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士 - 第 16 章 :所謂禮物

李慕兒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情況也未見好轉,只好去請醫女。

來的是個婆婆,對她倒是極為恭敬。把脈問診以後,說是寒氣入了體,導致氣滞血瘀。就給開了藥方疏肝理氣,去熱驅寒。李慕兒對醫理什麽都不懂,惟有道謝。

照着藥方吃了兩天,李慕兒才終于來了癸水。

朱祐樘畢竟是避諱的,可到了第五日,他還是出現在了李慕兒門前。

李慕兒正坐在院兒中小凳上,曬着太陽喝着藥,見到朱祐樘想起身問安,被朱祐樘免了。他緩步走到她身邊,虛咳了一聲,問道:“可好些了?”

李慕兒難為情,點點頭不說話。

朱祐樘覺得好笑,卻又嚴肅道:“既好了就該來上工,小心朕罰你俸祿。”

這下李慕兒來了精神,“罰吧罰吧,反正我拿了俸祿沒處花。”

朱祐樘聽着有些心疼,輕嘆了口氣道:“你記不記得朕答應過送你樣東西?”

“自然記得。”李慕兒說着看了看他,又望了望他身後,皺眉道,“瞧你兩手空空的,東西在哪兒?”

朱祐樘笑,“你這禮物有些麻煩,我叫蕭敬包好了才能偷偷送來。”

李慕兒挑了挑眉毛,疑惑道:“這麽神秘?”

“恩,是。”朱祐樘說罷擡頭望着天空,輕聲喚她:“沈瓊蓮……”

李慕兒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他便又看着她喚了一聲。

李慕兒莫名心煩,語氣不耐地埋怨道:“這名字真難聽。”

朱祐樘看她不像說笑,垂眸想了想,道:“名以正體,字以表德。那朕喚你瑩中如何?”

李慕兒其實只是随口一說,總不能教朱祐樘叫她原名,遂沒好氣地說:“随便怎麽叫,反正我也早已不是我了。”

朱祐樘仿佛被觸到什麽情緒,趁勢問:“你若已經不是你,那你如今,還想不想殺朕?”

李慕兒驚。

雍肅殿外似乎傳來幾個宮女急急走過的腳步聲,院中卻是一片靜谧安寧。午後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轉,李慕兒望着這個在刑部接她狀紙的他,在永巷向她伸出手的他,在乾清宮為她撫琴的他……

我若不是我,又怎舍得殺你?

可惜,我還是我,是李慕兒的身體,是李慕兒的記憶,不是沈瓊蓮,不是瑩中。

“不想。”嘴上卻這樣答道。

朱祐樘的眼睛裏像迸發出了萬點光,說不出的歡喜。

可李慕兒接下去的話又讓他跌進谷底。

“我現在不會殺你,因為我尚有機會替我父親翻案。對我而言,比起殺你,我父親是否冤枉要重要的多。我們不過是各自信守承諾,不是嗎?”

朱祐樘沉默,是他想多了。

不過是一場交易,她為父查案,他不負聖明。何時變得複雜起來,忘了彼此立場?他有他的皇後,她是他的女學士,僅此而已。

自嘲一笑,只當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輕語道:“是。所以趕緊來當差,你已經浪費半個月的時間了。”

李慕兒應:“會的。我不會忘了自己的目的。”

不會忘,不能忘。不是浪費了半個月的時間,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差一點。怎麽能?怎麽可以?

多虧今日他的一句話,提醒了她。

管好自己的心。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倒是李慕兒先打破尴尬局面,“當日聽你喚那狀元郎錢福,他是哪裏人?”

“松江人。你認識他?”朱祐樘意味深長地問。

李慕兒想了想,“不認識,見他幫我,心存感激。”

“他倒是很欣賞你。”朱祐樘微笑。

“那你呢?”李慕兒脫口而出,又猛覺不對,補充道,“你欣賞他嗎?”

“朕欣賞他,也欣賞你。”朱祐樘沒有看她,卻似看穿了她,“你們都是有才情之人,朕自當珍惜。”

“我沒什麽好輔佐你的,總歸盡心當好差就是了。”李慕兒稍稍服軟,堅定對他說道,“絕不授人以柄落人口舌。”

“這樣最好。”

雖然這麽說,朱祐樘的心裏卻是空蕩蕩的。

明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怎樣最好,卻總是敵不過那一次次沖動。

回到乾清宮,蕭敬還跪在殿上。

朱祐樘走到他身邊,嘆道:“蕭敬,你也是好固執。”

蕭敬懇求:“皇上,老奴不敢倚老賣老。可皇上要為自己的龍體着想,要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啊!”

朱祐樘走到他面前,撿起地上的一把劍。

說是一把,卻有兩把劍柄,兩根劍穗,原來是有雙劍同在一鞘。朱祐樘想拔出雙劍,又作罷,只将劍穗攤在掌心,細細看了一會兒,才對蕭敬說道:

“起來吧,朕答應你就是了。”

蕭敬激動謝恩站起,又彎腰攤開雙手,去接那雙劍。

這兩柄劍,兩人都熟悉。正是當日李慕兒刺殺天子所用武器!

如今天子卻要将它們還給刺客,這不是瘋了嗎?!蕭敬自然一萬個不贊成。他雖也挺喜歡這個機靈的小姑娘,卻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冒險,遂長跪不起,要朱祐樘收回成命。

此刻朱祐樘終于一狠心,将劍遞還給蕭敬,轉身說道:“好好收起來。去年撒馬兒罕上貢的鹦鹉,朕記得後廷還養着一只,明日給朕取來。”

蕭敬遵命,心想現在別說一只鹦鹉,就是金山銀山賞她都行啊。

李慕兒重新回到乾清宮當差。

雖然封了女學士,可差事與以往無異。李慕兒做着順手,又得空翻起了幾年前的老折子。折子翻得越多,李慕兒越發對朱祐樘刮目相看。從大臣的上奏,他的批紅,處理的結果,都可以看出他确實是個明君。

他選用賢臣,勤于理政,減免供用物料,又減免地方賦稅,實在無愧于民,無愧于國。

可自己父親的案子,還是一點發現也沒有。李慕兒想,或許真如朱祐樘所說,這大海撈針的活,确實費工夫。

有時候她枯燥地看着折子,朱祐樘就在身邊看書,她真想直接開口問他,他父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到底犯了什麽罪。可問了又如何,他說父親無罪,便是承認自己無德;他說父親有罪,難道她就會相信嗎?

朱祐樘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總會一臉戲谑地對她說:“你不用看朕,朕是不會幫你的。”

李慕兒真想掐死他。

不用當差時,李慕兒就會回雍肅殿陪蓮子玩。

蓮子是朱祐樘送她的東西。

猶記得那天傍晚,朱祐樘将它送來,說是答應了給她的東西。李慕兒歡喜的不得了,可又不忘揶揄他:“我當是什麽,不過一只鹦哥兒,搞得神神秘秘的,教人念想!”

朱祐樘卻不多言語,只問:“你喜歡嗎?”

李慕兒是真真喜歡,立馬取了名字叫蓮子,氣得一旁銀耳狠翻白眼。

朱祐樘又說了句“喜歡便好”就拂袖而去。

若不是因為他腰纏萬貫,李慕兒差點以為他小氣不舍得送呢。

蓮子又漂亮又聰明,通體雪白,一惹它它的冠羽就像扇子般豎起張開。

人都說鹦鹉學舌,原來它是真的會學人說話。

李慕兒每日過得充實,轉眼就入了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