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二
審判日結束不久, 路遙在商店街上新建了一棟員工宿舍樓,就在機器人租借小店隔壁,與如今的新店相對而立。
員工宿舍樓從外面看不大, 只占據了兩個小鋪面的面積, 宿舍外部有樓梯, 可直上二樓三樓四樓。
路遙為宿舍樓施加了特殊異空間規則,樓上房間不少, 有标準的單人宿舍, 也有雙人宿舍, 入職半年以上的店員可申請入住。
宿舍剛建好, 程葉、鐘連嘉、鄭子陽、白露、周素、劉唐等不少店員都申請了宿舍。
張睿堯也很想住在商店街, 只是他還差一個多月才入職半年,只能暫時繼續住出租屋。
姬秋言和姬清陽來到商店街的時間更短,半月不到, 不過因為兩人是照顧稚子的人, 破例申請到了宿舍。
不獨從千門山回來之後, 神力增長,不像以前那樣懼怕太陽和高溫。
祂又開始回幼兒園上學, 姬秋言和姬清陽平日負責照顧祂的起居, 以及出行接送。
不獨拒絕了姬非臣一系的所有嫡系和年長者, 只留下姬秋言和姬清陽作為祂的眷屬。
姬非臣被神子拒絕時十分受傷和不解, 他明明一顆心全部系在神子身上,什麽都為祂打算,臨到頭卻落得一個被驅逐的下場
不只是姬非臣,他身後那些年長的姬氏嫡系也不解, 甚至憤憤不平。
面對衆人不加掩飾的怨氣,不獨面色平靜:“我多次說過母親對我來說是世間最重要的存在, 你們總覺得我年幼無知,多次不顧我的意願,擅自做決定。母親心性寬和,又因曾是凡靈,了解凡靈苦楚,不與你們計較。可我不是凡靈,我得以誕生于世,全是因為母親。凡靈可有理想、有抱負,卻不該妄圖操控神子,将其視為實現自身欲/望的工具。”
姬非臣臉色慘白,啞口無言。
其餘人臉色木讷,不敢再抱怨。
或許因為他們找到不獨的時候,祂看起來年紀就小,像人類小孩,以至于他們覺得祂什麽都不懂,又以為比祂多活了幾十年的自己為祂設想妥當,可神子畢竟是神子,絕非凡靈可随意擺弄的傀儡。
自此,姬氏嫡系一脈完全失去新一任神子的信任。
而姬氏在姬非命失去神職之後對他放棄得太快,同樣還有受傷後的姬止心,以至于如今姬氏大部分嫡系甚至不清楚姬非命和姬止心在搖光市做什麽,知道內情的嫡系卻已永遠無法把那個秘密訴之于口。
姬秋言早上起來,站在宿舍三樓的陽臺,看到街道對面新開的店鋪,踩着拖鞋噠噠噠跑下樓。
她站在路中間仰頭打量店招,小心朝路遙搭話:“店主,咱們新店是賣花呀?”
新店的店招延續了以往風格,名字叫“路遙的花店”,乍看沒什麽特別之處,只是店招設計得比其他招牌都要細致絢麗,五顏六色的花束環繞着五字店名,在破敗的街道上顯得尤為清新。
路遙點頭:“早就想開一間可悠閑度日的店鋪,如今不算忙,就當休個假。”
姬非命走過來,正好聽見路遙說話,心想“您這架勢可一點都不像休假的狀态,明明幹勁十足”,面上不顯,低聲詢問:“這次的店鋪是在那個世界嗎?”
姬非命留有審判日的記憶,他知道自己侍奉的店主是何種存在,也記得祂說過要前往神魔界,只是沒想到店主還會選擇開新店鋪。
姬非命想象不出傳說中的神明居住的世界,也不清楚神魔界是否需要花店,但是他相信店主的判斷。
無論路遙想做什麽,他們都只會全力聽從。
路遙颔首:“昨晚讓止心訂了一批花,早飯後應該能送到,布置好明天就能正式開業。”
姬非命斟酌着問:“那邊,您去看過了嗎?”
