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木木!”
城牆下,一雙死氣沉沉的手倏然朝白爍脖子中插去,白爍一聲尖叫,恐懼地閉上眼。
觸到白爍頸肩的手被橫空斬斷,白爍被人朝後一甩,趔趄了幾步落在了花大鐵身邊。
花大鐵在她身後,那救她的……?白爍一轉頭,只見少年手持銀鏈,攔在方才襲擊她的東西前。
“我靠祖宗你瘋了,傷靈脈也要解禁制救她?!”花大鐵臉色鐵黑,忍不住喊。
白爍急忙轉頭看去,少年唇角逸出一絲血,觸目驚心。
“木木。”白爍心底一抖,來不及開口,花大鐵驚訝的聲音響起。
“這是什麽東西?”
與此同時,異王宮下石殿中。
異人王手握石劍懸于血池之上,那石劍上閃爍着強大的黑色氣息。忽然那氣息化成無數道利爪撲向了殿中的仙妖子弟。
利爪化為邪氣竄入衆人眉心,痛苦的哀嚎聲響遍石殿,只見無數道靈氣從衆人額心靈臺處被抽出,延綿不斷地朝血池中湧去。
城牆腳下,白爍呼吸一滞,終于瞧清了方才襲擊她的怪物。
那仿佛是個人,只不過那人七竅流血,面色慘白,雙眼血紅,一根根青筋爆裂在皮膚上,斷裂在地的指尖也泛着烏黑的邪氣,這竟然是個邪氣滿溢的異人。
那異人正舉着斷裂的雙臂,佝偻着身體畏懼地朝梵樾低吼。
“異人?”
白爍一怔,只見那異人咆哮一聲,再度舉着雙臂朝梵樾撲來。
“木木小心!”白爍着急大喊,梵樾銀鏈斬下。
“等等!”花紅臉色一變,想要阻止,但異人的雙腿已被梵樾齊膝斬斷,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花紅連忙将那異人扶起,去探他的手腕。突然,倒在地上的異人竟騰空扭轉脖子,張嘴朝花紅咬來。
腥臭的邪氣撲鼻而來,花紅瞳孔一縮,爆退數步,一旁銀鏈再度斬下,一顆頭顱掉在地上,那異人瞪大眼,明明已死,嘴竟還在不停閉合,發瘋一般噬咬。
連花紅也被這一幕驚到,臉色難看至極。
“木木!”白爍動彈不得,小聲喚着小徒弟,也不知怎的,平時對梵樾呼來喝去慣了,今日倒格外氣短。
少年沒有轉身,一道靈力自掌心揮出落在白爍額心,禁制被解,白爍周身一輕,跑到小徒弟身後。
“木木。”白爍再喚,梵樾沒有理她。
白爍臊眉慫眼,不敢出聲了。她答應過小徒弟絕不抛下他,可她是去送死,總不能還搭上小徒弟的命啊。她的徒弟,金貴得很!
一旁,花紅低身去翻看那異人屍首,梵樾冷冷阻止:“別碰,他身上的邪氣能吞噬靈魄。”
花紅一怔,連忙縮回手。梵樾雖失了記憶,但他開口,必不會錯。
“世上竟有邪氣能吞噬靈魄?”白爍好奇,上前走了兩步,手臂卻被小徒弟拉住,白爍一喜,剛想開口,梵樾木着臉轉過了頭。
白爍眼神一黯,忍不住看向花紅,“花大鐵,怎麽會有異人染了邪氣?”
花紅搖頭,剛想開口,類似野獸的咆哮突然低低響起,那聲音來自四面八方,仿佛無處不在。
“什麽聲音?”
