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士 - 第 34 章 :如玉公子

“此刻我這樣說,你會不會怪我?”

李慕兒聽着他一字一句問話,突然覺得釋懷。

她的心上人啊,是個謙謙君子。他不止是君王,更是君子。是寬厚仁慈的君子,是知恩圖報的君子。

擡頭離了他的懷抱,撫過他微皺的眉眼,李慕兒輕聲回應:“我不怪你,也不怪她了。她回到太皇太後身邊也好,我會盡量避着她。可是,你也別再推開我,不要為了怕我受傷就叫我離開。你瞧見了,什麽風霜雨雪,我都不怕的。我什麽也不求,什麽也不要,從今以後,我還是皇上的女學士,我們永遠在乾清宮相伴,永遠不會變。”

朱祐樘深深望着她,聽她許着永遠,覺得時光正好,能遇着她,真是萬幸。大概是自己的身上太冰,她的嘴唇凍得有些發紫,叫人忍不住想要去溫暖它。

李慕兒看着他緩緩靠近的臉龐,緊張的忘了呼吸不知所以,只有本能地閉上眼睛。

“皇上,”門外卻突然響起蕭敬的聲音,“快五更了,今日還上朝嗎?”

想象中的溫熱沒有到來,李慕兒尴尬睜眼看別處,朱祐樘也臉紅到猛咳嗽。

“皇上沒事吧?”蕭敬焦急問道。

李慕兒趕緊幫他又拍拍背。

“沒事,朕就好了。”朱祐樘對外面說,又回頭看着李慕兒交代,“我不動她,不代表她還可以動你。你現在既已回了宮,我就會給你安排好出宮養傷的理由。明日開始,不用去提鈴了。”他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再提,手就要廢了。我會安排翰林院問朕要人,遣你去幫忙。你在宮外好好養養,過幾個月再回宮,朕看誰還敢動你。”

他說着便下了床,李慕兒抓住他衣袖問道:“你又要趕我走?”

朱祐樘微微一笑,“這回不趕。我會常去看你。你的手現在也幹不好差事,不如徹底養好了再回來,這回我等着你回來,好不好?”

李慕兒思索了片刻,确實自己的傷無論如何不宜被人發現,在宮中只會令他分心擔憂,遂順從點頭道:“好。我們每回都談條件,這次我的條件是……”

“銀耳可以陪你出去。”朱祐樘搶話道。

李慕兒噗嗤笑出聲,“還有一條,等我好了,你還來接我,可不可以?”

“好,一言為定。”朱祐樘捏捏她的手,起身出門。

不料李慕兒也随之跟了上來,朱祐樘回頭問道:“你做什麽?”

李慕兒指指乾清門,調皮回答:“皇上,五更到了,再去一回,莫叫人又拿了把柄,耽誤臣出宮辦事兒。”

朱祐樘笑着看她跑到前面去,一本正經地提鈴高唱天下太平,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只留下她踩了一地的腳印,深深淺淺地散落在雪面上。

她回眸一笑,竟勝過白雪之姿。

朱祐樘興起,到乾清宮提筆畫下了這一幕,并題詞道:

冰心染玉手,白雪映蛾眉。

伊人相知予,君心不負卿。

…………………………

李慕兒感嘆着果然天下還是皇帝說了算,大大咧咧地出了宮。

錢福早在家門口侯着,見到她們簡直喜上眉梢,“實在太好了,沒事就好。這幾日為兄也是為你擔心得寝食難安,如今總算皆大歡喜。你便放心在我這住着,我已說了你是我妹子,無礙的。”

李慕兒笑答:“自然是要住在兄長這裏,我才不怕人家說叨,難不成兄長還怕我們污了你清名?哈哈,銀耳你說是不是?”

