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監神山試煉結束就會關閉, 登神位只是一個儀式，是以路遙的神位體驗卡很快到期。
山下諸神看着路遙慢慢走下神山，墨祝輕捏花盆底下的章魚玩偶, 以一種攀談的語氣跟旁邊的神說話：“路遙現在是監神, 還是深淵？”
墨祝身旁的是均衡羅盤, 祂微微皺眉，瞥一眼墨祝, 好像祂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墨祝微微低眸, 有點尴尬。
神明得到自己的世界後, 就像有了家庭一樣, 鮮少社交, 平時都在忙于引導子民、發展自己的世界。
墨祝都不記得上一次和這麽多神明共聚一堂是什麽時候，大概是祂還在神魔界修神道的時候，少說也是上萬年前。
魔神與命運并肩而立, 微微仰頭看着自山上走來的路遙, 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樣, 語氣裏滿是驕傲：“祂是弑神赦天的監神，又在此處取得深淵和信仰兩個大主神之位, 身兼多職。”
翠皇星道：“信仰之神, 何時出現的神位？”
信仰, 足可與死亡、深淵、命運并肩的大主神之位。
神界悠長的歷史上, 神位空缺是很正常的事情。
多年前也有神明登上過信仰神位，只是凡靈的信仰随時間而變化，他們不會永遠信仰同一種存在。
而信仰之神比其他的神明更需要信仰，信仰消失, 神明也會消亡。
有的神位就是這樣，神明消亡之後, 未能誕生出夠格繼任神位的神明，這個神位就會一直空缺，甚至消失，直到出現新的合适的神明。
命運女神微笑：“她在無神之地以自身神力創造出了新的信仰，予垂暮之人安寧晚年。新的信仰神位應當就是那時出現的。只是她與深淵密謀在先，一直等到終末審判，才名正言順即位。”
神山試煉結束，大主神梵天和雪稚不知所蹤，至高神殿只剩下金越和逐繁還留在此處。
逐繁聽到死亡和命運的說辭，不可置信：“就憑她，區區野神，怎可坐攬監神、深淵和信仰三大神位？”
命運眼皮都不掀，又恢複了慣常的厭世疲憊，語氣尖刻：“事實就是如此，你只會大喊大叫嗎？不服氣，你也去登一回監神山，撈它三四五個神位啊。”
逐繁被氣得臉紅，祂想不起上一次如此失态是什麽時候，大概也有幾千年了，氣得神志不清、口不擇言：“就算拿到三個神位又如何？神魔界不認，梵天主神也不會放任區區野神如此猖狂，遲早會收回她的神位！”
說起梵天，衆神中間流轉着奇怪的氛圍。
“當年梵天未能斬殺自己的影格”這個消息還不知是真是假。
可無論真假，祂們這些允許路遙的店鋪開到自己世界的神明已經站在梵天和至高神殿的對立面，梵天不可能放過路遙，自然也不會放過祂們這些選擇路遙的神明，往後一段時間，怕是不安寧了。
一時無人說話，最後還是魔神站出來，狀若無意地說了一句：“神山試煉第三重，我沒看錯的話，梵天被削了肩膀，路遙意外很記仇呢。”
命運忍不住笑起來：“深淵家那個小子，命格和運格都差到極點。沒想到唯一的一朵桃花，開得倒是好。”
天道突然出聲：“只有一朵？”
命運女神：“命緣和人為設計可不同。”
均衡羅盤忍不住對魔神道：“路遙登神位，你好像尤其開心？”
魔神擡手摸着光禿禿的下颌骨：“有嗎？”
翠皇星點頭附和：“下巴都要笑掉了。”
魔神望着已經走到山腳的路遙，語氣忽而鄭重：“要不是她先入深淵，在我亡靈之國，未必不可成為下一任死亡。”
商店街的故事從夢之鄉開始并非意外，路遙可随意出入夢之鄉也非圓夢之功，而是因為那時的她本就是執念深重的亡靈。
與死亡同行的魔神早就厭倦了一成不變的神生，原只是想看看弑神和執念深重的凡靈還能如何折騰，沒想到竟能看到這樣萬年難遇的光景。
逐繁與其他神明格格不入，祂們竟如此輕易選擇那個野神，梵天主神絕對不會放過這些逆神。
