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心像晾在冷風中,寒入骨髓。不由自主,人就老是沉浸在往事裏。念奴,我現在好想你,如果你還在我身邊就好了。
自從安史之亂發生後,天地似乎都窄了起來,我突然發現我是那麽的無所作為。身為谏官,在朝中不敢直言進谏痛陳時弊,身為地方官,在嘉州任上也不能禁止軍隊橫行無忌劫掠百姓,甚至在家中也不能保護你,以致你離家出走。一切都是那麽無奈!年輕時意氣風發駿馬輕裘萬裏覓封候的激情早已被兵戈擊碎,随風而逝,像是做了一個夢,不留半點痕跡。
蜀道難行,我沒有帶家眷,也不想帶,如今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蜀中做客,只有身體和影子互相安慰,大概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吧。念奴,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了,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的日子很苦,幸運的是:衣食總算是無憂了。我現在都不敢想象你剛離家出走時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那時烽火連年不斷,世道那麽亂,天可憐見,你居然遇見了你弟弟,你居然有了一個弟弟!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走出蜀中,更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機會與你相見!前言不搭後語亂寫了一通,感覺就像是在自我宣洩,滿紙的自說自話,說不定明天我連這封書信都懶得寄出。
念奴,我是負了你一生了!許多人今生無望就相約來世,但是我,即便是來世,也不配再愛你了。但願來世你能遇上一個疼你愛你的人,祝你平安!
岑二十七于元霄字。”
第三十五章 飛花逐水流 [本章字數:2163 最新更新時間:2013-10-30 12:29:50.0]
念奴又病倒了,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天天服藥,弄得房間裏都是藥味,依然是張光晟給她煎藥,念奴眼淚汪汪道:“鷹奴,我心中有數,這一次是好不了了,你公務繁忙,何必如此操勞。”
光晟鼻間也酸酸的,勉強笑道:“姐,咱們都不年輕了,以後就算我想伺候姐,只怕也沒有機會。”
念奴招手,光晟慢慢走到床前坐下,念奴抓着光晟的手,平靜地說:“我就要去找岑郎了。鷹奴,經兒還未成人,以後就托給你了。”光晟含淚點頭,念奴又叮咛道:“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實在舍不得他。鷹奴,庭芳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她和經兒從小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再過一兩年,孩子就成年了,你別把庭芳嫁給別的人,我要她給經兒做媳婦兒,庭芳小的時候就說過她以後要經兒做她的新郎官!鷹奴,答應我,我死也瞑目了。”
光晟低頭道:“姐,你好好養病,別盡胡思亂想了。”
念奴狐疑地盯着光晟,聲音哀切誠懇,“鷹奴,你別顧左右而言他,你為什麽不答應我?我放心不下,死難瞑目!”
“娘!”岑經帶着哭腔撲到母親床前,庭芳緊跟在他身邊,兩個孩子都一臉愁苦,原來他們放學歸來,還沒走進這個屋子就聽到念奴說“死”。
念奴伸手摸着岑經的頭,瞪着光晟,眼神迷茫,神情憂傷痛苦,哽咽喚道:“鷹奴!”
