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師的指導下,鄭宇小心翼翼地将薛明軒挪到老婦的屋子裏。
薛明軒已經昏迷,醫師仔細處理着他胸前的傷口,血漸漸被止住了。看了看匕首上血跡的顏色,醫師道:“恩,沒有毒。”
鄭宇和林木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拍拍林木的肩膀,鄭宇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讓她好好守在薛明軒的身邊,便又跑去後院了。
仰身側頭朝外看了看,鄭宇将洞穿老婦的劍拔了出來,低眉朝那屍首看了看,然後俯□,有些猶豫地撥開了衣服的前襟。
隔得那麽遠,林木看不真切,似乎看見幾簇荊棘盤旋向上,似是熊熊火焰的形态。
樣子有些眼熟。
林木轉頭,看向正被醫師小心清理着傷口的薛明軒,上衣松松散開來,白皙的皮膚上除了那道已經被包紮好的觸目驚心的傷痕,還有一些沒有被繃帶擋住的蟹青色。
盤旋而上,倒刺叢生的荊棘底部。
和老婦胸口上的紋身如此類似。
……所以,你是未央門的叛徒。……
……未央門的叛徒……
……未央門……
究竟是個什麽地方?
林木好像記得自己偷聽鄭宇和薛明軒講話的時候,薛明軒曾經說過,這是一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的秘密。
林木還記得鄭宇說,那個天牢裏的人身上有一個紋身。
似乎那個紋身在死後就消失了。
剛剛看到的老婦身上的紋身顏色,似乎比薛明軒身上的顏色淡了很多。
這難道是一個與生命留存相關聯的奇特紋身?
林木正想着,鄭宇大步走了進來。
他似乎也有着和林木一樣的疑惑。看看薛明軒的傷口,再走進一步,仔細确認着那個紋身,眉頭緊蹙。
後院,似乎有什麽動靜。
鄭宇一驚,匆忙又跑了出去。
那老婆婆明明是死了啊?
疑惑着,林木也跟着鄭宇跑了出去。
卻原來,在這一頓忙亂中,他們忘記了後院除了老婦的屍體,還有一個人。
那個模樣憨實的人似乎剛剛醒來,驚駭地看着不遠處的老婦屍首,嘴唇微顫。“陳媽!”片刻後,他脫口而出,想要朝那老婦的屍首奔去,突然而來的一柄長劍抵住了他的喉嚨。
刀鋒一凜,鄭宇問:“同謀?”
憨實的中年男子一愣。
“幫兇?”
男子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我是刑部侍郎鄭宇,之前吳大人家中發生事情的時候,我們有見過面,我記得你就是那打更人。”鄭宇冷冷說道。
男子呆呆點頭,“我是那晚打更的人,但是,什麽同謀?什麽幫兇?”
鄭宇朝那老婦的屍首看了一眼,“她便是殺死吳家十幾口人的兇手。”
男子驚愕着,半天說不出話來。
鄭宇抵着他的後頸,一邊緩步走近:“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情,你究竟是同謀還是幫兇?”不等說完,鄭宇扯開男子的前襟。
胸前坦蕩,沒有紋身。
鄭宇稍稍放下心來。
沒有這個紋身,似乎意味着這個人不會暗藏着殺傷性強大的武功。
但這不并不代表着這個人的清白。
長劍依然橫在打更人的脖子上,只稍用力一分就可以将他輕易殺死。
“我再問你一遍,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男子哆嗦着,結結巴巴的說了。
那夜,他行走在京都的大道上。靜谧地月光下,一個老婦站在牆垣的陰影中。
他認得這是英子的母親。雖然英子早已病故,但是這麽多年來,他年年都會在英子的忌日陪同老婦去挂墳,也都會在得閑的時候,也會拎着些東西過來探望老婦,所以對她的身影特別熟悉。
從來沒有哪一天在将近三更的時候看見老婦,他心中疑惑叢生,匆匆跑來,卻見老婦愁容滿面。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因為英子的忌日快到了。一想起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心事,便心痛不已的再也無法入睡。
而後,老婦便拉着他去陪着喝上一杯。
估摸着離打三更還有段時間,打更人便跟着老婦進了她的屋子。喝了兩杯,酒量不錯的他不知道為什麽頭有點昏昏沉沉,然後就睡趴了。
醒來的時候,吳家大宅的火焰早已熊熊滔天。
老婦也似是剛剛醒來,為了避免有人追究打更人擅離職守的原因,因此才幫他圓出一個拉肚子錯過打更時間的謊言。當時打更人只是覺得,或許這确實是一個比酒醉更好的理由。
……
鄭宇拍拍林木的肩膀,“……事情就是這樣的。”
泰安公主踢踢踏踏地在林木身後走來走去,看了看床上仍在昏迷中的薛明軒,焦躁道:“怎麽會昏迷那麽多天呢?是不是外面這些醫師的水平太差了啊?”
