵,沒有半分笑模樣。索性我也并不喜歡你。”說到這裏它若有所思地颦了颦眉,從最後一句話中嗅到對他不利的氣味,閉了嘴。
他回答的跟嚴峰推測的差不多,但是說的這麽耿直,如果1.0在這兒估計兩個人當天就要打起來了。
嚴峰覺得有點意外,但她也說不上奇怪的點在哪,于是便直接忽略了。
她開始搬出自己的說辭來。
“我今天下午想了很久,想明白了。”嚴峰把水杯輕輕放下,然後站直身體冷靜地對眼前的人說,“其實你和我都是被逼無奈才捆在一起………”
眼前的人沒什麽太大的表情變化。
“鄭嫂子前兩天也勸過我,我想這些年我做的是有一些偏激,我們本來不用走到現在這一步的。新娘課上星星老師也說過,夫妻本來就是應該相互體諒相互扶持。今天你替我出去除蟲卻一直沒回來,我腦袋中浮現出了許多種結果。”
嚴峰嘆了口氣。
“李禹方,我累了,剩下的兩周我們和平共處吧。等兩周結束後,星星會自動分給你一棟房子,屋內的一切我們平分可以平分。”
直到嚴峰将話全部說完,李禹方的臉上才怔了怔。
停頓兩秒,趁着他沒說話,嚴峰抓緊道:“那就這麽定了。”
李禹方抿了抿唇。
嚴峰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觀察到這樣操作确實沒問題才又悄然松了口氣。
不管他心裏到底懷不懷疑,只要他不拆穿那就沒關系了。
她端着碗筷在流理臺走了一圈,高興的心猛然一落。
他們家沒竟然連最基礎的洗碗機都沒有,嚴峰在腦海中搜索片刻,不得不認識到,這個小基地遠比她想的還要落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