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遠。
盤龍寨。
一行人追着那逃之夭夭的主仆二人遠去了。
泰安公主左右晃晃腦袋伸伸懶腰,跳上被自己方才栓在林後的那匹馬,朝京都的方向遠去。
她現在不能跟着那些人去追蘇行遠,因為田衛在薛明軒自縛手腳時,拜托了她一件重要的事情。
“公主,我家少爺能不能真正逃出升天,可就靠你手上這封信了。”
“恩。我一定親自送到皇奶奶手上。”
京都,皇廷內。
泰安公主驚乍叫了一聲,“哎喲喂!”
一身藕色緞褂的女侍飄出來,循聲一看,粉撲撲的面色急轉直下,變得死灰一般。
“這,這,如何是好。”女侍哆嗦。
泰安公主撓撓頭,一手捏起那只被她踩傷了爪子正在拼命撲騰的小烏龜,嘟嘴道:“你怎麽跑到路上來了?你那麽小個,我看不見吶。”
話一說完,老太後出來了。
“寶貝,寶貝。”老太後一身華服,白花花的長發盤成高高的髻子,戴了好些金釵步搖,甚為晃眼。她俯着身,朝面前不遠處的幾個小角落張望,似乎是在找什麽。
“皇奶奶,”泰安公主抓着烏龜殼,手上的小烏龜因為爪子受傷,一個勁的張牙舞爪,脖子伸得老長,卻怎麽也咬不着那個踩傷它又抓着它的人。
“哎喲,寶貝,你怎麽了?!!”太後一見那小烏龜受傷,心疼不已,趕緊碎步走去,一把從泰安公主手裏奪過來,将它小心放在胳膊上。
那烏龜于是安靜下來,趴在老太後那華美的錦緞長袖上,側頭對泰安公主惡狠狠地瞥了一眼。
果然是皇太後的心頭寶貝,如此的傲慢無禮。
“我家寶貝這是怎麽了?”老太後疼惜地撫摸着被踩傷的烏龜右爪子。
女侍不敢答話。
一個是太後,一個是公主,她誰也不敢得罪。
泰安公主低下頭,擰了擰衣服下擺,窘迫道:“皇奶奶,我一不小心踩到的,真的是不小心,他實在太小個了。”
正在太後臉色鐵青的想要怒斥一把她時,泰安公主急忙掏出一封信來。
“皇奶奶,有人叫我一定要把這封信交到你手上。”
田衛将這封信囑托給泰安的時候,泰安看見信封上寫的幾個字,便知道這果然是蘇行遠最有力的護身符。
誰都知道,皇奶奶這麽多年一直呵護備至的小烏龜,曾經是那長公主的心頭好。
多年前,長公主突然失了蹤跡,太後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打探長公主的消息,卻什麽消息也打探不到。
于是,那青瘦的小烏龜便代替長公主,成了老太後心頭上最寶貝的東西。
所以,泰安公主很明白,一封寫着“母後親啓”的信,對于老太後而言意味着什麽。
而泰安公主更明白的是,她能借此躲過一頓恐怖的訓斥。
太後顫抖着手,将信接了過來。
長公主的親筆信無疑。
這字跡她太熟悉了。每一個都是她捏着那雙嬌嫩的小手,一筆一畫的教出來的。
她太過激動,撕信展信的時候,完全忘了胳膊上那只瘦巴巴的小烏龜在她甩手間跌在了地上。
女侍見狀趕緊去撿,免得老太後等會兒激動勁過了,又開始滿世界的找這永遠在積極出逃的烏龜大人。
“這……這……”太後不置信的問,“那弄了個假戶籍的中了武狀元的,是哀家的皇孫?”
泰安公主沒拆過信,不知道信裏寫的是什麽,聽太後激動地問,于是傻愣愣地呲出兩排大白牙呵呵的笑。
“原來是我皇孫吶……”太後說着,樂颠颠的拽着那封信去找皇帝陛下去了。
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太後終于令得皇帝陛下了封停止追殺蘇行遠的诏書,于是洛國上下便也都知道了這惡趣味的人,原來叫做蘇行遠。
大追捕及時的在黑潭寨的山腳下落下帷幕,蘇行遠氣喘籲籲地站在前往黑潭寨的山腰上,扒拉着田衛的肩膀,問:“我說,他們怎麽不追了?”
“八成是信送到了。”田衛兩手挂在馬背上,呼哧呼哧地大喘氣。
“什麽信?”蘇行遠的狐貍眼立即警覺地炯炯發光。
“夫人要我在阻止不了你的情況下,務必一定要将一封信送到皇太後手上。”
“皇太後?”蘇行遠的狐貍眼眯了眯。關皇太後什麽事情了……看來老娘果然神通廣大,連皇太後都能攀上。
想起那一騎快馬奔弛而來,緊跟在屁股後面兩天,甩也甩不掉的讨厭鬼們竟然乖乖的打道回府了,蘇行遠不禁油然好奇,老娘到底跟那皇太後說了些什麽。
“喂,”蘇行遠和田衛左搖右擺的牽着馬往山寨走,“我老娘信裏寫了些什麽。”
田衛心虛低頭,“我不知道。夫人千叮萬囑的不讓我偷看。”
“好你個小子,”蘇行遠張牙舞爪的一巴掌朝田衛腦門抽過去,“我第一天認識你啊?讓你帶的東西你會不看?尤其是千叮萬囑的東西你還能不看?你少蒙我!”
