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晚，你将為你說的謊言，付出代價。”他驀地松開了手，冷沉下臉，示意身後的侍衛，走進裏屋。
“看不到嗎？”他一把将我推向前，我不敢置信，木然地望着托盤之中的那一只金色手镯，因為上面的血跡而不敢再向前移動半步。
那是，慕容琳的鮮血嗎？我的眼底，只剩下一片驚痛。
“你應該還沒完，你還有手！”他大力地捉住我的手，毫不留情地區觸碰那一個手镯，粗暴地替我的雙手，沾染上斑斑血跡。
我這才發現，這是繼第一次殺人之後，我所厭惡的血腥黏稠的感覺。不同的是，這鮮血，并不是一個與我無關的人身上的。
他的語氣，愈發的冷沉。“感受不到，這是什麽嗎？”
他冷哼一聲，一把緊扣住我輕微顫抖的手腕。“這是一個女人的東西，你應該很熟悉吧。”
是啊，很熟悉，我不會認錯。那是屬于，慕容琳的東西。
聲音，都開始顫抖，無法停住。“你殺了她。”
耳邊傳來刺痛的嬰孩的啼哭聲，我應該感謝他，饒恕了這孩子的性命嗎？
默默吐出這一句話，我卻覺得我再無一分的力氣，去面對這現實。
他終究還是之前那個東方戾，頃刻之間，我一切都明白了。
我的雙眼變得濡濕，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會覺得是一種淩遲。“我怎麽會忘記，你從未相信過我。這一次，也是你精心的安排吧。派了心腹在暗中監視我，暗自調查清楚所有的真相，眼看着我在你面前拙劣地說着謊言，掩飾這一切。之後，等待他們母子出了城，你便痛下殺手。你想要證明的是，無論是誰，休想隐瞞你，欺騙你，挑釁你。再讓我親眼看看，欺騙你的後果到底有多麽可惡。”
“我明白了，這就是我需要付出的代價。”淚水無聲地滑落，我再也無法繼續維持臉上的笑意。
代價是，慕容琳的命，我永遠的良心不安。
“之前，你将寶劍送到我的手邊，要我學會如今鐵石心腸，去殺人。”覺得自己可笑，我試圖将這一切做到滴水不漏，卻依舊逃不開他的計算。對，他是東方戾，不會允許自己的計劃，出半點纰漏。“這一次，你同樣利用了我，去殺人，甚至，都不需要那一把利劍，結果卻是一樣。”
“的确，是我隐瞞在先。”緊緊握緊雙拳，無法麻痹自己的內心，見到這樣的他，為何也會心痛？是覺得，那個少年，不該成為這樣的男子嗎？其實，我們只有一次相遇，少得可憐，一面之緣而已，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不了解東方戾。
“因為，你是東方戾，我了解你，你到底可以有多麽殘忍。”
他緊繃着臉，眼神之中，只剩下陰沉的冷意。“你想要這個孩子或者，等他長大成人之後，想想看，因為仇恨，他會變成什麽樣的人？知道了真相，還要繼續活下去，你明白這種滋味嗎？還有，你希望往後，要這個孩子來殺了我？”
“所以，你要殺了所有知道這件事真相的人嗎？”強忍住眼淚，我淡淡一笑，柔聲問道。“好，我也不是例外。”
“這樣，才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一切。你這樣做，才可以絕後患。”
這一招，不算錯，的确必要。不少仁君，雙手并不幹淨。
“你們出去。”他冷淡地下了命令，空蕩蕩的房間，再度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望着他的舉動，我卻只能匆匆望向退下的宮人手中的孩子，強忍住心痛，繼續問道。“還不動手嗎？”
“你受傷了。”他卻沒有馬上給予回應，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我右手不斷滴落鮮血的傷口，長臂一伸，拉過我的右手，深深的傷口，暴露在他的眼前。
我沒有立即收回手，只是默默望着他，暗暗說服自己，就在今夜，放自己離開。不會有，任何一絲的留戀。
我垂下眉眼，輕聲說道。“你曾經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我的。”
“明知道只要說是，你就可以放過這個孩子，但是我沒有，即使是用其他的謊言，我也沒有這樣欺騙你。”