路遙:“在門口看了一眼。”
昨晚開了星門,路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有貿然踏入神魔界。
路遙在審判日宣稱會前往神魔界,不知是不是至高神殿那邊做了什麽措施,以至于她一直沒有找到神魔界的坐标。
幸好她上次在千門山的地殿留了一手,沒有徹底封印那個虛空破洞。
路遙猜測出現在地殿的破洞連接着神魔界的某個地方,是以在如何都找不到神魔界的時空坐标後,她想起了千門山地殿的那扇門。
路遙對星門的掌控自她從無神之地回來就已經熟練,上次不過是剝奪了逐繁操控、使用星門的能力,當她把地殿的那扇連接着神魔界某個地方的星門轉移到商店街,新店順利與神魔界連接。
只是新店所連接的地方不太好,延續了商店街開新店一貫的坎坷開局。
店址落在一片荒野,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湖泊,樹疏草稀,附近沒有人煙。
既然有防範星門開啓的措施,路遙猜測至高神殿肯定也有探測她行蹤的辦法。
在獲得更多情報之前,路遙沒打算踏出新店的星門,只能等撞上來的小魚。
為了讓魚兒咬鈎,新店就得妝點得顯眼一些。
這些事情也是路遙做慣了的開業準備,她昨晚就列出清單,讓止心訂購鮮花。
和店員閑聊幾句,路遙和不獨一起吃了早飯,目送祂和姬清陽出門,轉身往美甲店走。
路遙進門時,店裏很熱鬧,大廳滿座,還有不少客人在等待。
保留了審判日記憶的異族店員和人族店員最近靈感大爆發,出了好幾組新穎的美甲和戰鬥美甲,引得附近城鎮的客人狂熱追捧。
路遙從大廳繞到研究室,克拉麗莎從裏面出來,見到她立刻跑去倉庫,片刻後回來,手上抱着一排五盆巴掌大小的花。
路遙看一眼克拉麗莎,又看一眼她手裏的花盆:“咱這花盆是真貨?”
克拉麗莎手裏的花盆森白瑩潤,打磨得極其光滑,如果不是人骨就完美了。
種在骨頭花盆裏的花看起來也不是正經花,枝幹殷紅,葉片肉乎乎的,開出的花朵中間有一顆眼球,眼珠還會轉動。
這花是惡魔界的特産,只生長在惡魔界,還是惡魔界特産零食眼球糖的原料之一。
因為路遙想要,克拉麗莎特意回老家薅了幾株過來。
它有一個簡明易懂的名字——眼球花。
克拉麗莎:“你不喜歡的話,換個普通的盆。這些也不是真正的人骨,你知道我們惡魔不吃人的。”
他們只喜歡受盡痛苦和磨難的靈魂,對人肉和人骨沒有絲毫興趣。
專門搞這種看起來讓人怕怕的花盆,有點調侃人族對惡魔的刻板印象的意思。
該說不說,這花盆和眼球花的畫風極為契合。
不過路遙要把眼球花帶到花店,她還想當個無害的好人店主,到底還是換成了普通的陶器花盆。
路遙帶着五盆眼球花回到花店,訂購的那批鮮花準時送到,正在店門前卸貨。
負責卸貨的人員是商店街的快遞員,鮮花供應商把貨品送到指定地點,再由商店街的店員去接貨。
雖然是還沒正式開業的新店鋪,花店的危險程度已在商店街衆多店鋪中位列第一。
路遙沒讓店員進店,只把貨品放在門口,她再用空間道具搬進店裏。
花店的布置、經營,暫時都由路遙一人負責。
路遙訂購了花苗和一批花架。
她比較喜歡可可愛愛的多肉和帶香味的花植,在店裏劃分出約三分之一的空間放置花架,再把不同種類的花苗依序擺放上去。
花架旁邊就是書架,架子上全是她喜歡的書籍。
書架旁是一個小小的吧臺,吧臺後有一個存放各種材料的玻璃櫃,還有一個小冰箱。
路遙沒打算在這裏做多複雜的飲品吃食,不過是偶爾泡個咖啡,或者煮茶,主打一個氛圍感。
剩下的空間全都用于放置鮮切花,五顏六色的花枝随意堆在一處,就是漂亮的風景。
只是不知道居住在神界的人是否能看到這樣華麗燦爛的景色。
神的眼睛和人不一樣,路遙和翠皇星交換眼睛之後才知道這件事。
神明看到的世界不是動态,而是一個一個簡明又刻板的符號,天地萬物在祂們眼中都如死物。
路遙問過魔神,祂說神魔界出身的神明幾乎都是那樣的眼睛,但是祂自己是人神出身,和不獨那種誕生于三千世界的神子,眼中所見與凡靈大抵相同。
成神之後,若是不願看見生動的凡靈和人間世界,就可以割掉凡眼,往後看到的就如其他神明一樣,只剩下刻板的符號。
魔神沒有割凡眼,祂還能看見世界的生動,還樂于享受美食。