白爍朝四周看去,黑暗中,她什麽都看不見,但一股更濃烈的腥臭味傳來。
花紅皺眉,梵樾手心聚起一團靈力朝半空一揮,靈力炸開,三人周圍霎時亮如白晝,也照亮了整個街道,白爍擡頭一望,背脊一涼,寒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異城的街道上不知何時竟站滿了身纏邪氣的異人,成百上千,密密麻麻。
那些異人神情呆滞,在靈光亮起的一瞬,驟然轉身咆哮着朝三人撲來。
“媽呀!”白爍一聲尖叫,還沒回過神,梵樾和花紅同時朝撲來的異人揮出靈力,異人被擊倒,卻如剛才一般拖着支離破碎的身體再度爬起朝三人撲來。
“走!”花紅冷喝一聲,一棍掃出,異人群一滞,借着空隙,梵樾抱着白爍的腰騰空而起。
半空中,白爍的腳被猛地抓住,她低頭,竟有異人飛起,想将她拉了下去。
“啊啊啊!木木!”
銀色靈力閃過,抓住白爍的手被銀鏈斬斷,白爍像個八爪魚一樣緊緊抱住了小徒弟。又是一陣腥風襲來,更多的異人騰空而起朝梵樾咆哮而來,花紅也被困在了街道上。
梵樾懸在半空,手中銀鏈染滿鮮血,宛如煞神,可發狂的異人一點都沒減少,不斷從街道屋舍中湧出撲向三人。
望着宛若屍群的異人,連梵樾都變了臉色。
“木木,去那裏!”突然,白爍指向一處,大聲喊。
白爍指的是異城城牆,也不知為何,發狂的異人在城中肆掠,卻沒有一個敢靠近城牆邊。
梵樾一道靈力揮出,抱着白爍騰空一躍,落在了城牆上。
狂亂的異人撲向兩人,卻在靠近城牆的一瞬齊齊停住了腳步。
白爍看着城牆下不斷嚎叫卻不敢靠近的異人,忍不住驚訝。
“他們為什麽不敢上城牆?”
“異城的城牆是暮光的一片龍鱗所化,牆上有龍鱗氣息。”渾身是血的花紅落在城牆上,朝兩人走來。
金龍能斬三界邪祟,難怪染了邪氣的異人不敢靠近。
“這些異人到底怎麽了?”白爍看向花紅。
花紅臉色蒼白,搖頭,“我不知道。”
“他們被邪氣侵蝕,掏空了靈魄。”梵樾收起銀鏈,朝城中望去,“只怕城中所有異人都中了邪氣。”
“難道是異人王?”白爍脫口而出,“他那個什麽造神陣,未必還要異人的靈魄?”
“不可能!”花紅脫口而出,“花林是異人王,他不會拿整個異族獻祭!”
城牆上一陣沉默,如果不是異人王,還有誰能在一夜之間讓一城子民變成這個鬼樣子?
就在三人相顧無言之時,城牆下渾渾噩噩的異人突然一陣騷動,瘋狂朝一處奔去,白爍指向一處,“你們看!”
街道上,一個婦人正抱着個孩子在狂奔,身後無數異人向她撲來。
“是我們昨天救的小秋瓜大嬸!快!木木,救人!”
不待白爍開口,一旁的花紅已經躍下了城樓。她幾個起落殺進異人群中,擰起那婦人和她懷中的孩子,騰空一躍回到了城牆上。
婦人驚魂未定,一見三人面色一喜,白爍連忙上前就要詢問,梵樾卻突然将她朝身後一拉。
“等等!”
梵樾聲音未落,婦人懷中的孩子突然掙脫了她,咆哮着朝白爍沖來。
梵樾眼一冷,手中銀鏈就要朝護兒斬下。
“不要!”婦人一把将兒子拉回,快速将他雙手綁住,護在了身後。
“仙長手下留情!護兒還有神智!”
