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三
叮鈴叮鈴, 清脆鈴音響起。
寂尾擡頭,門角垂挂着一枚透明印花的小風鈴。
門扉開合一次,風鈴就撞擊出細碎好聽的聲音。
寂尾偏頭打量片刻, 風鈴上印着他沒見過的花, 藍紫色的小花攢成團, 花瓣和葉片上落有晶瑩的露珠。
或者說他以前見過這種花,只是以前看到的全是刻板的線條, 而非這樣生動又具體的模樣。
難道說平界之人眼中的世界一直都是這樣絢麗細致嗎?
門扉之後, 路遙睜開眼, 看到站在店門前的人影, 随手掀開薄毯, 起身走過去,拉開店門:“您好,需要買花嗎?”
神魔界自有通用語言, 不過路遙登完監神山, 那些如常識一般的知識就自動浮現在腦海中, 交流沒有任何問題。
其實店招上的文字也是兩種語言,從神魔界看就是通用文字, 從商店街看又是簡體字。
因為寂尾眼中的世界突然變得具體, 他一時沒能認出店招上的文字。
寂尾看到路遙時, 微微受驚。
好像是人, 但是眼前的人比他平時看見的那些線條狀人形可要生動具體太多。
不過哪怕是具體的模樣,寂尾也能感覺到這個人和平時見過的人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具體卻又說不上來。
寂尾有些茫然,他看到門後的景象, 眼睛微微睜大,流露出些許驚訝。
路遙看到他的神色, 往旁邊讓開兩步,好讓客人看到店裏的布局,聲音是一貫的柔和:“第一次來花店嗎?”
寂尾回神:“花店?”
路遙點頭:“這裏是花店,專門售賣鮮花給客人。您沒有見過這樣的花嗎?”
寂尾不自覺朝店裏走了兩步,只覺滿目生輝,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花簇盛開在他眼裏,還有許多花被奇怪的白色紗網箍住,放置在精致的容器裏。
窗臺、花架、書架、奇怪的櫃子和躺椅,目之所見都是新奇的東西,寂尾心內生出雀躍,他低頭問:“為什麽這裏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他怕路遙不理解,解釋道:“我看到的事物本該是一道一道的,但是這裏不一樣。”
路遙眉眼舒展,面容柔和,聲音溫和有力:“因為這裏是我的店鋪,就算是擁有神道眼的人,也能看見世界本來的模樣。”
寂尾一瞬不瞬地盯住路遙,仍是有幾分難以相信,原來人是這種模樣。
她的臉、說話時的神情、穿着、佩戴的飾品都吸引着他的視線,鮮活又具體,仿佛死氣沉沉的世界在他眼前活了過來。
寂尾忽而回頭,朝門外看去,一切又恢複了死氣刻板的模樣,唯有在這間奇怪的店裏,他能看到花草、物品和人的真實模樣。
寂尾問:“您是神明嗎?”
不名村的地界,最厲害的人都在修道院,寂尾卻從未見過有哪位老師能做到這種事。
沒有否認的必要,路遙輕輕點頭,神色間流露出些許落寞:“一介無名野神而已,雖參悟神道,卻神力低微,信仰稀薄。”
寂尾眨了眨眼,有些驚訝,片刻後眼裏流露些許求知的渴望:“可否請教您是如何尋到自己的道?”
神魔界出身的野神,即沒有入修道院,自行修行的神學徒。
寂尾入修道院十八年,神道眼一直沒有開眼,他也未能悟道。
老師日日教授的都是那些東西,他自覺找不到突破口,見到自稱野神出身的路遙,突然感覺看到些許希望。
路遙回身朝店裏走,語氣淡淡:“我的成神之路不适合大部分求道之人。你若真想悟道,我覺得從看到世界的真實模樣開始,大概不會錯。”
寂尾垂眸:“為何要如此?”
路遙:“你不知道世界是什麽模樣,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如何找到自己的道呢?”
寂尾:“可是神道眼生來如此,我也是今日才知平界之人眼中的世界如此絢麗多姿。您既以成神,眼中所見當與我一樣。”
路遙颔首:“神道眼确實比較麻煩,正因為我不喜歡神道眼所看到的世界,才來此處開了花店。”
路遙走到花架前,取下一盆眼球花,遞給寂尾:“這是我培育出的特殊花植,你擁有神道眼,卻能看見店中花草、擺設的真實模樣,就是因為我在店裏放置了眼球花。”
真正的眼球花确實如活人之眼,可窺探四周的環境,卻沒有賦予它物視野的能力。
眼球花被路遙賦予了規則,可連接它物與自身的視野,範圍是方圓十米內。
簡單而言,眼球花是店主專門開發,打算當做花店核心商品,售賣給神魔界擁有神道眼的客人。
眼前的客人,恰好就是花店的目标客群。
神魔界有神、魔,也有普通人。
三者關系不那麽分明,普通人有成神的可能,也有變魔的可能,又或者一生都如凡靈,庸庸碌碌。
此外又有天生的神胎,或是天生的魔胎,一概稱為天神或是天魔。
天神、天魔的資質強于後天擁有神道眼的人。
神魔界的通用貨幣叫善惡簽,正面為善,反面為惡,一面向神,一面向魔。