長長舒出一口氣，我始終沒有勇氣迎上他的雙眼。因為害怕，他識破我的眼神。“當下，我并不想利用你，只是想要保住那個孩子的性命而已。但是如今，我也明确地告訴你，我不會有你的孩子。”
他眉頭深鎖，重重扼住了我的手腕，眼神之中不無驚愕。“什麽意思？”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用了淨藥。我很清楚，孩子的出現，對于我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多餘的。”
他一身冷意，怒意在聲音之中，愈發冷厲。“你居然敢用淨藥？”
“你只是需要可以暖床的女人而已，這些女人都不配給你生下尊貴的子嗣。”不明白他的憤怒，從何而來，比起她們來，我只是更有自知而已。我并不清楚，自己和那些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有何不同。
平靜地望着他的臉，不想奢望看到他一點點觸動和愧疚。“如果我們再繼續下去，關系就只剩下無謂的利用了吧。”
“我嘗試着去了解你，但是最終才發現，那是我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心中淌過一絲絲冰冷，冰封了自己的心，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了。
沉默了半響，我最終跪在他的面前，語氣決絕。“如果你不想要我的性命，請允許我離開。我願意在你面前發誓，我會比死人還要守口如瓶。”
他的聲音，愈發的森冷。“那個孩子，你也不想要了？”
“無論我想不想要，他的性命，至始至終就在你的手中。”如果他執意要殺他，也不會是我可以左右的。
他語氣之中流露出來的，只是不以為然，沒有其他的情緒。“你當真如此驕傲，以為我每次都會挽留你？慕容晚，你不過是我身邊無數個女人其中之一而已。”
是，不用他提醒，我很清楚。只是他說錯了一點，我的驕傲，不知在何時，早已殘存不全了。
我可以賭的，便是這一次，我對他沒有任何的希望，只是清楚，他不會殺我，我也足夠堅定。
他沒有任何的遲疑，打斷了彼此的對峙。“好，宮門大開，如果你在黎明之前，可以走得出去，這就是你擺脫的唯一希望。”
他冷笑一聲，輕描淡寫。“我倒是想看看，是不是眼瞎了，心也随即盲了？”
對于他殘忍的話語，我卻早就察覺不到疼痛了。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是時候離開這個男人了。如果無法改變，那就不要試圖去改變。
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忘記他，忘記那個，曾經救我的東方戾。一同忘記，不遠處的東方戾。
埋下眼眸，久久凝視着滿手的鮮血，深埋了那一顆朱砂痣。雖然近在咫尺，雖然他留意到我手心的傷口，但是我們彼此，再次錯過一回。
他的舉動好傷我，但也救贖了我，起碼如此一來，我就可以走得很潇灑，也了無牽挂了不是嗎？
那則故事，已經寫下了結局，既然我們一次次地錯過，那麽最好的選擇，便是我退出那個故事。因為，我們的關系，已經走到了死角。
這，才能是完滿。
“東方戾，如果當時你沒有救我，是不是就不會有如今的糾纏了？”苦苦一笑，環顧四周，我不斷地停停走走，他卻總是可以找到我，這一次，我想徹底消失。
君無戲言，放我走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宮門大開，我踩着自己的謊言，一步步朝前走去。
黎明時分，我會在何處？
結束，就是另一種開始。
……
“你說什麽？”
東方戾冷着臉翻看着手中的軍報，這一場戰，仇逸卓果然有所準備，即使自己派出了骁勇善戰的雷将軍，但是依舊沒有太多的勝算，雙方可謂勢均力敵。
劈風跪在堂下，再度面無表情地提醒。“主子，天亮了。”
微微蹙眉，東方戾站起身來，望向窗外清澈的晨光，卻被如此鮮潔的光線，勾起了對一個女子的記憶。昨晚的不愉快，再度令他冷沉着臉。只是自己說不清，在看到她眼淚的那一刻，心中異樣的情緒作祟，令自己有些不安。可是，偏偏她的淚影響了他，不知名的東西撞上他胸口。