三人看去,只見護兒小臉通紅,渾身泛着青色,可他一邊狂亂地用頭狠狠磕着城牆,一邊痛苦地叫着娘。
白爍立刻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張定身咒拍在護兒身上,護兒眼一閉,朝地上倒去。
婦人連忙将孩子抱在懷裏。
“到底怎麽回事?城裏的人究竟發生了什麽?”花紅低聲急問。
“我也不知道。”婦人滿眼恐懼,“今日本是孟芋節,我們原本都要去王宮慶賀的,可王上突然下令讓我們呆在家裏不準出來。我哪兒也沒去,一直和護兒在家裏,方才……方才護兒發了狂,我以為他又犯病了,想帶他去異王宮找你們看病,哪知一出門,才發現、發現城裏的人都瘋了,見人就咬,護兒也變成了這個樣子……”
婦人抱着兒子茫然無措,一擡頭看見花紅的臉,突然目光凝住,激動地喚她:“殿、殿下……你是紅殿下……”
花紅離開異城雖已百年,可她這張臉洗去了脂粉,也只是比年少時多了幾分冷峻和淡漠罷了。
“殿下,救救護兒,求您救救護兒!”婦人抓住花紅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後一絲救命稻草。
花紅倏然朝白爍看來,目光落在她腰間的乾坤袋上。
“我,我只會治病解毒,不、不會驅邪氣啊。”白爍急道。
花紅臉色一白,突然開口:“為什麽她沒有被邪氣所侵?”
少年明明沒有恢複記憶,可花紅卻毫不猶疑看向了梵樾。
白爍這才反應過來,整個異城,小秋瓜大嬸是唯一沒被邪氣所侵的人。
“她身上有容先的印記。仙靈庇佑,可護靈臺。”
花紅一愣,想起那個日日在婦人酒肆裏讨酒的老人,眼底一熱。
就在這時,婦人懷中的孩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護兒渾身顫抖,邪氣從胸口而起直朝眉心而去,一抹透明的靈魄仿佛要撕裂他的額心而出。
“不好,那邪氣要奪他靈魄!”白爍急道。
眼見着邪氣就要侵入眉心,花紅再顧不得轉頭朝梵樾大喊。
“殿主!”
在花紅哀求的一瞬,梵樾眉心一痛,仿佛有什麽東西要掙脫他的意志而出,少年身形一顫,用盡全力死死握住銀鏈倚靠在城牆上,冰冷地朝花紅望來。
無論他是誰,他只想做白爍的徒弟!
“容先……容先……”一旁全神貫注盯着護兒的白爍沒注意到花紅和梵樾的異常,突然眼睛一亮,“我有辦法,我有辦法救他!”
三人齊齊朝白爍望來,只見她解下乾坤袋,手忙腳亂拿出個東西,那東西金光閃閃,靈力純淨,竟是容先那顆被他們收伏的金丹。
“容先前輩的印記既然能庇佑小秋瓜大嬸,那這顆上君巅峰的金丹,應該也能祛除護兒體內的邪氣!”
白爍一邊說着,一邊毫不猶疑将金丹放進了護兒嘴中。
金丹入體,純澈的靈氣瞬間在護兒體內游走,只見無數道黑色邪氣從他指尖逸出,咆哮着消散于空中,孩子不再痛苦嘶吼,青紫的臉色也慢慢恢複了紅潤。
“果然有用!”白爍大喜,花紅也松了口氣。
婦人見兒子好轉,滿臉激動,剛要開口,突然一陣地動天搖,他們站着的城牆竟開始劇烈抖動起來,龍吟之聲響徹天地,一道奪目的金光霎時爆炸開來。
花紅連忙将婦人母子護在身下,白爍整個人被沖飛出去,梵樾飛身上前将白爍護在了懷裏。
光芒散去,城池恢複寧靜,衆人擡頭,只見一座恢弘的金色大陣竟現出實體,将整個異城罩在其中。
白爍看得目瞪口呆,“這又是什麽玩意?”
