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缥缈後山,玄冰洞門口,兩弟子将白爍推進了玄冰洞,催動洞口結界,轉瞬洞口被一層寒冰所籠罩。
“一凡師兄,你說她該不會真凍死在裏頭吧?”說話的是長旭,內門中最小的弟子。
一凡素來沉穩,并不應答。
“哎,希望她能熬得住,平日我去藥廬取藥,白爍這丫頭還對我挺好的。其實,我還真有些不信她會偷玉簡用邪法修煉靈力。”長旭有些不忍。
“她自己承認了,我們這麽多雙眼睛也看到了,你不信有什麽用。”
“師兄!”
一凡盯了洞口一會兒,手上突然變出一包小小的火石和柴火,只見他掌心靈光一閃,這兩樣東西消失在手中。
“師兄?”
“上次我受傷,她也悄悄給我塞了顆靈丹。”一凡咳嗽一聲,面無表情轉頭。
“多謝兩位師兄!”
白爍的聲音隔着寒冰結界飄出,聽着雖遠,卻中氣十足。
長旭和一凡朝洞裏一望,長旭嘀咕,“瞧她能耐的,沒心沒肺,怕是咱們羽化了,她也照樣活得好好的。”
一凡卻沒出聲,心下一嘆。
玄冰洞連內門弟子都抗不了三日,何況白爍一個半仙,只願重昭師弟早些出關,興許白爍還有一線生機。
洞裏,白爍窩在一塊石頭後,美滋滋架起了柴火。
玄冰洞是缥缈開山師祖為懲治內門弟子專門煉化的秘境,仙君以下靈氣不可用,白爍雖是個半仙,進了這兒卻宛如凡人踏在了雪原上,凍成冰棍兒是遲早的事兒。還好她平時對內門弟子不停孝敬,又總是一副笑眯眯的臉,除了流雲弟子,其實內門其他師兄弟平時待她尚算和氣。
“想不到這些師兄弟們還挺有人情味的。”白爍嘿嘿一笑,哈着氣靠着火堆取暖。她環顧四周冰碴子一樣的冰洞,開始想今晚發生的一切:“那柘桑當年可沒這麽聰明,怎麽出去兩年變得這麽奸猾了……仙君之體?他到底有什麽奇遇,升了這麽大一個境界?哎……”
白爍捶了下腦袋,“真是蠢,還好沒連累阿昭,小紙人傳了信給老黑,那個大妖怪應該已經出島了吧。”
白爍被關進來前讓小紙人去找老龜,叮囑它找個機會把梵樾送出缥缈。柘桑雖然在梵樾身上下了如影随身咒,可他既然要和阿昭比試,這三日必會閉關修煉,這是送梵樾離開缥缈的最好機會。
外島藥廬中,本在昏睡的老龜突然被小紙人敲醒,小紙人在它面前一陣蹦跳,老龜瞬間化為人形,花白的胡子亂顫。
“你說她去偷了鎮山玉簡?!還被掌門給抓住了!”
小紙人連忙點頭,又是一陣手舞足蹈。
“什麽?!關進了後山玄冰洞?”
小紙人似模似樣抹了抹眼,仿佛在哭。
“不行,我得去找掌門求情……”
老龜拄着拐杖火急火燎就要去內島,卻被小紙人拉住,小紙人變成一根小木頭,嘩啦一下斷成兩截,又變回紙身,嗚嗚直叫。
“她讓我把那個小樹精送出島,不然那小子會死?”
小紙人嘩啦啦直點頭。
老龜雖不知缥缈為何會為難個小樹精,但白爍機靈得很,她這麽火急火燎地讓小紙人來報信,只怕那小樹精的身份有些古怪。
老龜連忙往藥廬後的小草廬沖,一邊喊一邊推開草廬的門。
“小子!木頭!”
草廬裏悄無聲息,那個平日沒事就窩在草廬裏發呆的小樹精,不見了。
“二叔,您真的要讓師兄和重昭師弟比試?”內堂內,爾昀神情擔憂,并不贊同松風的做法。
“如今你師兄亦晉位仙君,他提出公平一戰,我并不能阻止。”松風沉聲道。
“阿昭師弟入梧桐鳳島乃天宮所定,怎麽能臨戰換人?”
“你怎知阿昭一定會輸?”
爾昀聲音一頓,“師弟他受了傷……”
“若是三日後他出關傷勢還未痊愈,就算他代替缥缈入鳳島,也未必能一鳴驚人,贏了其他仙門的弟子。”松風淡淡瞥來。
“二叔!”
