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公主咧着兩排大白牙,朝鄭宇得意地笑,似乎在炫耀她把林木騙回來的極大功勞。
只是,薛明軒在這個時候決然放開了林木的手,說:“你還是……走吧。”
最後那個“走吧”,薛明軒說得幹澀且吃力,林木看着他黯然撇過臉去,說不上來自己當下有什麽感覺,只是隐隐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怔愣了半晌,才緩緩把手縮了回來。
“不行!”泰安公主啪啪幾步上前,“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給騙回來的,我容易嘛我?!!!你薛明軒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話?”
薛明軒依然撇過頭看着床角發呆,并不回應憤憤不平的泰安公主。
被薛明軒的沉默攪擾着,十分尴尬地泰安公主只好清清嗓子,轉頭蹭蹭林木道:“那個,要不,還是你道歉好了。”
“我?”= =|||林木幽怨,指着自己的鼻尖問。
泰安公主點點頭,“要和好,總得有人先服個軟吧。薛明軒脾氣這麽硬,要不,還是你道歉好了。”
“……”
啞巴吃黃蓮的事兒,林木真的明白了。
她看看薛明軒,再看看泰安公主,撓頭想了想,折中再折中,終于找到了一個好借口,“算了吧,他都已經把我休了。”
話竟然說出口了,為了增加可信度,林木于是加了一句嘆息。
這句嘆息語氣輕柔且哀怨,林木依着略有些模糊地記憶模仿着,卻沒有想到竟然有着八九分的相似。彼時的老娘,常常在老爹面前這樣嘆息。每次這麽一嘆,不管發生的事情是錯在哪一方,寨子裏的叔父兄弟們便都會不覺站到顯得有些弱勢的老娘那邊。
林木想着模仿這句嘆息,為了能加深自己其實有些無辜的立場,卻沒有想透徹老娘每每用的這一招,最深刻刺激到的究竟是誰。
不是叔父,不是兄弟,而是那個被氣到無處發洩只能不斷內傷的老爹。
一句嘆完,林木等着泰安公主的反應,卻見泰安公主和鄭宇目瞪口呆地張張嘴,同時朝坐在床上的薛明軒看去。
也是。畢竟薛明軒已經把人家給休了,他不收回,林木道足了歉也都沒有法子。
看到他們兩個人的反應,林木雖然有些遲鈍,卻也在這幾刻的時間明白過來了。
T_T
怎麽一轉眼的,又不小心把自己給賣了。
她剛剛是不是一副很怨婦的樣子?
是不是很像一個無處可去的悲戚棄婦?!
早知道就不嘆息了!
不對,早知道就應該什麽也不說,說什麽也一句都不吭。
薛明軒明明是一個很好的範例,他就一句都不說,自己為什麽噼裏啪啦說了還自作聰明地聲情并茂呢。
林木頭低低的,緊緊咬着嘴唇看着地板,仿佛看到了那碎了一地的無處安放的面子。
所以,她沒有看到薛明軒在她一聲嘆息之後震驚地回頭。
薛明軒看着她,依然是沉沉的面色,臉上的表情卻不自覺的柔和起來。
泰安公主看林木頭低得快挨上地板了,猛地踹了她一腳說:“你太丢人了。”
是挺丢人的。林木悲戚戚的想。
薛明軒知道她心心念着這張休書很久了,但別人并不知道。想着自己方才一副棄婦的模樣,林木連哀傷的力氣都沒有,就想打個地洞直接回盤龍寨得了。
泰安公主挽住她的手,安慰道:“沒關系的,休了可以再結。我幫你做主。”
林木驚悚望向泰安公主。
泰安公主挺挺胸膛,一副豪氣幹雲的模樣,“薛明軒,沒有我泰安公主的同意你不準休了林木,之前的休書,作廢!作廢!!作廢!!!”想着薛明軒的悶葫蘆脾氣,泰安公主熱情撮合,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一件有生以來最得意的事情。
林木更驚悚,驚悚得眼睛裏的血管直接爆裂了。
什……什麽?
不帶這麽玩的。
公主這麽大權力,說不能休就不能休,說作廢就作廢?
鄭宇咳了咳,“呃,公主,你……好像管不上這事兒。”
泰安公主白了鄭宇一眼,“我是管不上這事,但我父皇疼我。”
轉頭,泰安公主柔聲安慰林木道:“你要不放心,等會我去父皇那裏跟他說,薛明軒我不要了,因為你們兩個情投意合,讓他給你們賞個連理枝什麽的。……我聽說,被皇上賞了連理枝的,就是認了君心妾意如磐石無轉移。”
鄭宇再次無力扶額。
誰都知道連理枝的意義。被皇上賞了,等于是被套上了一道緊緊的枷鎖。你就一百個不願意的要散夥,但皇上已經賞了連理枝,你們散了豈不是要打皇上的嘴巴?