“這是……禁靈陣?”一旁花紅望向那巨陣,喃喃開口。
不對,她曾經入過禁靈陣陣眼,神陣力量柔和,可如今這座金色大陣,卻滿是殺意。
“天火。”城牆上,一道淡漠的聲音突然響起,白爍和花紅同時一僵,轉過了頭。
異城外,一衆仙妖掌門望着那金色大陣,眼底同樣驚愕。
“諸神陣?小小一個異城,怎麽會有諸神陣?”雲霄掌門喃喃開口。
千年來,自上古神界關閉,下三界中早已無神。就連掌管九重天宮的金曜,也只在半神之境。雖三界傳聞皓月殿殿主梵樾已至半神,可這也不過是傳聞,至今無人見識過他施展神跡。
“有人扭轉了鎖靈陣的陣識,将這座守城的護陣變成了誅神的殺陣。”金曜沉聲開口。
“誰做的?難道是異人王?”常火怒聲道。
“不是他。”金曜神色難看,“誅神陣一旦大成,陣中所有生靈連同陣外千裏皆會化為飛灰,異人王和數萬異族人皆在城中,他沒有這麽做的理由,況且扭轉神陣陣識至少需要半神之力,憑他,做不到。”
半神?先是邪祟混進異城,現在又憑空出現了一個藏在暗處的半神?三界平靜了幾百年,這一鬧騰,怎麽就出了這麽大的禍端!
“諸位放心,鎖靈陣畢竟是暮光陛下留下的神陣,神陣有靈,就算那人扭轉了陣識,也無法摧毀暮光陛下留在陣眼中的龍魂,他開啓不了誅神陣。”
衆人一聽,神情一松。
“未必。”一直沉默的鳳弦長老突然開口:“仙座,兩族子弟俱在城內。若以兩族子弟為祭……”
“那也不夠……”
“若是再搭上整個異族呢?”
鳳弦沉聲開口,金曜臉色微變。
就在此時,金色龍陣光芒大作,陣中龍吟不止,遮天蔽日的黑色死氣覆蓋了整座大陣。
邪氣覆蓋大陣的一瞬,正是梵樾喚出花紅妖君名諱之時。
城牆上,白爍怔怔轉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小徒弟。
只見梵樾半跪于地,臉上帶着一絲痛苦的掙紮,眼底卻平靜冷漠得駭人。
望着這雙眼,白爍呼吸一滞,心底不知為何狠狠一疼。
“木木……”她輕聲喚他,可半跪的少年恍若未聞。
“殿主!您終于醒了?!”花紅激動地朝梵樾奔來,半跪于他身邊。
“阻止異人王,他血祭的是誅神陣,仙妖兩族子弟和異族都是祭品!”
“什麽?”花紅臉上喜悅未及,神色震驚。
白爍根本聽不清梵樾在說什麽,她只是茫然地看着少年冰冷的眼,只剩下無措。
“殿主?!”
一道驚喝聲響起,白爍本就心神不寧,被這麽一震,整個人朝後倒去。
一雙手攬住了她的腰,緊緊把她抱在了懷裏。
“師父。”小徒弟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白爍突然一把掙開梵樾的手望向他。
“木木?!”白爍聲音在顫。
“是我。”少年點頭,目光純澈。
白爍突然一巴掌拍在少年肩上。
“謝天謝地,吓死我了!”
白爍低頭大口喘着氣,“還好還好,老命保住了。”
突然白爍像是想起了什麽,整個人一驚,轉頭看向花紅。
“大妖怪方才說這玩意是什麽?”
“誅神陣。”
花紅吐出幾個字,在護兒母子頭上布下一道靈力護罩,突然頭也不回朝半空躍去。
“你們留在這兒,我回異王宮!”
“木木跟上!”白爍毫不遲疑大喊,少年身形一頓,沒有像往常一樣。
“木木!阿昭還在異王宮!”白爍轉頭,神色焦急,小徒弟不再遲疑,攬住白爍騰空而去,朝花紅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