“好了,爾昀,梧桐武宴是我缥缈重回三山六門的唯一機會,誰的仙力高,誰就能代替缥缈,這才是公平。”
松風疲憊道,“回去好生修養,這次比試你就不要插手了。”
爾昀一跺腳,轉身離去。
堂外,柘桑眼神一閃,嘴角露出一抹得意,難怪爾昀會反對三日後的比試,原來是那小子受了傷。
殿內松風咳嗽一聲,柘桑扣門而入。
“師父。”
松風微愣,“是桑兒啊,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
“我來看看師父。”柘桑面帶關切,“聽師弟說,前些時日島內邪祟出沒,不僅折損了十二流雲弟子,師父也受了傷。師父,不知那邪祟是何來歷,竟能破了我門的驚天陣?”
松風沉默,一擺手,“不過是觊觎東海靈氣的邪祟罷了,此番缥缈能度過大劫,多虧了你重昭師弟。”
柘桑神情一頓,神色不動,“師弟是我門之幸。”
松風看了看柘桑,突然道:“桑兒,三日後的比試,雖是為了選出入梧桐鳳島之人,可你們二人都是我缥缈的根基,無論誰勝誰負,都不可傷了和氣。”
“是,師父。”
突然松風手一揮,玉簡落入手中,他遞給柘桑,“桑兒,鎮山玉簡中有歷代掌門遺留的仙靈,這三日你拿着它好好修煉,你是我的徒弟,我雖看重重昭,可也最希望你能代替缥缈出戰。”
柘桑一愣,面上現出些許感動,卻并不接過玉簡,反拱手道:“師父,兩年前我敗于師弟之手,這次徒兒想堂堂正正打敗他。”
他得了茯苓指點才進步神速,一步踏入仙君之列,可也修行了妖族功法,鎮山玉簡乃仙靈所化,他若借此修煉,只怕體內妖法會被察覺。
松雲定定看着他,許久收回玉簡,擺擺手,“你能如此想,師父心有所慰。夜深了,你師弟這些年靈力修煉不俗,你雖晉位仙君,可也并非一定能戰勝他,好好入定修煉去罷。”
“是。”柘桑颔首,轉身退下。
“桑兒。”柘桑行到門口,松風突然開口,“仙道一途,雖是艱難,但無論何時都要保持本心,切不可貪圖一時之易,忘了仙族的使命。”
柘桑腳步一頓,遲疑回頭,“師父為何如此叮囑?”
松風笑笑,慈和道:“師父老了,還不知能照拂缥缈多久,你師弟醉心修煉,并無心繼承缥缈山門,缥缈總歸要交到你和爾昀手中。師父天劫将至,若是突然隕落,怕沒機會交代你。”
“師父仙壽延綿,就算雷劫至,我也一定會替師父護好法。”聽得松風這些話,柘桑臉上總算露出一抹真實的關切,他到底是松風養大,待他尚算孝順。
“仙道自有因果,去罷。”松風搖搖頭,擺手。
“是。”柘桑不再多言,複又向松風深深一拜才轉身退下。
直到殿外的腳步聲走遠,松風才輕聲一嘆,“老黑啊,這孩子我看着他長大,怎麽如今倒瞧不明白他了。”
老龜拄着拐杖從殿後走出,眯成一條縫的眼裏透着滄桑,“掌門心中自有估量。當年我便說過,柘桑并非繼承缥缈的合适人選。”
若是旁人瞧見藥修老龜在缥缈掌門面前的态度,準會驚奇,要知道藥廬在缥缈地位低微,就算掌管藥廬的老龜,平日連入內島的資格都沒有。可曾位列三山六門的缥缈島,總會有些不為人知的底蘊和倚靠,缥缈島的本體,就是這只千年雲龜。
千年前缥缈開山老祖于東海救下歷雷劫而差點隕落的雲龜,雲龜為報恩,化島千年,與缥缈共生,從此雲龜不可離東海,永遠只能活在這座島上。
“當年你也說師兄不宜繼承缥缈,為此師兄憋着一口氣,閉關百年,強行修煉到了仙君之體,若非如此他的天劫也不會如此艱難,以至生了邪念。”松風一嘆。
老龜瞥他,神色從容,“老龜口中從無妄言,他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你那偏心眼的師父偏袒自己的兒子,不聽我的,要不是缥缈來了那兩個小娃娃,怕是這座島如今都給你那師兄給吸幹了。”
松風一噎,“那您說說,這兩個娃娃可能扭轉缥缈的命數?”