見林木和鄭宇對她說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泰安公主跳到林木面前,歪頭擋住林木的視線,熱情問道:“要不要我去父皇那裏耍個賴,拉個禦醫出來幫忙看看?”
鄭宇搖頭晃腦,連忙擺手道:“不要不要。”
泰安公主撅嘴一腳上前,鄭宇連忙縮腳躲過一劫。“你個鄭宇,關你什麽事?我在跟林木讨論呢。”
鄭宇争辯道:“顏先生是孫禦醫的師傅呢,你知不知道?師傅治不好的,徒弟能治好嗎?笑話。”
泰安公主叉腰,氣勢洶洶,“誰說徒弟就沒有比師傅更厲害的?你武功不是比你爹強嗎?”
鄭宇臉一綠一白,聽着這似是表揚又不似表揚的話,不知道開心好還是不開心好,繼續争辯下去好像也不是個什麽事,于是低聲接了句,“除了我爹是我師傅,我不是還有個師傅嘛。”
林木坐在薛明軒的床邊,沒好聲沒好氣地說了句,“你們兩個碰到一起不要那麽吵,吵得我頭好暈啊。”
被人直白地嫌棄,泰安公主的面子很挂不住,于是挺挺胸,狠狠戳了一下鄭宇的胸口,“說你吵死了,聽到沒有啊?快滾,快滾。”
鄭宇跳腳氣道:“你比我吵多了好嗎,公主大人!”
林木一臉黑線,忍了半天,見他們兩個人的聲響越來越大,實在忍不下去了,正準備發飙,突然聽見一個無力地聲音幽幽說道:“好吵。”
一驚,一愣,轉而欣喜無比。
林木咧着一張大大的笑臉回頭看着床上躺着的那個昏迷好幾天的人,“薛明軒,你終于醒過來了!!”
泰安公主開心壞了,一邊還不忘記給鄭宇添堵,“聽到沒有,人家薛明軒醒來第一句話就嫌棄你很吵。”
鄭宇怒了,“靠,明明是說你很吵好不好。”
= =+
泰安公主黑着臉回頭。
“說什麽呢鄭宇,你又跟本公主爆粗口。”
“……”
“本公主這麽寧靜雅致格調高雅的人,你怎麽好意思又在本公主面前爆粗口。”
“我,……沒有啊。”
看着泰安公主緩緩向後探手,鄭宇的額頭留下一滴冷汗。電光石火間,鄭宇驚叫一聲,撒丫子就往外跑,泰安公主抽着長鞭緊跟在後,哇呀呀地朝外追去。
“你本公主站住。”
“不站!”
“站住!”
“站住我還有命?!”
“有本事來一場決鬥!”
“幹什麽要跟你決鬥!!!”
“出劍!決鬥!!”
“哇,你又抽到我了!……要是沒有皇上的叮囑,你以為我會不敢出?!!”
……
聲音逐漸遠去。
林木站起來。秋風漸涼,她想把門關上,順便看看院子裏是不是被泰安公主剛剛那麽一鬧騰,給砸了兩盆花。先前鄭宇叫哇哇地說着自己被抽了一鞭子的時候,她好像聽到了花盆砸爛的聲音。
只是,林木還沒起身,就被薛明軒握住了手腕。
指尖冰冷如常。
林木回頭,看着薛明軒的眸子裏,似乎有團火焰,卻又忽明忽滅。
“我去關個門。”搞不清為什麽薛明軒要拉着自己,一片沉默中,林木率先開口陳述,“風大,你吹得會不會冷?”
薛明軒的手便松開了。
林木走去關門的時候,果然看到花盆被砸了好幾個,竟然是開得最蓬勃的那幾盆薔薇,薔薇花被亂糟糟的腳步碾碎了,看來連拯救的機會都沒了。
回頭走來,林木踮腳從衣櫃中拿出一疊繡工華美的衣服,燦燦的金線閃花了林木的眼睛。
抱着那疊衣服,坐到薛明軒身邊,林木說:“薛明軒,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意思?”
“禮物。”
“禮物?送我的?!!很貴诶!!!”
薛明軒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他說:“聘禮是一件芙蓉嫁衣,一件金絲小襖,一條落霞珠褂,再加上一條百花滾繡羅裙。……我答應過你叔父的。……我想,你或許忘了,但我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