最無法忍受的是，她再度提起了離開的要求。只是因為，自己下不了手殺了她，所以，她越發地嚣張了是嗎？冷漠在臉上出現了裂縫，他強力抑下捏碎她骨頭的沖動。
收回了追憶，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她，即使是那座庭院，也無法獨自摸索離開，更何況，是遙遠的宮門。所以，他才願意陪她玩下去，這個離開深宮的游戲。雖然痛恨她的隐瞞，但是卻不想，繼續看她痛苦下去。只要她打消了這個主意，他可以告知她事情的真相。
雖然清楚自己在很多人心中，都是咬牙切齒的惡魔，但他并不在意。只是，聽到她昨晚的那些話，才發覺她對自己的成見，那麽深重。那一刻，自己卻差點無法保持自己的冷靜。自己的情緒，已經開始因為她，而開始改變。
“該上早朝了。”
暫時把軍情放在一旁，他淡淡說了一句。只是今日的晨光，幹淨，明媚，卻帶着一種遙不可及的距離。
“主子，她離開了。”
“誰？”
“慕容小姐。”
東方戾背過身去，随意地丢下了一句話。“不可能。”
劈風不再說話，默默退了出去。
東方戾驀地想起了什麽，臉色鐵青，眼前浮現出昨夜那一雙明淨堅定的眼眸，并非之前的黯淡無神！他犯了多大的錯，只是因為她而産生的憤怒，卻奪去了自己的最後一絲理智！他從未如此失敗，自命善于洞察忍心，任何細節都無法如此簡單地瞞過他的雙眼！這一次，他居然輸給了她？！
“如果你不想要我的性命，請允許我離開。我願意在你面前發誓，我會比死人還要守口如瓶。”
他早該察覺到的，這一次，她萬念俱灰，比任何一次都要堅決。
比死人還要守口如瓶？該死，她說得不留餘地，似乎再也不會讓自己找到她了！
他只是忿恨她的謊言，卻更明白她的堅定，即使是他身受重傷，她也沒有離開。卻從未想過，只因為昨晚那件事，她卻放棄了繼續留下來。是自己，把她逼得退無可退，她也覺得厭惡了吧，留在這樣的他身邊。
她的心，恐怕是自己最看不透的地方。偏偏自己，想要收納她所有的微笑和淚水，是不是足夠瘋狂了？這種情緒，就算是面對幽容，也不曾有過。這一次傷她，聽到她承認自己是個心機深重的女子，為何自己卻覺得憤怒？危險的薔薇，若是入駐自己的心，到時要想連根拔起，是不是會心有不舍？即使自己送予她的是毒酒，她似乎也會不皺眉頭，一飲而盡。
也好，記起國師的警告。既然自己要定了這天下，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而放棄所有，功虧一篑，将唾手可得的一切，拱手讓人。
她遲早要離開的……趁自己沒有更加沉迷之前，東方戾驀地眼神一沉，故意忽視心中的情緒波動，依舊恢複了與平日無異的神色自若。
早朝之後。
沁芳宮。
“戾哥哥。”琴幽容支起自己虛弱的身子，望着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俊挺男子，嘴角順勢彎起一個微笑的弧度。
“幽容，服了太醫的藥，身子好些了嗎？”東方戾神色驀地一柔，扶住她的肩頭，視線緊緊鎖住她，依舊是柔白的臉蛋，杏眸朱唇，唇畔總是漾着一抹淺淺的微笑，嬌弱的模樣就像湖畔的水仙花兒，經不起驚濤駭浪，活該就是養在深閨裏的金枝玉葉。
所以，這幾年來，自己一心想要治好她的病症，付出了自己僅有的柔情。即便隐隐察覺到長大之後的女孩，性情有些不同，但是依舊相信，若不是家道中落，若不是疾病纏身，她也許還應該是第一面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吧！
當年，雖然母妃貴為皇貴妃，但是自己的存在，從未受到重視。各位皇子關系單薄，而自己唯獨還記得，那一雙明澈的眼眸，替自己紮好傷口的雙手，也許是那一刻，他堅硬的心，有一份觸動。
“最近，我的身子很好，別提我擔心了。”琴幽容溫暖的柔荑，輕輕覆于他的手背之上。
默默垂下眉眼，柔聲說道。“可以陪伴戾哥哥的時間，雖然是我最幸福的時候，但是卻害怕成了牽絆你的期限。”
“幽容……”東方戾看得出，她有心事。雖然早就知道，也許她将成為自己的遺憾，但是自己卻還是不願放棄，只是為了挽救她。她還太年輕，不該過早凋零。
