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國。
“麗妃娘娘。”
身穿一襲明紅色曳地長裙的女子,清秀的眉目,卻聚攏着濃濃的愁苦。
“皇上呢?”
“皇上就寝了,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退下吧。”頓了頓,麗歌停下了腳步,丢下一句話。“我來照顧皇上。”
“是。”
等待所有宮女都退下了,麗歌才輕輕不如寝宮,望着那一個高大的身影,停駐在自己面前,嘴角緩緩浮起,苦澀的笑意。
“畫得,真的這麽美嗎?”
背影僵了僵,卻沒有随即回過身來看她。
從雪麟國收回的那些畫卷,當下便原封不動被送入了他的房內。直到,慕容晚被那個男人帶走之後,他便有了看畫的習慣。雖然,從前的大少爺,不懂風花雪月,不懂吟詩作畫,只是一介武夫。
他的改變,令她看到了,慕容晚在他心中的位置。
而自己,為何還要妄想去替代呢?當這股壓抑許久的情感湧上心頭後,麗歌的心突然像被人撕裂似的,痛得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站在慕容晚所畫的畫卷之前,注視着,而她,站在他的背後,凝望他的背影。到底何時,他才願意回轉身,看到一直站在他身後的自己?
“我以為,朕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藍喬驀地轉過身來,冷笑着,笑聲之中,只剩下無力。
“但是,她為什麽要跟那個男人走!”驀地緊抓住麗歌的肩頭,他揚聲大問,眉眼之間,是宣洩。
“你是她最親密的丫鬟,你應該可以告訴朕,她根本就不喜歡東方戾!”
“是,小姐不會的。我想,小姐的心,還是放不下江少爺。”她漸漸吞咽下心中所有的苦澀,柔聲回答。自己在她的眼前,還是那個環兒,沒有絲毫改變。
藍喬依靠在一旁,眼中的笑意毫無溫度。“子潺,她最愛的人,終究還是他……”
他在嫉妒,也在痛苦,更是在睹物思人,但是自己卻還要眼睜睜看着這副情景,仿佛是更深的傷害,心,真的可以撐下去嗎?
“皇上,早點歇息吧。”匆匆瞥過一眼那精致的畫卷之中的薔薇花,心在隐隐作痛,自己和小姐,又如何相提并論?不識字,不懂畫,除了服侍人的本事,其他一無所有。
“如果不是你和她說了什麽,她會突然決定要走嗎?”
藍喬冷笑一聲,那種懷疑的眼神,卻令麗歌覺得陌生而冰冷。小姐沒有出現的一年中,他對他寬厚,從未有過,這般令人悲痛的神情。
“只要小姐在場,皇上永遠不想讓她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嗎?皇上想要瞞着小姐一世嗎?”
等待到的,只是他的沉默,麗歌默默垂下眉眼,細致而略帶憂愁的眉目,卻依舊得不到他的心疼和憐惜。
苦苦一笑,她甚至不清楚,就算自己什麽都不要,是不是也不會有轉機了。既然如此,為何要給我麗妃這個名分?我只是想留在你的身邊,卻從未開口要其他的東西。
藍喬冷嗤一聲面容更加冷淡。“名分?我這個皇帝,但是除了這件事可以做主之外,還有什麽可以自己做主的?!”東方戾在回國之後,突然挑起争端,引得兩國開戰,但是,也更令自己看到了他的無能為力。大權在握的人,并不是自己這個皇帝。
“所以,皇上是因為碰了我,覺得對我虧欠,才施舍了我一個名分?”麗歌雖然早就知道,不再奢望,但是在今夜,聽到他的回答,還是會覺得心如死灰。
“是我奪了你的清白之身。”藍喬的眼神驀地一沉,黝黑的臉上,再無一分表情。最近,只是因為煩躁而已,否則不會對麗歌如此過分,畢竟,他并不怨恨她。
“皇上不必自責,你會有孤獨寂寞的時候,而我,卻是因為喜歡你,心甘情願。”果然,他是因為歉疚,麗歌對于這個答案,并不意外,微笑着柔聲回答。“我們兩個人,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過去了,就不必再提了。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是我沒有好好待你。”藍喬神色驀地一柔,轉過身,聲音不再冷硬十分。
麗歌默默走到他的身後,伸出手環抱他,臉輕輕貼在他堅硬的背脊之上。
“皇上,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藍喬頓了頓,沒有執意扒開她柔軟的雙手,壓低聲音,問道。“什麽事?”
麗歌的眼中,盈盈閃動着光。“我的腹中,有了皇上的骨肉。”今日,太醫診斷,只是自己的欣喜,卻被另外沉重的情緒所壓制。自己并沒有把握,皇上也會和自己一般開心嗎?
聞言,藍喬的神色驀地一沉,心中仿佛被重重一擊。
“那你早點回去休息,別累壞了身子。”
果不其然,即使是安慰的話語,也聽不到該有的一絲喜悅。麗歌的手,緩緩松開了,咽下所有的苦澀,淡淡一笑,回轉身離開了。
她說,有了孩子?