李慕兒回頭問銀耳,卻發現銀耳低着頭,小臉紅紅的,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

“銀耳?”她又叫她一聲。

銀耳這才反應過來急急回話:“啊,是是是,要打擾兄長了。”

錢福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幾月不見,我家銀耳似乎長高了些呢!聽說你在宮裏受了委屈,現下不怕了,回到兄長家,一切都過去了。”

銀耳本就生得可愛,此時一雙大眼睛裏淚珠打着轉,看得二人好是心疼,趕緊哄着牽着進了門。

到了院中,才發現馬骢一人坐着,背對着她們,說不出的寂寥。

錢福尴尬清清嗓,“銀耳,我帶你去你房間看看,兄長這裏地方小,只剩一個小房間,剛好給你住。”

兩人腳步聲漸遠,李慕兒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麽跨出這一步。

他已重新穿回錦衣衛的服制,本該是潇灑倜傥的。可是此刻冷風撲打着他的衣擺,不斷有落葉掃過他身旁,連腰間的繡春刀都發出嗚咽的聲響。

李慕兒想起曾經那個如玉公子,何等意氣風發,何等傲骨嶙峋。可偏在她面前,總是被她欺負,被她傷害。

落地情字一片片。

一句對不起,卻不知從何說起。

李慕兒實在擡不起頭來。馬骢終于忍不住,起身猛地轉過來,盯着她吼道:“你不高興見到我嗎?”

可見她眼中含着淚,一副歉疚模樣,心中火氣又被生生壓下。

“不許哭,你哭什麽,我還沒哭呢。你知不知道我抛下了所有,名利,父母,兄弟,備好了馬車在雪中等着你。你倒好,連一個回頭都吝啬給我,巴巴地跟着別人走了……”

李慕兒的眼淚終于啪嗒啪嗒落下,頭也低得快埋進胸口。

這份情,怎麽還的出?

馬骢卻明顯柔了聲線,“跟你說了不許哭。”

她哪裏忍得住。

“好了好了,不哭了,”馬骢見她越哭越急,幾步上前,伸出手臂欲抱一抱她,最終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都說眼淚是女人最好的武器,這話一點也不假。每次你只要一哭,我就要繳械投降,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李慕兒聽得又是一陣內疚,猛拉過他衣袖捂住面,頃刻間眼淚鼻涕沾滿了他威風的飛魚服,“骢哥哥,我對不起你,我對你那麽差,你卻還肯來看我……我真對你不住,要不你殺了我吧,給我個痛快,真的,你殺了我,我不怪你!”

馬骢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掙脫了,袖子上已是濕噠噠的一片。他将她受傷未愈的雙手安穩擺好,才摸摸她腦袋,哼唧道:“我倒真想殺了你個負心人!好了,你別給我來這套,反正你總是拿着我的軟肋了。什麽叫我還肯來看你,難道同你老死不相往來嗎?”

還有一句,他沒有說出口:

總歸此生直到老死,我也會一直陪着你的,無論以什麽身份。

李慕兒卻趁勢勸他:“那你別再喜歡我了,我壓力好大!我給不了你回應的,你若執迷不悟,不如趁早殺了我吧!”

馬骢覺得無奈死了。

錢福看時機差不多,趕緊出來打圓場,玩笑道:“這怎麽聽着要發生流血事件了,難道你們習武之人,行事都這麽雷厲風行,動不動就要打要殺嗎?”

馬骢這才牽着李慕兒站好,并自動自覺地舉起另一只袖擺給她,李慕兒也習慣性地順手拿來抹淚。

哎,這兩個小孩兒,看來也是剪不斷理還亂。錢福如是想着,卻聽馬骢問道:“我是習武之人倒是明顯,可兄長怎麽知道她會武?”

“很簡單啊,”錢福優雅打開折扇,“宮中冤她行刺,你們沒有一個人提出她不會武如何行刺的質疑,而瑩中又說那雙劍是她心愛之物。是以為兄猜測,只怕瑩中不只會武,甚至武功還不在骢弟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