田衛捂着腦袋,極力抗辯,“少爺,說實話,要不是你一定肯定絕對的認為我會看,我還真不會看。”
這是什麽邏輯?
蘇行遠的眼裏瞬間迸發出綠森森的幽光,
嘴一咧,蘇行遠陰森笑道:“這麽說,我責任挺大的。”
田衛頂着一額頭的黑線,硬着頭皮道:“不……不是,是我本性不好。”
蘇行遠持續陰森森的笑,“那就說說,信裏寫的是什麽吧。”
黑潭寨的山腳下,薛明軒跟在鄭躍一行人之後,打道回府。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峰回路轉到這樣的地步。
黑潭寨的寨主夫人,竟然是許多年前失了蹤跡的長公主?
所以,嚴格算起來,那個蘇行遠其實可以被封個小王爺随便當一當。
自家人搗蛋自家人的惡趣味,皇帝陛下都說不追究了,他們這些謹遵天子之命的人,又能如何。
鄭宇勒馬靠近薛明軒,問:“你說那個蘇行遠,是不是一早知道自己有這麽個免死金牌,所以才不斷地拿大家尋開心啊?”
薛明軒說:“大約是吧。”
鄭宇斂眉道:“我剛剛問了一下那信使,他說皇上這道旨意下得太晚了,趕到迦葉城的時候,那縣令一家已經行了刑,……沒趕上赦免的旨意……十幾口人吶。”
“是嗎。”薛明軒眼裏有些碎光閃了閃,聲音照樣的清冷,扭頭朝身後的黑潭寨看去。
……是嗎……果然太晚了……
……蘇行遠……你一早就知道自己有這麽個免死金牌在手,才會如此的肆無忌憚嗎……
黑潭寨。
半山腰。
“什麽?!!!”蘇行遠驚吓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你,你你,你說我老媽是什麽??!!!”
“恩,…長公主。…”
“怎麽……怎麽會這樣?!!!”
難怪老娘都不怎麽擔心他被抓,反倒是老爹在抗議無效後,緊張兮兮地開始戒嚴黑潭寨。
竟!然!是!這!麽!個!原!因!
蘇行遠氣急敗壞地一扔缰繩,朝寨子飛奔過去。
“少爺,你的馬……”田衛話未說完,蘇行遠已經一溜煙的不見了。他咂咂嘴,尴尬回頭,看着雄糾糾氣昂昂站在一旁,蘇行遠的那匹黑馬。
田衛伸手,還未碰上缰繩,便被黑馬大爺威脅性地喘粗氣給吓得縮回了手。
上次被這祖宗惡狠狠地踢了一腳,他屁股可是紮實的淤青了一個月。
寨子裏的人都知道,全寨子最不好惹的是他少爺蘇行遠,因為他只認他自己的道理。
而全寨最不好惹的畜生,這匹黑馬當之無愧,因為它不但脾氣火爆,還只認它主人蘇行遠一個人。
“我們回家吧。”田衛讨好,谄媚地笑。
黑馬瞥了田衛一眼,高昂着頭,傲驕地朝山腰林子踱步遠去。
田衛于是只能憋屈的屁颠屁颠的跟在它後邊。
……馬大爺……您能走慢點麽……
……
薛家。
鬧哄哄,亂糟糟的外堂。
泰安公主問:“你是不是跟我表哥有一腿?”
林木的小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
泰安公主道:“不要害羞,不要害羞,有一腿就有一腿呗。這樣吧,你把薛明軒還給我,你就跟了我表哥。……大團圓結局,多好。”
被泰安公主一提,林木的臉色一會紅,一會青,一會又白刷刷起來。
最初知道森森就是蘇行遠的時候,她只是憤怒于這麽多年蘇行遠的有心欺瞞。
直到現在,由于泰安公主的一番話,林木終于恍然間大為尴尬窘迫起來。
她曾經張牙舞爪呲牙咧嘴死命欺侮的森森,竟然就是這麽多年來她的最大夢想——蘇行遠?
蘇行遠。
她夢寐以求的蘇行遠。
擁有完美的外表,天下第一的武功和學識,令洛國衆多少女魂牽夢繞的蘇行遠。
林木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以一個什麽樣的姿态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麽多年,林木一直想,謎一般的蘇行遠,大約永遠會像一個迷局般藏身在她少年時的夢想中。
而今,他卻如此出現,貫穿了林木十年來所有的夢想和現實。
那個曾經被她肆意打鬧玩弄的森森,以這副最華麗的姿态出現在林木的面前時,林木說不上來除了被欺瞞了十年的憤怒,那淺淺的悶在胸口心田裏的陰霾,究竟是源自于她的驚訝,還是來自于她的不知所措。
回憶翻滾而來,林木愈加滿面通紅。
多年前,林木躺在秋海棠的花海中,笑眯眯的對森森說,她想要嫁給蘇行遠。
那日豔陽高照,明媚的陽光碎裂在花海間,刺得人睜不開眼。
森森笑着眯眯狐貍眼,得意且自豪的警告林木:那麽木木,你要記得你這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