藍喬沉默了半響,緊緊握住雙拳,雖然麗歌事事為自己着想,溫柔體貼,賢淑娴靜。自己從沒有看不起她,但是,也許……也沒有愛。
自己應該放棄對晚妹的心意,守在這個甘願陪伴自己,甚至,養育子女的女人身邊嗎?
“晚妹,我真的應該如你所願嗎?”藍喬臉上浮現些許短暫的笑意,凝視着不遠處懸挂着的畫卷,還記得,臨走之前,她曾經斷了所有的後路。
“她會把你當成是她的天,她的天神,她用一輩子來膜拜的男子。”
思緒越發的混亂,情緒更加煩躁,藍喬望着床頭出的寶劍,眼神驀地一沉。大力地推開門,高大的身影隐藏在黑夜之中。
諾大的場地獨剩他一人,忍住積壓已久的怨氣,藍喬抽出手中的利劍,他将滿腔的郁悶與不滿,借由內力發揮,揮耍手中武器,那淩厲快速的手法,令人眼花缭亂。
明眼人卻也一眼看出他的心情的惶然與紛沓。更何況,是麗歌。
利劍擦過夜風的聲音,狠狠刮過自己的臉,冰冷自己的心。麗歌淡淡一笑,隐藏了自己的身子,依靠在冰冷的牆面之上,笑意在風中漸漸變冷。每一聲都重重地折磨着她的心,令她愁腸百結。
光照上她濕潤的眼角,反射出的光點,就如那随落一地的玻璃心。
皇上,這個孩子,不應該嗎?
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是奢望嗎?
翌日。
宮人得到的消息,令藍喬緊蹙起眉頭,站起身來,随即大步步入宮中的密室。
望着那一個背影,藍喬遲疑了下,最終吐出那一個字。“爹。”至少,視如己出養育自己的人,自己沒有忘記。
“皇上。”
慕容宇健放下手中的茶杯,惶恐地站起身來,跪在藍喬身前。
藍喬出手扶他起身,問道:“您怎麽會來淩雲國?”畢竟,這是兩國關系最緊張的時刻,邊關告急,他為何會選擇來見自己?
“很好,你還活着。”慕容宇健不留痕跡地打量着藍喬,眼中,不無驕傲的神色。“成了淩雲國的天子,我的兒子真是了不起。”
藍喬清楚,對自己寄予希望的人,便是眼前這個男子。也把自己,當成是他畢生的驕傲。雖然自己并不是他的兒子,但是慕容喬的“死訊”,想必也會令他覺得難過。“一年前,是朕選擇對所有人隐瞞。”
慕容宇健卻并無責備,鎮定地說道。“當時,你的處境想必也很為難。”
藍喬望着他一如既往的神色,微微蹙起眉頭。“聽聞,您患了重病,抱恙在府……”難道,傳聞是以訛傳訛?
“這,只是瞞天過海而已。”慕容宇健眼中的笑意越發的深沉,緩緩說道。
“瞞天過海?”藍喬默默提醒自己,眼前這個男人,并不是簡單的慈父而已,他更是一個滿腹謀略的重臣。難道他一點也不擔心,被人懷疑,沾上通敵的嫌疑?
慕容宇健卻避而不答,只是加深了臉上的笑意,語重心長。“皇上,當年我并不清楚你的身世,所以一心想要你光耀門楣,成為雪麟國的大将軍。但是如今,你卻是最尊貴無上的天子,實在是令我欣慰吶。”
“您至今還是雪麟國大臣,難道不怕東方戾治罪?”
“別擔心我,我更擔心的人,是你。”
藍喬的臉色驀地一沉,語氣冷淡。“您怕淩雲國戰敗?”仇逸卓身經百戰,而淩雲國兵糧充足,難道還無法匹敵雪麟國的進攻?