這洛國裏,誰有膽子敢打皇上的嘴巴?不要命了。
只是還好,至今被皇上賞過連理枝的就二對,他們還濃情蜜意的生活着。畢竟是洛國出了名的恩愛夫妻,沒有這麽濃烈地情誼,皇上也不會想着借這名義發發連理枝沾點喜氣。
其實賞連理枝這麽個主意,不過是因為泰安公主以三個月為一個周期的婚姻确實不那麽美滿,不找點喜氣沾沾,皇上也怕他這麽個掌上明珠真的成了孤獨終老的那一個。
但顯然林木的腦筋很遲鈍,在鄭宇很無奈地稍微解釋了一下之後,她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連理枝長什麽樣子?”
鄭宇更無力了。
“怎麽樣?”泰安公主眨眨水盈盈的大眼睛,等待着林木的回答。
只是林木惴惴不安,好像有很多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個時候,薛明軒終于說話了。“公主,我和林木的事情不用你管。”
偶爾發發善心,做做好事,卻竟然被當事人如此不領情,泰安公主面色一青,咬牙道:“不是看在薛明昂的面子,我還真就不管你了。你看看你什麽個态度,什麽個表情,媳婦都要跟人跑了,明明難過得要死,還非要這麽死揣着。”
泰安公主說得生氣,忍不住揍了旁邊的鄭宇一拳。
鄭宇一臉無辜,抱着胸口,悲憤不已。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關你何事?”薛明軒方才還有些柔和的眸子逐漸冰冷下去,問泰安公主道。
泰安公主牙咬得咔咔響,憋了很久之後說了句,“是不關我事,但薛明昂也覺得你做得不對!我這是在替天行道,……”
“啊?”林木怎麽感覺這用詞特麽的不對啊。
“……,不是,”泰安公主趕緊換了個詞,“我這是在讓你們回歸正途。”
是不是正途,這是要看當事人的意思。
泰安公主不想要跟這個明裏一個情緒暗裏又是另一個情緒的薛明軒再說話,省得自己做個好人卻被氣得折了好幾年的壽命。
于是她轉頭,揀稍微有點軟的林木捏去。
“林木,薛明軒時為你受的傷對嗎?”
“恩。”這是事實。
“我們不談感情,不談責任,我們單講江湖道義。”泰安公主昂首。自從學了些拳腳上的微末功夫,泰安公主便覺得自己有了點豪俠之氣,有時候從正經路子上沒法找到好理由,泰安公主總喜歡揪出些豪俠道義說事情。
林木聽着泰安公主的話,不覺點點頭,也沒往深處想想泰安公主要說什麽。
江湖道義什麽的林木很清楚,因為她本就是江湖中人,雖然還沒有開始行走江湖,但畢竟是在盤龍寨長大的,耳濡目染着寨子裏一幹人等終日的豪氣幹雲,說不知道才是騙人的。
泰安公主質問:“江湖道義,義字當先,薛明軒為你受傷,不管你現在是不是他夫人,他現在傷還沒好不是,你就必須好好這麽呆在他旁邊照顧他!江湖道義,義字當先,知恩圖報,而且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林木怔愣看着泰安公主,看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确實是江湖道義。”轉頭,林木撓撓脖子對薛明軒說:“那個,要不等你傷好全了我再走吧。”
怎麽說自己也有一個做女俠的夢,之前是為了能守個諾言在薛家已經呆了這麽多天,現在也不至于因為急于一時而壞了自己這個女俠的夢。
而且,薛明軒不管怎麽說都是因為她才受傷的。
昨天走得這麽匆忙是因為前面蘇行遠催,後面薛明軒趕,一時間林木也沒有多想。現在仔細一尋思,林木覺得自己有點吃虧。
都已經熬得差不多了,沒理由自毀聲譽。
這麽想着,之前不停窘迫重複的“棄婦”這個詞也忘了,林木朝薛明軒看去,靈動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卻說出一句很傻的話,“只是你把我休了,我要照顧你的話,住到哪裏比較好呢?”
噗。
鄭宇忍不住笑了。
這個二愣子一樣的丫頭,薛明軒究竟是從哪裏揀來的。
泰安公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扶着鄭宇的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句話實在是問得奇妙。
泰安公主私心揣度,或許是因為愛情的力量,所以為了照顧薛明軒,林木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還跟他綁在一起,大約只是想着如果能這麽照顧他便好了吧。
這麽一想,自然就覺得林木有點可憐。
相對于薛明軒的冷冰冰,林木實在憨實直爽得令人心疼。于是,泰安公主再次做主道:“你就住我之前住的那間房吧。等下我去跟薛夫人說說。”
正背起被子準備挪騰到自己原本房間的薛明昂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他再聳肩,努力扛起被子。
終于可以不再失眠了。久違的床床,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