逐繁看着路遙已經走出神山，無珠之目瞪過去，語帶惡意：“赦天可真傻，為你祭神格、削神骨，神力散盡，你倒是好，得登神位。高處的滋味可是讓你很自得？”
路遙一路下山聽圓夢系統轉述衆神的小話，大抵知道山下是個什麽情形，逐繁主動找她，也省得她費力。
路遙神色平靜，上下打量逐繁一眼，淡淡道：“當年本神被困無神之地，要出一次自家店門，就要支付上千萬的過門費，限制星門的人應該就是你吧？”
梵天身邊可幹擾萬物規則的神明，大抵就是眼前這位掌管神界星辰、又曾經奉命監視赦天的逐繁。
不只是星門，路遙在任務途中頻頻受到阻撓，其中怕是沒少了這位星辰女神的手筆。
圓夢系統頗有一種“鹹魚終于翻身”的興奮：“就是祂！每次給咱們選那麽偏僻的店址，還經常在提示線索上做手腳。浮世大陸的邪神陸瑤也是祂的計劃，我猜測靈感來源是翻看了我當時正在讀的小說《穿到仙界替嫡姐嫁魔君》。”
路遙突然語塞：“啊？還有這茬？”
圓夢系統：“唉，你知道我孤身一統面對至高神殿衆多主神的無助嗎？當盤菜都不夠。”
路遙突然道：“你先別說話了。我剛剛發現，你的聲音會被別人聽到。”
圓夢系統：“……別人是指？”
路遙：“就是這裏所有的人吧。”
圓夢系統：“你呢？你也會被聽到嗎？”
路遙：“應該是吧。”
圓夢系統想問“從什麽時候開始可以被聽到”，想到不知多少蠢話被人聽了去，再沒臉說話，躲起來了。
路遙是登上神座之後察覺的，估計因為今日要審判她，才會出現這種規則。
不過她在監神山上和圓夢系統說話應該沒有被聽到，因為圓夢系統一直跟她說小話，山下的諸神完全沒有反應。
逐繁只覺得路遙和那個無根之靈蠢得好笑，又仗着路遙拿祂沒辦法，得意道：“本神掌管萬物規則，就算是對你做了什麽，也是遵循梵天主神的神谕。你若不滿，不妨直接去找主神理論。”
路遙指尖微揚，深淵暗影自她腳下飛出，牢牢捆縛住逐繁的四肢和脖頸，壓得祂半跪在地。
逐繁未料路遙敢直接動手，氣得要瘋掉，不顧一切掙紮起來。
不妨柔韌如藤蔓的暗影上突地冒出尖細的刺棘，瞬間将逐繁的皮肉刺破，血流出來，緩緩被暗影吸收。
路遙走近，伸手捏住逐繁的下巴，迫使祂擡起頭：“放心，本神自會去找祂。只是在那之前，先把我們的舊賬算清。”
金越看到逐繁受辱，飛身下來，朝路遙跑去，同時迅速在金色的書冊上書寫出咒符。
只是沒等祂寫完，暗影已從書封底部，連同祂的手掌一并刺穿。
暗影飛起來，直接将金越甩出去，砸在審判大殿潔白的正門上。
血濺開，散成一朵絢麗的花。
路遙不看金越，俯身從逐繁身上抽出一抹金色的神力，直接在指尖碾碎：“往後星辰之門就由本神接管了。無論是本神的神域，還是三千世界，神明若想出入，一千萬可不夠。”
不論是在無神之地出入星門需要支付費用，還是在星域不告知她提前貸款租店，抑或是在無常世界逼她殺人，三年來時刻萦繞在周圍的惡意，總算找到元兇之一。
逐繁被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細密的汗珠緩緩滾下，祂好像終于意識到眼前之人已不是當初那個無論被如何逼迫都只能壓抑情緒，乖乖做任務的泥胎凡靈。
為神多年，如何丢過這種臉，何況還有那麽多凡靈在場。
逐繁扭過臉，啐了一口，滿滿惡意道：“就算登上至高之位又如何，你喜歡的魔種赦天因你隕落。梵天是神魔界永升不落的神祇，祂一定會親手粉碎你的神格、剝奪你的神位，送你直至深淵最深處的萬魔潭，再也爬不起來。”
路遙微微用力，逐繁不受控制地吐出大口鮮血，月白色的眼瞳如死魚眼朝外吐出，缺氧一般用力呼吸。
路遙松開手，讓到一旁。
逐繁跪伏在地上，起不了身：“你——”
路遙的語氣平靜得像不起微瀾的死海：“我也想知道失去神格的神明回到神魔界該如何生存。請你回去告訴梵天，本神不日将前往神魔界，迎回本神的首席信徒。”
話音落，路遙手一擡，将失去神格的逐繁和昏迷未醒的金越丢進星門。
