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薄雲飄在天空,墨羽飛鳥低空掠過。
樹木草葉青翠欲滴,空中裹挾淡淡泥草芬芳,金色陽光透過雲層灑在草坡,青衣男子緩步而來,似是享受美景,心情愉悅,眼睛眺望遠處天幕,嘴角噙着恬淡笑容。
他鳳眸微斂,看向路中一輛馬車,側邊窗幔晃動,仿佛曾有人停留片刻。
“作甚?”蘇嬌嬌剝開栗子沒來得及送進口中,看見謝可陽大驚失色躬身蹲在車壁旁。
謝可陽驚魂未定,“懷陽王!”
“這麽巧?”蘇嬌嬌面露驚訝。
“這是蘇家馬車,他不知我在這裏,你跟他行過禮我們就趕緊離開。”謝可陽催促道。
此行她乘坐蘇家馬車,就是不想引人矚目刻意避開,誰知剛出城就冤家路窄。
蘇嬌嬌努嘴,将剝開的栗子丢給她,“等着。”
說完,蘇嬌嬌掀開轎簾下了馬車。
“民女蘇楠見過懷陽王。”
謝可陽縮在角落,耳朵貼着車壁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蘇小姐無需多禮。”
那日謝可陽險些沒被吓死,沒注意聽過懷陽王的聲音,如今聽來的确溫雅柔和,像涓涓清泉敲擊在岩石上。
蘇嬌嬌家中經商,與官家之人打交道亦是常事,雖說平日嚣張跋扈了些,該有的禮數還是知曉。
兩人閑聊兩句,懷陽王并未表現出異樣。
就在蘇嬌嬌打算告辭離開時,懷陽王忽然擡眸瞧了眼馬車窗幔,笑問:“聽聞蘇小姐與謝府二小姐相識?”
謝可陽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兒,不會已經發現她了吧?
蘇嬌嬌對答如流,“可陽與我自幼相識。”
“王爺,可陽是性情中人,說話口無遮攔,實則并無惡意,先前多有得罪,還請王爺見諒。”
謝可陽心中對她贊不絕口,果真是她家蘇嬌嬌最講義氣,還知道趁機探探懷陽王的口風。
謝可陽嘴裏嚼着栗子,耳朵緊貼車壁,不想錯過外頭的任何動靜。
話音落後,馬車外陷入片刻寂靜。
良久,懷陽王輕笑一聲,避而不答:“蘇小姐,時候不早,再耽擱下去怕是要遲了。”
“是,民女告辭。”
蘇嬌嬌回到馬車時,謝可陽生無可戀地坐在位置上。
見狀,蘇嬌嬌嘆息道:“你放寬心,我覺得懷陽王并無責怪意思。”
謝可陽搖頭,“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那些南蠻子與人有仇不會寫在臉上,尋着機會就會往死裏報複,我今日就不該來。”
“我倒是覺得懷陽王淑人君子,待人親和,不似傳聞那般,若有機會我再幫你旁敲側擊問上一問。”
“唉,只能如此。”
懷陽王乘上馬車離去後,她們慢悠悠跟在不遠處。
不多時,馬車來到雲河附近,謝可陽刻意繞得遠一些才下車。
她整了整衣裳,将狐貍毛襟口拉高些,毛絨絨擋住大半張臉。
謝府小厮和小星子已經先她一步抵達,和蘇嬌嬌道別後她就和小星子會合,一同向雲河走去。
“二小姐,您這樣不怕悶着自己嗎?”小星子疑惑道。
“少管閑事。”謝可陽斥責道。
“好吧。”
雲河邊修建着幾座涼亭,不遠處種着一片花海,河岸邊站着好些世家公子小姐,其中有不少熟悉面孔。
她左右環顧,沒有看到懷陽王的身影。
“聽說今兒太子殿下都來了。”小星子動作比她張揚,恨不得将腦袋伸進人堆裏。
謝可陽拍了拍她的後腦勺,“你安分些,莫要引人注意。”
小星子意猶未盡收回目光,乖乖點頭,“哦。”
謝可陽打定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頭埋在狐貍毛襟口,讓小星子前面帶路,她記得雲河附近有一處人偏僻之地,打算在那裏窩一天。
“二小姐,小心腳下……”
小星子話音未落,謝可陽踩到一顆凸起的石頭,身體往前一栽,好懸被小星子一把接住。
“小姐您沒事吧?”
謝可陽做賊似的左右看看,随後搖頭催促小星子趕緊走。
不遠處涼亭中坐着幾位錦衣男子,其中穿着绛紫色常服的男子嗤笑一聲,看向旁人,說道:“阿倦,你這妹妹又作什麽妖呢?”
