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寶和踱着步子來回在屋裏走,看的韓應麟一陣眼暈,韓應麟本欲不管這人,可架不住人家說話大聲且喋喋不休,吵得韓大人不勝其煩,韓應麟終于開口“你消停一會罷,繞的我頭暈。”
範寶和本來就煩的要命,這時候韓應麟開口按着他的性子非得逮住韓應麟好一通作妖才能罷了,可這回他卻是沒顧上招惹韓應麟,只是自己管自己的在地上轉圈。
韓應麟鮮少看見範寶和這樣,大約又是因為皇帝的事情了罷,這樣想來不免就有點黯然,這世上所有的事情于範寶和而言都是無謂的,有謂的大約也就只有皇帝了。
範寶和轉了半天圈,然後身子一歪坐在椅子上,盤腿拄頭啃指甲。
“韓大人,你說我那外甥是不是真是個瘋子。”坐了半天,範寶和側頭歪臉挨着韓應麟肩膀同他說話。
“皇上少年得志,是這世上少有的英才。”韓應麟一本正經,這世上在誰跟前都能說皇帝的壞話,在這人跟前卻是萬萬不能說的,哪怕他自己一通王八羔子混蛋小雜種的渾罵,旁人決計是不能附和。
“瞎說八道什麽大實話!縱然他真的是個天才,他是不是還是個瘋子,唔,是瘋子和天才的結合體。”範寶和聽韓應麟誇皇帝甚是開心,嘴裏那麽說着,卻是正起脖子兩只眼睛黑葡萄也似看韓應麟一眼。燈裏看寶和眼尾上勾嘴角上翹眼裏帶水,一張笑盈盈臉甚是可愛,韓應麟不由心下便是一緊,攬着範寶和坐好。
“你說這小王八蛋成天幹的都是些什麽事,這兩天滿京城都在傳他如何奸淫學識淵博良家婦女,滿天下的人都觊觎着他的皇位,他卻是淨幹混賬事,想女人了後宮一堆他便是脫褲子就上,作何是要跑去宮外,還無緣無故将那靜妃娘家給抄家,這不是上趕子等着別人罵麽,你說他是不是腦子裏裝了一坨狗屎。”前一刻範寶和還是個笑盈盈臉,這時候又變得氣咻咻又憂心忡忡,變臉簡直是瞬間的事。
韓應麟木着臉看範寶和翹着紅唇一張一合的往嘴裏吐出市井潑皮說的話,默然無語,即便已經有十年了,他冷不丁聽着範寶和說話還是能驚訝一番,世界上怎麽有人能用那樣一個皮囊說出那樣粗俗的話來。
“皇帝做事有他的道理。”韓應麟依舊一本正經。
“有個屁道理!還不是因為同人搶女……東西搶不過人家拿旁人出氣,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透頂!”寶和越說越氣憤,最後簡直要暴跳如雷恨不能皇帝就在眼前他能跳将起來大罵。
韓應麟看範寶和話到一半轉了話頭也不言語,只是伸手抹一把範寶和臉蛋,他怕他過于激動口水濺到他自己。
寶和任憑韓應麟在自己臉上禿嚕一把,對于韓大人的乖覺很是滿意,又想到宮裏那位,若是有他範寶和一半的聰明,不要說個女人,就是十個女人都能上趕子伺候自己,然後越想越氣憤,再是坐不住,一閃而起“晚上你先睡,我出去辦點事。”說罷就已經推門而出,韓大人走了兩步到門口,本欲叮囑一句晚上夜風冷他加點衣服,卻是已不見人影。
當晚戌時剛過,京裏城西一間破寺廟裏,破敗的供桌上閃着一只小油燈,因了四處漏風的緣故那小油燈明明滅滅的,合着那拈花微笑的佛像,無端讓人汗毛倒豎。這時候已經是月上中空,那寺廟屋頂上有個破洞,月光便恰好從那破洞裏穿下來,映在當庭站着的人臉上,白彤彤叫人害怕。
當庭站着的人修長身條披一黑色大氅,半個臉掩在大氅領子裏,餘下的半張臉那月光恰好投在他眼睛下方,于是衆人只看見他秀挺的鼻梁端直端直,打他後面供桌旁邊,一左一右站了兩人,左邊的那個身高奇高,魁梧硬朗,右邊的那個卻是矮了幾分,看身形像是個老頭。
“東西帶來了麽?”庭中的人開口,語調簡短,話裏波瀾不興一派端方。
他對面卻是站了不下十人,黑瞳瞳一片裏為首的那個是個精瘦男子,油燈太暗,這男子容貌看不很清只看身形便知這是申地伍胥後代,上肢長如猿臂,下肢粗短,身量不高,這便是那典型的申地盜墓一族。
這精瘦男子開口“今日小底所帶東西過于寶貝,大先生想必知道這東西有旺宗旺族之用,尋常鬥字不識的街頭百姓,倘得此物,他日必然高居廟堂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能事,後代子孫能綿延興旺幾代,家裏男子成天下大事,女子得皇上寵愛居中宮掌六宮”
大先生不言語,肩背挺直聽面前精瘦男子說話。
那男子看這大先生連同他帶來的兩人表情不動都不說話,繼續道“看來大先生對于此物知道的不比老底少,罷了,既然大先生知道,老底便是要仗着寶貝還請大先生先将老底想要之物呈上來。”