梵天如今想要的不只是陸銘潇，祂還想用陸銘潇引/誘她也去往神魔界，陸銘潇一定被藏在神魔界的某個地方。
清掃掉礙事的廢物神明，路遙望着滿殿凡靈和衆神，似乎有些頭疼：“審判已經結束，至高神殿也沒人了，眼下這些凡靈該怎麽辦呢？”
凡靈聽到的事情已經夠多，不差這一句兩句。
快樂吃瓜的凡靈終于開始焦慮自身安危。
命運女神道：“至高神殿看來是不會管了，那就全部送給死亡。聽說你在亡靈之鄉産業不少，這些凡靈補充進去，數百年內該是不差人了。”
凡靈未料到驀然聽見這種建議，命運女神的語氣中正嚴肅，搞得他們聽不出是調侃還是真打算這麽做。
圍觀了漫長的審判，凡靈充分了解自身和神族的差距，不禁瑟瑟發抖起來。
有凡靈犟嘴：“路遙不是發誓說不掠取我們的生命嗎？你要食言嗎？虧我還那麽喜歡你。”
路遙已如衆神一般，聽得見凡靈心音，笑着朝魔神看去：“如此就麻煩魔神大人了。”
凡靈一聽，吓得半死。
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黃粱一夢，夢醒，過往盡數消散。
大多數當晚前往審判神殿的凡靈第二日醒來，只記得昨夜似乎做了一個特別奇怪的夢，但夢境裏具體有什麽，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商店街的大部分客人和員工亦記不起曾經前往過神界，甚至圍觀了店主登神位的場面。
路遙請求魔神保留了在商店街入職兩年以上老員工的夢境記憶，有兩年以上VIP年限的客人也被保留了記憶。
異世界商店街就是路遙的神域，路遙接下來計劃前往神魔界，總不能店員全都兩眼一抹黑，她需要一部分知道她真實身份的店員，負責守家。
至于保留兩年以上年限的鐵杆VIP客人的記憶，有助于加固信仰。
對于如今的路遙來說，凡靈的一生極其短暫，不需特別做什麽，那些知道她秘密的凡靈幾十年內就會全部離世。
商店街還是和以前一樣，遠看破破爛爛，內裏一切井然有序。
過了幾日，不獨再次回到商店街。
祂在審判日回憶起曾在千門山看到的一切，尤其是路遙就在祂神殿之下的那座地殿受盡折磨而死。
不獨無法再居住在神殿，而且母親已經實現陸銘潇的願望，祂也不用再守神殿。
不獨親自聯系路遙，表示祂想回商店街繼續上學。
路遙親自到千門山接不獨，離開前她還去了一次地殿，轉移走了地殿下的那扇門。
這一次不獨拒絕姬非臣随祂一起回商店街，直接授命姬秋言和姬清陽随行。
姬秋言和姬清陽被點到名字時兩臉懵逼，以為聽錯，懵懵懂懂地跟着稚子一起到了商店街。
異世界雜貨鋪在本世界火起來的時候，他們兩人已經随姬非臣一起在千門山照顧稚子，完全沒有趕上那波賽博狂歡。
終于得以下神山，異世界雜貨鋪已銷聲匿跡，只出現在祈願它出現的人眼前，兩人又錯過了那波熱潮。
初次來到商店街時，兩人完全是萌新，一不留神丢了大臉。
老店員還調侃：“好久沒有遇到這麽清新可愛的新人了。”
經歷了幾天混亂，商店街慢慢回歸正常營業節奏，路遙也調整好情緒。
初夏的深夜，繁星閃爍。
路遙站在商店街街尾，挑了書店隔壁的空置鋪面，直接把從千門山地殿轉移過來的那扇星門裝在了新店面正門處。
因為陸銘潇的願望已實現，一直待在路遙身邊的圓夢系統也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身邊。
耳邊沒有了圓夢聒噪的聲音，路遙好些天都不習慣，此時更有幾分寂寞，沒有那個不太聰明但喜歡說話的家夥在耳邊問：“這次你又打算開什麽店？”
路遙站在店門前，指尖微動，深淵暗影從她的影子裏飛出來，迅速捏出一塊新店招，顫顫巍巍挂了上去。
翌日清晨，陸續來上班的店員發現街道上又多了一間新店面。
他們的店主，哪怕高居神位，還是那麽喜歡開店。
審判結束多日，商店街終于又回到了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