擡起眉眼，淡淡睇着眼前的男子，微笑不減。“從我住進戾哥哥的王府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活不過二十歲的。如今，只剩下一年多的時間了。”
自己卻不想，失去她。若她是這世上最嬌貴的花，自己卻不信這世上沒有可以栽植她的土壤。黑眸越發陰沉深邃，東方戾的聲音低沉。“就算是找遍這天下的名醫，搜羅所有的珍貴藥材，我也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戾哥哥為幽容做的，足夠多了。每一天過去，我都會覺得，自己應該放下一分，對你的不舍。”
“可以用自己最美麗的時間，陪伴戾哥哥一路走來，從皇子到天子，我真的心滿意足了。”
“很想用剩下的時間，替戾哥哥找一個可以共赴一生的女子，但是……”
“幽容，有了你，就夠了。”雖然出入自己身邊的那些明豔女子，有着比幽容更美麗的容顏，但是卻沒有，如此單純的心。她們永遠，也得不到自己的溫柔，也不配。
“把你帶入王府的那時起，我就告訴你，不管你想要什麽，都可以，我都會給你。”
“如果，我想要戾哥哥的一句話，你會說給我聽嗎？”
東方戾微微蹙眉，壓低聲音問道。“什麽話？”
幽容淡淡笑着，輕輕搖頭嘆氣。“我的戾哥哥，真是不懂女兒心啊，這是我唯一開口要求的東西，所以你要去慢慢體會。”
沉默了半響，心卻突然開始痛了，揪着胸口，她倚在床頭咬唇硬撐，淚止不住地撲簌簌淌下……
突然，一只手撫在她的胸口上，那時東方戾的聲音。“為什麽哭？”
幽容噙着淚眼，直視着他深沉的雙眼。“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證道，他憐憫世間情苦，身為人更苦，産生了普渡世人的想法。我卻也有想要救贖的人，想要融化他心中的孤單和冰冷，但是只怕，時間不夠多。”
“我有了你，就不再孤獨了。”他直視着她，溫和的黑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辨認的光芒。東方戾的心驀地一沉，輕輕擁住她弱不禁風的身子，只有自己知道，那是……謊言。即使有了琴幽容，自己的心卻還是孤單的。如母妃所見，自己已經找到了那個人，還是屬于自己的那個人，還未出現？！
琴幽容滿足地微笑，緩緩說道。“可以遇到戾哥哥，真是我的福分。”
“我給你的，還不夠。”東方戾望着懷中的女子默默垂下眉眼，呼吸漸漸變得均勻，最終吐出這一句話，黑眸之中聚攏了更多的陰霾。
為什麽，自己卻無法愛上她？
“給她一個名分，将她納入你的羽翼之下，終生寵愛她。”
“她并不在乎名分。”
“但是，琴小姐在皇上心中，是你的妻子。”
望着懷中臉色蒼白的女子，自己明明知道她的時間并不多了，但是為何沒有将她封為皇後？并不是顧忌她微不足道的身份，他并不擔心大臣的非議，難道只是因為……在自己的心中，她只是自己的親人，卻不是妻子？
可以永遠守護她，溫柔對待她，卻偏偏不再有任何一絲的悸動？
緊緊握住她的手，自己真的愛不起，也不會愛，是不是最終要辜負了她？
眼前緩緩浮現出那個女孩子的臉龐，那一雙美麗的眼眸，微笑着望着自己，欲語還休。偏偏自己，再也無法将她與眼前的琴幽容相比，那一雙眼眸之中閃動的光彩，卻和另一個女子如此相似。
怎麽可能？
……
“若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受傷。”
“正如殿下所說，我是在報恩。”她微笑着，神色自若。“這是人之常情，所以沒有任何的不妥。”
閉上雙眼，他再度聽到柔嫩的孩子的聲音，夾雜了不該有的沉穩。“知恩圖報的道理，我懂。”
不可能，上天已經讓他找到了琴幽容，自己怎麽會将她與慕容晚相提并論？只是她的欺騙，惹怒了自己而已，不過對于那個女子，自己不會再去想了。
輕輕攤開琴幽容柔軟的手心，望着那一顆清晰的朱砂痣，東方戾冷沉下臉，眼神驀地一暗。
絕對不會，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