深海女神是神魔界出身的神明,祂眼中的世界一直是冷冰冰的符號,即便是宇宙無敵可愛的水滴海豹在女神眼中,也不過是比其他符號稍微圓潤一點的模樣,哪怕如此深海女神還是很喜愛自己的子民。
路遙覺得這樣的神明,大抵就是凡靈眼中的天選之神。
為了了解神魔界的情況,路遙又去過一次深海女神的神殿,但是深海女神自審判結束就陷入了深眠,沒有再蘇醒過。
路遙無功而返,只能獨自摸索。
她沒有繼續尋找其他神明詢問這件事。
審判日結束後,衆神似乎都有了煩惱,路遙也能猜到原因,便沒有再去打擾。
路遙決定默認神魔界的人都如深海女神一樣,眼睛裏看不到凡物,特意準備了眼球花。
路遙興致勃勃,從白日開始,忙碌到晚上,徹夜未眠,把花店打理成她喜歡的模樣。
拂曉時分,路遙就着熱牛奶吃了兩塊糕點,頓感困意襲來,取了一條薄毯,躺在花架下的搖椅上,陷入淺眠。
***
不名村是神界與平界交界處的一個小村莊,村子裏有一座修道院。
附近有為神資質的平界之人基本都在修道院學習、修自己的神道。
寂尾兩歲顯現為神資質,入修道院十八年,至今仍是一名神學徒。
自六歲起,寂尾每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前往距離修道院十裏外的鑒心湖汲水。
最開始一日往返兩趟,到如今每天可往返十多趟。
用木桶汲水,挑回修道院,灌滿屋檐下的水缸。
每日如此,是為修道的一部分。
最近,寂尾時常覺得自己一輩子可能都無法成神,自兩歲起到二十歲,他的人生一成不變。
日日磨煉心性,修道,可是到如今,他還是沒找到自己願意遵循一生的道。
可除了待在修道院,寂尾無處可去。
判斷一個平界之人是否有為神資質,只需查驗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為何模樣。
寂尾記不起兩歲以前的事,他記憶裏的世界從最初開始就是一條一條單調的黑色字符。
山石是大小不同的點,樹木、花草是歪歪扭扭的線條,水流是彎曲的線條。
眼前的人也都是大小不一、互相交叉的線條,但是寂尾可以從不同線條細微的差別區分出不同的人。
因為有一雙神道眼,他被認為有為神資質。
待在修道院的日子,寂尾偶爾會因為修行沒有進展而苦惱,有時候又會陷入強烈的焦慮——成神之後,他眼中的世界難道也永遠是如此嗎?
橫的、豎的線條,大大小小的點,或者是彎曲的、交叉的線。
從修道院到鑒心湖這一段路程,寂尾不知道走了多少次。
路邊的山石、草木他早已了然于心,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
一個人挑着水桶走在安靜的鄉野小道,最容易陷入迷思。
寂尾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回神時已經走到鑒心湖附近,他習慣性擡頭,想看看遠處。
雖然眼睛看到的景象大同小異,但周圍的氣息不同,還有帶着淺淺濕潤感的風聲,偶爾讓他感受到一絲難以形容的自在。
寂尾忽地停住腳步,望着前方用力眨眼。
确定眼前所見并非幻像,寂尾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鑒心湖周圍的荒原,寂尾不知道獨自穿行過多少次,目之所及皆是熟悉的景象。
無論是春日、夏日、秋日還是冬日,季節不同,只會有些微差別。
尋常的清晨,寂尾眼前出現了往日從未見過的景象,四四方方、不對,窄窄長長的一塊東西立在鑒心湖不遠處的巨大山石前。
透過那塊奇怪的東西,寂尾看到了以往從未見過的色彩,淺藍、淡紫、柔粉、火紅、米白、翠綠……簇擁成團,塗抹成一道叫寂尾移不開眼的風景。
寂尾在原地站了許久,彎腰放下水桶,無法阻止雙腿朝前走去。
他站在門口仰望挂在門頂上的招牌,認不出上面的文字,視線緩緩垂落。
磨砂玻璃門後,花團錦簇間,擁着絨毯沉睡的人影瞬間攥住他的視線。
寂尾心跳驀然急促,如鼓點。
他緩緩走上臺階,推開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