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沒有聽到林木的話,薛明軒一手輕輕撫在林木額頭上,冰冰冷冷地,卻恰到好處的蓋住了火辣剌的痛。
薛明軒問:“不痛了?”
林木說:“痛。”
于是薛明軒告訴她,“那就多休息,別想其他事。”
怎麽?現在找他薛大爺要張休書也算其他事了?你薛大爺倒蠻會裝傻充愣的。
林木扒開他的手,再也裝不下去好脾氣,“薛明軒,我長得像擋煞氣的門神嗎?你竟然想着拿我來擋公主?你娘不高興你娶她,你費得着要拉個人來幫你擋嗎?你拒絕啊。在我們盤龍寨的時候,你可都是好吃好住的,我到你這京城來,小命都去了半條!不幹了,我不幹了,你快點把我休了!”
薛明軒摸摸她的頭,說:“好好休息,等你好全了我們再說。”轉身要走。
林木趕忙拽住他的袖角不讓他離開。
“我要回家。”林木說。
薛明軒定定看着她,不發一言。
林木一字一句重複,“薛明軒,我要回家!”
薛明軒說,“可以把這裏當做你家。”
“不要。”
“為什麽?”
“因為這裏根本不是我家。”林木頓了頓,“而且,這裏很危險。”誰知道那個缺心眼的公主究竟什麽時候又會爬出來暗算她。
薛明軒的聲音軟了軟,“這次,是我疏忽。”他握住林木的手,林木慌忙想縮,卻怎麽也抽不回來。
“薛明軒!”林木着急跺腳,“你幹嘛呀!”
她越掙紮,薛明軒将她抓得越緊。
林木氣得兩排大白牙磕得噌噌直響,“你幹嘛?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這裏不是我家!”說什麽她都是要回去的,大騙子的薛明軒別指望着裝傻充愣賣乖就能讓她老老實實的把戲演到最後。
薛明軒垂目,“住在這裏不好麽?”
林木瞪他,“你覺得被人把頭砸了個大窟窿的感覺很好?”
“沒有大窟窿,只是破皮。”
林木怒了,“破皮也很痛!你也讓我幫你破皮試試?”
薛明軒眼中光華一閃,認真确認,“讓你試了就不走?”
林木愕然,“你,是認真說的嗎?”
薛明軒堅定,“是。”
“……”
薛明軒似乎很開心,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只是動作比平常快了些,迅速從腰上解了條玉佩,塞到林木手中,走出五步遠定在原地,吩咐林木,“砸。”
“……”薛大爺,你有病麽?有病要看大夫啊。
見林木遲遲不動手,薛明軒按捺不住,再次催促,“快,砸。”
“……”薛大爺,這麽莫名其妙的事情,她林木幹不出來。又不是深仇大恨的,這是要幹什麽啊。
正在這時,一個尖利聲音蹦了出來,“哎喲,媳婦,怎麽就醒來了?軒兒,叫你不要來,看,吵醒了你娘子不是。”
林木循聲看去,一身紫緞長裙的美婦人端着碗湯盅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屋子。
美婦人放下托盤,盈盈走來,接過林木手中的玉佩轉身塞給薛明軒,然後親昵拉起林木的手将她帶到桌邊坐下,“媳婦,這玉佩可是我在軒兒十六歲那年給他的生日禮物,別亂扔啊。”
不知從何解釋起,林木哦了聲,偷偷白了薛明軒一眼。
“娘。”薛明軒想解釋點什麽,卻被薛夫人擺擺手打斷了。
“行了,行了,你們的事情青書都跟我說了。不過媳婦啊,”薛夫人柔柔抓起林木的手,“要委屈你再忍個一時半日的,等公主那邊的事情解決了,我們家必定不會虧待你的這番相助。”
“……”林木很郁悶。又來一個人勸她留下。