光晟不敢直視她,捧着藥碗,垂下眼簾,輕聲道:“姐,你喝藥吧。”
念奴不多久就水米不進了,又這樣拖了一天,漸漸就不像個人了,面色臘黃,眼窩深陷,眼圈烏暗如墨,岑經和庭芳早就不敢上學了,天天在床邊守着。張景明老爺子帶着哭腔唠叨:“念奴,你要熬住啊。”
“給我——鏡子。”念奴喘着氣,聲細如絲,仿佛随時會斷掉。張夫人神情猶豫,庭芳已拿了一面鏡子送到她面前,念奴想拿,卻沒有力氣,庭芳把鏡子對着她,念奴只看了一眼,就閉上眼睛,眼淚如線,流到蓬蓬的亂發裏,“我不能這樣去見他啊。”
張夫人叫光晟幫忙把念奴半抱起來,又叫庭芳端來梳子、脂粉、首飾等物,她拿起梳子,先給念奴抹上發油,精心梳成一個堕馬髻,仔細看了看,由于久病,念奴的頭發變得枯暗沒有光澤,張夫人想了想,找了一條雪白的緞帶系成蝴蝶結垂在兩鬓,遮住頭發的缺陷,再給她插上兩朵小桃形的玉飾、一個振翅欲飛的鳳凰金步搖,鳳嘴裏叨着一串流蘇,垂到眉間。病中的念奴立即恢複了六分生氣,庭芳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張夫人拿巾帕蘸着水,輕輕給念奴擦臉,換過好幾條巾帕,擦過好幾遍後,她開始給念奴塗脂粉、抹唇紅,最後拿筆給她畫了個最流行的小山眉,再用額黃在她額頭點了一朵小梅,念奴就顯得容光煥發起來,半點也不像個病人了。至此已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念奴一直閉着眼,任張夫人在她頭上臉上忙碌。張夫人左看右看,在她耳邊輕聲道:“姐姐,你睜開眼看看。”
念奴慢慢睜開眼,張夫人把鏡子正對着她,念奴嘴邊泛起一絲笑,“弟妹,謝謝你——鷹奴,讓我睡吧。”光晟小心翼翼,生怕弄亂她的頭發,他含着淚,幫着念奴平躺下來,念奴輕輕唱道:“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鬓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漿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念奴閉着眼,一遍一遍唱着這支《西洲曲》,她的聲音含糊不清。念奴似乎又看到當年在曲江池的畫舫上擊羯鼓的岑參,他是那麽年青,風流倜傥如玉樹臨風。
念奴唱着唱着,聲音慢慢小了下去,終于什麽也聽不到了,光晟遲疑着,顫抖着手,伸到她鼻邊,立即神色劇變,嗚咽呼喚:“姐!”岑經見舅舅如此,跪着爬到床邊大哭起來,庭芳也跟着流淚,張夫人怕張景明老爺子受刺激,半拉半扶着把他拖出死者房間。
“光晟,姐姐是笑着走的,你別太難過了。”張夫人安頓好老爺子,把一紙花箋遞給丈夫,“這是姐姐病重的時候,托我在她走後交給你的。”
光晟接了過來,拆開花箋,卻是一紙遺書,念奴請求将她火葬,骨灰帶到成都去,灑在岑參的墳頭。光晟咬着牙,氣道:“姐姐就是給岑參害死的,他那封心血來潮連寄也懶得寄出來的遺書,簡直就是道催命符。”他恨恨地握着挙。
“孽緣啊。”張夫人嘆着氣,兩個孩子還跪在床頭哭得傷心,她只覺喉頭憋得難受,語聲凝噎,“光晟,你是一家之主,趕緊準備後事吧,這樣停放着,孩子更加難過。”
母親辭世後,岑經變得沉默寡言,了無生氣,仿佛魂也跟着飛走了一半。庭芳知道他心裏難受,總是變着法兒讨好他。張光晟瞧在眼裏,也跟着焦慮無比,這樣過了兩個月,庭芳和岑經似乎更心意相通了。光晟終于沉不住氣,決定跟女兒攤牌,免得自己将來無顏面見王思禮。
一天,晚飯過後,光晟把庭芳單獨叫到自己房間來,庭芳見父親坐着沉吟不語,神情凝重,似乎有什麽大事,她心中有點不安,想活躍一下氣氛,故作輕快地蹦到父親身邊,蹲到他膝前,雙手搖着他的肩膀,撒嬌道:“爹,你笑一笑嘛,你現在這個樣子,跟廟裏的托塔李天王差不多,嚴肅得有點吓人啊。”
光晟被女兒這麽一逗,咧嘴笑了起來,面色柔和了不少,他揉着庭芳的頭,“你這丫頭。”光晟把女兒拉起來,按着她坐到自己斜對面的一張小椅子裏,鄭重地說:“爹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訴你。”
庭芳乖巧地點着頭,笑道:“爹,我這正準備認真聽你講嘛。”
第三十六章 飛花逐水流 [本章字數:2308 最新更新時間:2013-10-30 12:34:00.0]
光晟起身,打開一個鎖着的箱子,從裏面拿出一個雕工精致的小匣子,捧着,坐回原位,他打開小匣子,遞到庭芳面前,匣裏面放着一支金步搖,庭芳好奇地伸指拈了起來,笑道:“真漂亮,我好喜歡。爹,這是你給我的禮物嗎?今兒是什麽日子啊?”
光晟搖着頭,說:“這支步搖,是你還沒到河東的時候,王伯伯給你的。”
庭芳“哦”了一聲,奇道:“王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