慕容宇健默默搖搖頭,笑意一斂。“我來的目的,并沒有如此單純。”
藍喬的神色冷沉,耐着性子,繼續聽下去。
“自從東方戾登基之後,他蠶食着我手中的大權,要我即使垂死,也無力反擊。而你的身邊,也同樣有這麽一個危險的人。”
“您是說……仇逸卓?”這一個人,也是自己的心病。
“你早就開始提防他了?是誰提醒你的?”自然,以自己對兒子的了解,他太過寬厚,更無城府,身邊想必有人提點過他才對。
“晚妹,是她曾經說過。”藍喬還記得,離開前幾日,她曾經來找過自己。她緊蹙眉頭,在自己耳邊低語一句。“大哥,小心仇逸卓。”其他的,她卻不再多說。
“她比你謹慎,一向如此。”慕容宇健很清楚,藍喬不是一個足以主宰天下的君王,甚至,謀略方面,不及自己的這個女兒。
“但是,仇将軍對我有恩。一年前,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鼎力幫助,朕根本坐不上這皇位。”
慕容宇健重重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功臣,往往因為曾靜的功勞,而自視過高,更何況,仇逸卓本是一個滿腹野心之人,不防不行。”
“如若他在軍中的威望已經勝過了皇上,那麽,是時候了。”
的确,如果自己不想在大将軍的萌蔽之下,當一個傀儡皇帝的話,是時候采取行動了。
藍喬淡淡一笑,眼中劃過一絲深沉。“還請您留在朕的身邊,替朕出謀劃策。”
如果要把屬于自己的權力奪回來,必定要下一番功夫,養父是自己最可以相信的心腹。
“我自然會助你一臂之力。”
慕容宇健與藍喬交會了眼神,嘴角緩緩揚起一絲得意的笑意。
……
兩國交戰,我并沒有前往淩雲國,只是停留在渭城。
這裏,是娘親的故鄉。直到娘親長成之後,柳家承蒙皇恩,才會舉家搬遷至京城。
娘親曾經提起一遍,我便永遠記得了,這個地方。
小橋流水人家,絲毫沒有染上京城的繁華,被青山綠水包圍其中,這裏的人,足夠淳樸,也足夠簡單。
也許,這才是娘親想要我過得生活。
“娘親,我很喜歡這裏。”
站在溪水邊,望着自己在清澈之中的倒影,輕輕撫上這張與她相似的臉龐,淡淡說道。
轉過身,望向身後的山巒,彎起嘴角的笑意,閉上雙眼,輕松呼吸。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而已,不想背負太多責任,也不想牽累太多人。
我不清楚,東方戾是不是已經殺了那個孩子,如果是,我的身上再多一份罪惡。
但是,我盡了力。
在這個偏遠的山城,隔絕了我不想聽到的很多事。
直到,舉國同慶。
之後,我聽到了兩個消息。雪麟國戰勝了淩雲國,淩雲國天子送給檁王梁偍這座城池,兩國停戰。
還有,檁王不顧衆大臣反對,将琴幽容封為皇後。幾日之後的黃道吉日,便是他們的大婚。
側過身,淡淡一笑,我終於從幼年的過往之中,解脫了。他将我從恐懼之中救出,我也将自己的所有都賠給他了。離開他就好,心情很幹脆。
之後,我們互不相欠。是的,我覺得自己此刻真的是毫無牽挂了。
“穆姑娘。”
身後傳來李嬸的聲音,我轉過身,微笑着朝她走去。
“林鎮的肖府中今晚要舉辦宴席,穆姑娘今日可以抽空幫李嬸嗎?我手邊的人手不夠。”李嬸握住我的手,笑着問道。
“好。”
李嬸彎起嘴角,與我一同走出山林。“穆姑娘你心腸真好,這一個月內可幫了我不少忙。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女兒,我也不必老了還要操持這個家。”
淡淡一笑,我側過臉輕聲問道。“李嬸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之後,會有兒媳婦幫你操持的。”
李嬸說話,向來直爽。“這世上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娶了媳婦忘了娘,我這兩個兒子啊,也不能指望。要是娶了兩個尖酸刻薄的女人,我還怕被她們合夥氣死呢!”
“渭城的人都很淳樸,李嬸還擔心什麽?”怕是要找出幾個尖酸刻薄的女人,也不容易吧。
“對了,我忘了穆姑娘不是本城人士。你是從京城來的吧。”
我沒有回避,也不想說謊,默默點頭回應。“對。”
李嬸的眼中,是滿滿當當的笑意。“京城可是好地方啊,穆姑娘,是這樣吧。”
“比起京城,我更喜歡渭城。”
李嬸遲疑了下,繼續問下去。“那麽,穆姑娘也有打算,願意一直留在渭城了嗎?”
“我也不清楚。”
李嬸溫暖粗糙的手掌,緊緊握住我的手,熱情地說道。“穆姑娘你就留下來吧,李嬸也可以跟你有個照應。一個姑娘家獨身在外,可不太方便吶。”
“去林鎮的路,可要花去半天的時間,李嬸我陪穆姑娘說話話吧。”
噙着嘴角的笑意,擡起眉眼,望向李嬸滿帶笑意的臉,随即點頭答應。
“穆姑娘沒有見過我那兩個兒子吧。老大都二十五了,人雖老實,卻是個木頭。老二也二十有三了,倒是沒有老大那麽木納,可偏偏只知道忙活自己牧場的事。說了幾回,他都看不上人家姑娘,眼界倒是高。你說說看,難道他還能找個天仙不成?”
“李嬸你別擔心,這世上的每一個人,總可以找到一生相伴的另一個人。”小鎮上的人,小鎮上的感情,都沒有京城的複雜。
“是啊。”李嬸的視線久久落在我的臉上,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
話鋒一轉,她笑着試探道:“穆姑娘心裏有人了嗎?”
心驀地一沉,沉默了半響,最終還是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