忍個一時半日的确實沒有關系,但是這事情跟王八公主扯上了關系,再加上對薛明軒的騙婚行為有着深深地哀怨感,林木實在不想多做逗留。
見林木猶豫,薛夫人于是跟她說起這泰安公主來。
半年前。
在宮中四處瞎晃的泰安公主撞見了文狀元馬殷,于是,有京城第一帥哥之稱的馬殷,迅速成為了城內的第一號悲情人物。
當年,京城裏流行着一句話。
如果你覺得人生悲哀,那就到公主府門口坐坐吧。
言下之意,到那坐個一時半會的,不管再怎麽悲劇的人生,比起驸馬爺來說,那也是天堂。
不用形容公主府內的雞飛狗跳貓哭鼠叫,單看驸馬爺日漸消瘦的身影,臉上從來沒有好轉過的各類淤青傷疤,你就會确信,這城內第一號的悲情人物,實至名歸啊。
三個月後,一個勁爆消息在城內炸開來。
悲情人物換人了。因為馬殷被休了。
泰安公主看上了另外一個人,有着京城第二大帥哥之稱的鄭宇,時任刑部侍郎。
已是自由身的馬殷終于笑了。他狂奔在街頭,向大家宣布,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刑部侍郎,鄭宇,武狀元出身,據說武功一流。
所以,皇上在賜婚時曾特地叮囑,“愛卿,公主任性,但你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不一般見識的結果是鄭宇跟公主二般見識,公主打他,他不敢用力還手,憋了一肚子氣無處可發,于是鄭宇很二般的開始動手拆公主府。
于是,修葺公主府成了日常工作,一個月後,公主府被翻新了一整遍。
三個月後,泰安公主似乎對這個第二任驸馬又膩歪了。
順着京城帥哥排行榜,她看到了排行第三的薛明軒。
那時候,薛明軒已不在京城,正南下巡視善繡坊分店的經營情況。然後,收到一封快馬加鞭傳來的家書。
母親心急如焚的要求,薛明軒回京的時候一定必須要娶個媳婦,因為她實在不想看到自家兒子成為泰安公主扒榜的又一個犧牲品。
而且,是一個只會玩三個月的犧牲品。
……
所以,想搶個臨時相公的林木,剛好撞到了一時間找不到人成親的薛明軒的槍口上。
聽完這些,林木覺得更糟糕了。原以為泰安公主只是因為很喜歡薛明軒才對自己下了重手,沒有想到這個王八公主原來是個扒榜找相公的貨色。
對公主的強烈鄙視,瞬間蓋過了對公主身份的忌憚。林木發表意見,評論公主道:“果然是個王八。”
薛夫人笑着,将湯盅端到林木面前,打開蓋子盛了小半碗出來,“所以媳婦,要委屈你多待些時日,好把公主徹底打發走。這湯是我煲足了兩個時辰的,你趁熱喝。”
“可是,……”
“聽說江湖中人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我相信媳婦你不會視若無睹的。”薛夫人說着,趕忙扯了條絹帕擦拭眼角,嘤嘤道,“要是你不願意幫忙,我們也不強求,只是可憐我的軒兒啊……不知道他這脾氣,會不會惹怒公主,到時候被皇上随便治個罪,我們全家要是都被砍了腦袋,希望林姑娘你能幫我們全家收個屍啊。”說着捂臉嚎啕大哭。
林木着急,“我幫就是了,別哭啊。”
瞬間,大哭聲停止,薛夫人收起絹帕笑道,“好媳婦,來喝。”将調羹遞到林木手中。
“叫我木木吧。”林木很不習慣被人叫媳婦。
“不行,不行,”薛夫人道,“現在你是我媳婦,我是你婆婆。這事除了我們三,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以後叫我婆婆,知道嗎?”