謝可陽在外向來大張旗鼓招搖過市,何曾這般小心翼翼?俗話說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謝倦早就收回視線,是以眼不見為淨,“回太子殿下,舍妹大概是做了虧心事,見不得人罷了。”
“哦?說來聽聽。”太子殿下來了些興致。
謝倦擡眼看向對面,手握折扇含笑的男子,說道:“應是和懷陽王有關。”
“培風?”太子殿下面露詫異。
肖培風眼尾染着笑意,“嗯。”
“培風,可陽這孩子無法無天慣了,你且多擔待些,日後讓阿卷好好教導便是。”
近來京城流言猖獗,想必太子殿下也有所耳聞。
謝倦道:“王爺不必有所顧及,做錯事就該領罰,只是微臣實在不知您與舍妹有何糾葛。”
“無傷大雅,二位不必放在心上。”肖培風莞爾道。
“那便好。”
“可陽性子活潑有趣,培風在京城待得久些就知道了。”
肖培風擡眸一笑,“太子殿下倒是十分了解謝二小姐。”
“本王與可陽尚且算得上青木竹馬呢。”
“是嗎。”
肖培風眸光垂落,似是而非。
走出一段路,謝可陽正欲松口氣,右前方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謝二小姐這是要去何處?”
聽見熟悉且陰陽怪氣的聲音,謝可陽暗罵一句晦氣,撞見誰不好偏偏撞見這人。
謝可陽不予理睬,徑直從那人面前經過。
“謝二小姐近些時日閉門不出,我還以為你轉性了呢。”
謝可陽腳步微頓,按理說她應該無視此人直接離開,只可惜謝二小姐嬌生慣養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
謝可陽拉住繼續往前走的小星子,擡起一雙明亮眼眸,看向道旁粉衣女子。
“我要去何處,出門還是不出,可是要專門遣人送到你刑部尚書嫡女的手上?”
此女就是朝廷重臣刑部尚書孫宜之女——孫思曉。
孫思曉素來和謝可陽不對付,她前些日子之所以被謝倦關禁閉就是和此女起了争執。
“那倒不用。”孫思曉掩唇輕笑,“只是聽說謝二小姐在懷陽王入京第一日就将人給得罪透了,想到你執拗死不認錯的性子,替你覺得擔心罷了。”
謝可陽瞳孔微眯,突然瞧見孫思曉身後站着一位熟悉之人,正是那日在青樓食肆說懷陽王以一副皮囊贏得京城看客叫好的貴門公子張栩。
和謝可陽四目相對瞬間,張栩心虛地低下頭。
謝可陽險些氣笑了,她得罪懷陽王被哪個王八犢子傳出去的一目了然。倒是忘了,張栩這個王八犢子思慕孫思曉多年,人家一直對他愛答不理,想必這事只要孫思曉勾勾手指,他就會屁颠屁颠跑過去,一股腦全部告訴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死不死的先放一邊,這口氣謝可陽咽不下去。
“多謝關心,如今我好端端站在這裏,怎需孫姑娘擔心呢?”謝可陽瞟了眼她身後的張栩,面帶笑容,“倒是孫姑娘,以往不覺得,如今見你和張公子并肩而立,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需我幫你向皇上讨要一門親事?有情人終成眷屬,皇上想必十分樂見其成。”
京城這些世家子弟如何不知謝可陽和孫思曉勢同水火?而且更重要的是,孫思曉雖與謝可陽不對付,卻曾經心悅過謝倦,甚至鬧到皇宮向皇上讨要一封賜婚聖旨,好在皇上深明大義,得知此事後率先詢問謝倦的意向,結果當然是被一口回絕。
謝可陽提及此事就是揭開了她的傷疤,果不其然,孫思曉臉色立刻變得難看。
張栩這王八犢子還在恬不知恥地傻樂,俨然沒理解謝可陽話外之意。
半晌,孫思曉冷笑一聲:“謝二小姐,若是與懷陽王的恩怨傳到皇上耳朵裏,你待如何?”
謝可陽沉着臉,“關你什麽事?”
“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嘛。”
孫思曉仿佛覺得自己扳回一成,眼神惬意地在謝可陽身上流轉,最後停在她發髻上的雕花瑪瑙簪。
“謝二小姐倒是有眼光,這根銀簪可是出自名匠之手,在京城怕是一簪難求。只可惜與你不甚般配,再名貴之物也随了主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那又如何?銀簪乃他人所贈,尚有一份心意在,與我般配與否,重要嗎?”
孫思曉冷哼,“将如此名貴脫俗之物,送與謝二小姐暴殄天物,實在愚……”
話音未落,餘光瞥見不遠處走來幾道身影。
謝可陽看見其中一人,心虛低下頭,默默裝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