大先生一招手,後面身量高的男子轉去佛像背後,單手扛一長兩米寬高皆一米的箱子,走至衆人跟前這人半躬身箱子便輕輕巧巧放在地上,打開一看,赫然是一箱碩大銀錠子。
對過那一群人裏有人暗地裏抽氣,這高身量年輕人能将一千兩白銀單手扛起放下如兒戲,由此可見其力氣大到不知幾何。
年輕人扛了箱子出來,那年老的卻是手裏抱了一把用黑布包着的長條狀東西,揭開黑布,內裏東西劍光一閃尾端上繁複的筆畫俨然是古體“曳影劍”三字。
申地伍胥一族,通曉奇門六術和盜墓,是以只用一眼那精瘦男子就将這劍上的字連同劍身都瞧了個清清楚楚。
“大先生果然名不虛傳,爽快,如此,小底便将寶物呈上來。”那男子說話間,後面有人抱了約莫有成年男子一胳膊長的東西出來,同樣是用黑布包着,黑布揭開,便見昏暗的寺裏,那物陡然發出銀白暈光,同那紙上畫的一模一樣,只是紙上的月暈這時候是真的發出了銀光。
大先生手指微動,終于開口說了今晚第二句話“福伯将東西放在中央。”
後面那老者便将曳影劍放在銀箱子旁邊,連同那發光的寶物放在一起。
“還請大先生稍等片刻,等老底驗明這劍真假。”那精瘦男子說話間便彎身走向曳影劍,那男子将将拿起劍,電光火石間他身後十數人一齊動身,竟是直奔當中央那三件寶物,打頭的那精瘦男子竟是長臂一伸抓向大先生面門。
不等那男子觸及大先生,供桌旁身量奇高的年輕人原地乍起,一把捏住那精瘦男子胳膊,一扭一撕險些要将那胳膊給生生撕下來。
那大先生往後退到供桌前面,挨着供桌站在佛像下面,表情未變,只是眼中轉冷,看來這是來了一批黑吃黑的。
場裏那年輕人已經同十數人打在一起,他是個高健身材,可動作間輕巧靈活以一打三卻是出手狠毒直擊要害,一時間對方十幾人竟然沒能靠近得了供桌。
趁着前方站成一團的緣故,大先生仔細瞅了瞅當中的寶物,然後身形一僵,不對,今日這人帶來的東西不對,那周邊雕飾是一樣,玉也是漢白,只是那月暈不對,這月暈只能照石尊周身,且有越來越暗的跡象,心下一緊,“野夫,我有話要問。”
場裏打鬥的人活動間陡然帶起了風力,不多時十數人便已經僵站在原地,只一人耷拉了着胳膊被壓着肩膀跪在了當庭。
“真的東西呢?”大先生走上前來,雙手籠進袖子裏遏制住自己的情緒,倘今日他能得這物,他日若能出京便真的是了無牽挂了,如今眼看這東西有點消息,卻是瞬間變為泡影。
那跪着的人已然疼的滿臉是汗,卻是問話只搖頭,顯然是不打算說。
“你從哪裏知道這東西的,從哪來有它的拓本,全部給我一字一句道來。”大先生上前兩步,連問幾句,卻是一一點回複都沒有。
“給我打,打到說為止,你們誰想說,這一箱銀子連同這把劍便是誰的了。”滿場的人沒一個說話的。
大先生氣急,背過身去,身後便只餘一陣呻吟,半晌轉身,跪着的人已經身形矮頓。
“說吧。”
“小底從南裏得了這東西……有人叫小底尋曳影劍……”
“叫你尋這劍的是誰?”
“小底……卻是不清楚……”那人斷斷續續說。
“這東西是哪裏來的?”
卻是再問不出,将手從袖筒裏拿出來,大先生語氣不變,只是驀地聲音變淡聲“福伯,去河湟的商隊什麽時候出發?”
“明日天不亮便是要走。”福伯依然站在供桌右邊回話。
“好,給他個籠子讓他跟着商隊走罷,着人将他周身都塗滿牛乳與蜂蜜,送到大水就扔下罷。”大先生負手說話,他音量向來不高,也快要到子時時候,破敗的寺廟裏這番話出來,衆人不由自主都打了個哆嗦,連屋頂上躺着的人都無端一陣肉緊。
“最毒婦人心。”躺在屋頂上的人将翹着的二郎腿拿下來一陣惡寒,原本今天晚上他無論如何都要将蕭家那女娃娃送出京的,跑到太傅府便看見她帶着野夫連同那老年人燈籠也不打一個直往城西走。
一時好奇跟上來之後就到了這寺廟裏,無意看了這一場,這時候被這蕭家女娃娃的狠毒吓了一跳。
方才她毫不在意說出來的這惡毒想法驚得範寶和也是不行不行的,想他縱橫江湖幾十載,左不過就是給人紮針再放個血而已,這蕭家女娃娃卻是恁的狠毒。将人打成那個奶奶樣還要關進籠子裏掉在商隊後面送到大水去,那大水是個兩國交界處,瘟疫橫行,這半死之人身上還塗了牛乳與蜂蜜,不等沾染上瘟疫便是要被螞蟻之類活生生啃了身體。那小蟲子吃人慢,等吃到內髒至少十天半個月,如此你便毫無動彈的看着自己身體被一點點吃光。
怎的恁的惡毒,原想着是個純良的孩子,不行,這樣惡毒的孩子更不能放在宮裏,宮裏那位不是個正常的,該是要找個溫良本分的人才能過日子,就跟他和韓應麟一樣,韓應麟是頂頂奸詐的,配上他這樣善良可愛又帥氣的人方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