眼球花一株售價五簽,花期為二十天。
寂尾聽後沉默。
他在修道院十八年,最初一月兩簽,十歲後每月升為三簽,十五歲漲至五簽,如今二十歲一月可領十二簽。
多年下來,寂尾省吃儉用,清修磨煉心性,倒是小有積蓄。
可五簽一盆的鮮花在他眼裏,仍是貴得咬人。
況且他今日來鑒心湖本就是修行,身上并未帶錢財。
寂尾念念不舍地在店中掃視一圈,紅着臉跟路遙道別。
路遙面無異色,回身取了一枝花,切剪後用月白色的細紙包裹,綁了一條淺黃色絲帶,遞給寂尾:“你是小店第一位客人,贈你一枝伯利恒之星。”
白色的六瓣花,花蕊深綠,數朵小白花簇擁着綠色的螺旋狀花球。是以只有一枝,因花球上有數朵六瓣小白花,看起來也不單調。
寂尾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接過,低頭道謝。
路遙送寂尾到門口,看着他小心捧着花束,走到湖邊撿起水桶,汲滿水匆匆離去。
一路上,寂尾時不時低頭看一眼被他小心浸在水裏的花,在花店裏看還是漂亮又清新的白色花團,此時在他眼裏又變作了雜亂的黑色線條。
寂尾有些失落,又有些開心,腳下步伐飛快。
客人離開後,路遙合上店門,重新坐在躺椅上,拿了一本書蓋在臉上,閉上眼睛。
耳邊若有風,依附在伯利恒之星上的細碎暗影猶如一雙隐形的眼睛,源源不斷向路遙傳遞情報。
不名村,一個距離神界挺近,但又異常偏僻落後的村落。
村裏有一座修道院,接收了很多如寂尾一樣擁有神道眼的學徒。
不過就路遙所見,不知是因不名村地處偏僻,還是神魔界本就這樣,荒涼得令人咋舌。
哪怕是數千年的大武朝,又或是被喪屍侵襲的黃金之國,都沒有神魔界這般原始。
一路所見,路遙甚至覺得尼特安大陸都比神魔界富有生機。
寂尾挑着水回到修道院,他走側門,将水桶裏的水倒到屋檐下的水缸裏。
有人過來喊他,好像發生了什麽大事。
寂尾來不及回住處,只得把路遙送給他的花藏在衣服裏。
前院,院長、老師和神學徒聚在一起,正在聽人訓話。
來人是一隊騎白馬、穿金色甲胄的神衛兵。
寂尾不解,神界的軍隊為何會來到不名村?
神衛兵隊長站在衆人前,神色肅然,大聲宣告:“數日前,有一天魔誕生。經上神查探,此魔天生惡種,日後必為禍神魔界。且此魔心性狡詐,擅僞裝,極有可能僞裝成平界之人混入村落,只為蠱惑人心,收集信仰。村內若有不明人士出入,即刻上報。”
寂尾來得晚,站在後面,心下微微一突,擡起手按了按藏在衣服裏的鮮嫩花枝,想起花店的店主。
她說自己是神,言行舉止安寧平和,雖是野神出身,周圍神光瑩瑩,神性十足,與神衛軍所說的魔完全不一樣,當是他想多了。
神衛兵态度嚴厲,重複了三遍,見衆人神色分外坦然,料想那天魔不會來這種偏僻荒涼的小村落,傳達過神令,轉身離去。
去時匆匆,似乎還有要事要忙。
修道院內衆人也四散而去,寂尾回到住所,從衣服裏取出伯利恒之星,眼中所見依然是淩亂的線條。
他把花枝放在床裏的枕頭邊,轉身出去。
鑒心湖旁,路遙睜開眼,揭起蓋在面上的書本。
為禍神魔界的天魔,不會是指她罷?
審判之日過去那麽多天,關于天魔降世的消息才傳出來,滞後性是不是太強了點?
或者說她的行蹤已經被察覺?
若是已經察覺她,又何須這樣大張旗鼓?
看起來還是像在布控,或許是因為不名村偏僻,神令才傳到此處。
路遙自己一步都還沒踏入神魔界,對自身的隐匿能力也有自信,除非梵天親自出手,一般的神明當是發現不了。
而且他們似乎以為她還會如此前那般,僞裝成凡靈在神魔界行動。
路遙起身走到店門口,推開店門,遙望遠處。
不知陸銘潇現在何處,又是什麽情形,要是能先聯系上圓夢就好了。
***
神界,伏神殿。
地牢八十一層。
弑神赦天被囚在最深處的牢舍,銀發紅眸,穿一身黑袍,脖頸上挂着伏神令的鎖圈,耳上戴着一枚樣式奇特的耳墜。
祂靠坐在牆沿,目光循着對面牆壁上巴掌大小的透氣窗朝外望,眸色黯淡。
對腦子裏一刻不停的聒噪抱怨充耳不聞。
圓夢系統自審判結束就重新回到陸銘潇身邊,它原本還挺開心,終于回到正牌主人身邊。
但是這幾天一神一統相處并不愉快,陸銘潇不知道被關在伏神殿多久了,不曾說過一句話。
無論它如何努力跟祂搭話,對方都把它當空氣。
而陸銘潇又不像路遙那樣忙,整日坐牢,搞得圓夢也跟着坐牢,一點樂趣都沒有。
往常它也随路遙坐過牢,可路遙在坐牢的時候都不忘記處理店裏的事情,還要越獄出去賣書做任務。
兩相比較,圓夢系統甚至有些懷念跟在店主身邊的時候。
以前坐牢像是體驗生活,現在嘛,那就是純坐牢,幹坐,主人還不樂意搭理它。
圓夢在陸銘潇腦子裏唠叨:“路遙真沒說錯,你這個人冷冰冰,又不愛說話,情商還低。要是她不管你,你就一輩子爛在這裏,孤獨到死了。”
赦天側頭,似乎有些疑惑,片刻後問:“路遙是誰?”
圓夢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