雲龜擅蔔,千年來缥缈數劫大多靠着老龜而避過,可擅蔔也不能扭轉缥缈日薄西山的頹勢。三年前白爍被留下并不是松鶴一念之仁,而是老龜将那小女娃要了去。
“我不知道。”老龜難得沉默,“這兩人身上的命數被一團迷霧籠罩,我瞧不清。”
“連白爍的您都看不清?”松雲驚訝,三年前白爍不過是個凡人,他曾疑惑問過老龜白爍可是仙緣深厚,不然怎會讓雲龜開口留人。
“她身上沒有仙緣。”老龜搖頭,“我只算得出這孩子能庇佑缥缈,否則我也不會引她一個半仙去火冰島對付你那邪祟師兄了。”
那一夜,白爍只以為書閣中的藏書是松鶴為她準備的,可有一人比松鶴更了解她,便是與他朝夕相處的雲龜老黑。雲龜雖能蔔算吉兇,但它不能離島,只能感知缥缈大劫将至,而唯一的變數在白爍身上。
缥缈安危和白爍的吉兇,它只能擇其一。天道所指,總算給缥缈留了一線生機。
至于那突然出現的奇怪少年,它并沒有告訴缥缈掌門,它從此人身上感知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強到他千年道心都不能窺探,白爍既是缥缈的生機,她身邊的人,它能護則護。
“那昭兒呢?柘桑不能繼承缥缈,昭兒可能擔起缥缈的未來?”
雲龜再次沉默,擺擺手,“你才是缥缈的掌門,誰繼承缥缈你擇定就是,問我做什麽。”老龜說着,轉身就要走,腳步卻是一頓,“梧桐島,能不去你便不去罷。”
“老祖宗?”松風一愣,雲龜口中從無妄言。
“今夜之後我就要沉睡,本來還想和那娃娃告個別,看來是沒機會了。白爍雖于缥缈有福,但缥缈留不住她,此一事後,她的命途讓她自己去走吧。”
松鶴還想再問,雲龜已化為一縷青煙,留下一言,消失在殿中。
此番為對付松鶴,雲龜獻出百年壽命蔔算了一卦,卦中所指唯有白爍能扭轉乾坤,它替缥缈消弭了一場災難,也要以沉睡百年為代價,從此缥缈之後百年禍福,與他無關了。
殿裏安靜下來,松雲看了歷代先輩所化的玉簡一眼,長嘆一聲。
三界大道,仙門福禍,他又能支撐多久呢?
只希望柘桑能迷途知返,爾昀和重昭能重振山門。
夜深,海風襲來,島上更是冷得沁人,守在玄冰洞外的兩個弟子都忍不住搓了搓手。
沒人瞧見,一株小樹苗借着夜色在洞口邊緣處悄悄挪動。
忽不遠處仿佛有人影攢動。
“誰?”長旭似有所感,一聲驚喝,他和一凡連忙上前查看,發現攢動的只是被海風吹動的枝條。
一凡白了長旭一眼,長旭尴尬,“這不是島上才出了事,我心慌嘛。”
兩人複又轉身,長旭模糊瞧見一跟小樹苗在玄冰洞結界處爬了爬。
“師兄,有樹在動!”
長旭連忙大喊,一凡轉頭,卻見洞口風平浪靜,“這滿島都是樹,風吹自然動,你鬼喊什麽?”
長旭定睛一看,再沒瞧見那小樹苗的影子,不由擦了擦眼,還是什麽都沒瞧見,讪讪一笑,“許是我看錯了嘿嘿。”
一凡再白眼,懶得再理他。
洞內,火堆只剩下一星半點,白爍不停揉着雙手取暖,“這鬼地方怎麽這麽冷,凍、凍死我了……”
她本以為借着這些火能扛到重昭三日後出關,可沒想到寒冰洞遠比她想象的寒冷,柴火燒不了多久,別說三天,她可能連一天都堅持不下去。
白爍抱着膝蓋,努力靠火堆近一點,可玄冰洞太過寒冷,又歷經一夜驚吓,這時她已是精疲力盡,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
睡夢中,她仿佛置身一方桃林,那桃林的花開得極盛,而潺潺的溪水旁,有人慵懶地靠在石桌旁,那人一身白袍,黑發散于身,她好似飲了酒,聲音帶着些許醉意。
“哎,月彌,下個月就是你大壽了,這次你可別把我殿裏的寶貝搬光了,去他們三個殿裏鬧騰,我那寶貝,留着有大用處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