林木點頭。她想,只有三個人知道嗎?還沒算上青書呢,總共有四個人來着。
“尤其是你公公啊,千萬不能讓他知道這個事情。”薛夫人說得小聲。
“好。”林木爽快答應,喝起湯來。“诶?”喝了一口,她奇怪地看了看保持着微笑的薛夫人。
“怎麽?”一旁靜坐地薛明軒問。
“夫人……”
“要叫婆婆。”薛夫人提醒。
“哦,婆婆。”
“恩?”
“這湯是……?”
“鴿子藥膳湯。十全大補的。”
“婆婆,你放了那些藥膳?”林木眉頭皺成一把。
薛夫人認真說道:“廚房裏能看見的藥膳,我都放了。”
薛明軒看到林木默默流下兩行淚,于是擡手想将那碗聽起來就已經很恐怖的藥膳湯清理掉。
林木慌忙按住薛明軒的手,“別收,我喝。”
“我娘不會做東西,怕喝了反而不好,聽我四哥的,別喝了。”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突然冒出來的薛明昂說道。
薛夫人要打他,他一閃,忙躲到薛明軒身後。
“本來就是。”薛明昂補充道,“娘,你上次特地做的那碗紅燒肉,大哥吃了之後可是蹲茅坑蹲了兩天啊,我記得的。”
“上次做砸了,關這次什麽事?炖個湯比紅燒肉簡單多了。”薛夫人不信,端起湯盅抿了一口,頓時滿面扭曲,但依然嘴硬說道,“還,可以吧。其實,不喝也可以的。”
薛明軒抽手想将碗收走,林木氣惱道:“我說我喝,沒聽到嗎?”
薛夫人不好意思湊過來說,“媳婦,不喝也可以的,我不怪你。”
林木搖頭一笑,“夫人炖的這碗湯,跟我娘第一次炖的那碗湯的味道一樣。”
雖然不好喝,但是有母親溫暖的味道。
一口一口,林木認真吞咽,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薛明昂拿過湯盅,喝下一口,臉色立馬綠了。
“娘,”他說,“你以後能乖乖的不做東西吃麽?”
薛夫人淬了他一口,得意道:“沒看到我家媳婦愛喝嗎?”
一碗喝了個精光,薛夫人見好就收,随便清理兩下趕緊端着托盤拉着薛明昂走了。
薛明軒皺皺眉頭,“湯裏放了什麽我娘自己都不知道,以後別喝了。”
“我願意,你管得着嗎你。”林木拍拍手站起,正準備趕薛明軒出去,再好好睡上一覺,突然肚子裏一陣絞痛,林木冷汗直冒,委□來。
“怎麽?”薛明軒忙将她摟抱起。
林木臉色煞白,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褪色,林木的腦袋嗡嗡直響,世界崩塌殆盡的時候,她聽到一個聲音不斷重複地對她說:“大夫要來了,不要怕。”
……不要怕……
林木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晚上狂風暴雨雷電轟鳴。她躲在小床的一角吓得哭個不停。母親走了進來,摸摸她的頭将她抱在懷中,對她說:“不要怕,不要怕。”
……
“娘。”被薛明軒擁入懷中的林木呢喃了一句,将薛明軒胸前的衣服緊緊拽在手中。
大夫将藥箱放在桌上,對薛明軒說,“少爺,将少夫人平放在床上吧。”
薛明軒懷抱林木坐在床頭,見她緊緊抓着自己不願意放手,微微皺起眉頭。
“少爺。”大夫催促。
薛明軒說:“就這樣把脈吧。”
……
睡夢裏,林木嘀咕着:娘,有人欺侮我。
黑漆漆的世界裏,一個聲音問:誰?
林木嘟喃着:娘不認識。
那個聲音說:說了就認識了。
林木頓了頓:泰安公主啊,還有個叫薛明軒的。
聲音疑惑:薛明軒沒有欺侮你。
林木:有的有的,他把我騙來京城,我才會受到泰安公主的欺侮。……可是,娘,我還是會幫他的。……我答應幫他了。
仿佛聽到薛明軒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謝什麽?
林木想問,可是疼痛消失了,她該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