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殇傾城 - 第 23 章 (1)

這一日晚上,白梓軒比平時回來的格外的早。 想起白日裏他**伴着自己跳舞的情形,雲容心裏有些不能平靜。

他此時穿着銀色的長袍,瑁簪绾發,一身清逸,雙目含笑,坐在她對面看着她。

最初,他像是一塊寒冰冷玉,後來又是一團太虛迷霧。

現在他的樣子倒是清晰了,但是她能想起來最多的還是他微微攏着眉頭,嘴角深刻,神情灼灼的樣的樣子。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欣喜的表情。

方才雲容無事可做,讓人找來了各色的絲線學着編穗子。這時,手上也沒有停下來。

黑線和金線配在一起,看着既大方又高貴。只是她是初學,雙手編得不夠娴熟,打了一半看着不夠均勻,索性拆了重編。

雲容來到東宮的這一段時間,除去想知道白曦宸的事情外幾乎很少和他講話,如今離晚膳的時辰還有一段時間,白梓軒卻也沒有和她說什麽,仍舊是坐在她對面的那張矮塌上,随手翻看着帶來的那些公文。

偶爾擡起頭來看着她手上的動作。

她有時也用餘光去看他,他專注于手上的公事,卻也有一兩次,與他的目光碰個正着。

她別開臉,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

他依舊是一臉從容,有條不紊的一頁頁翻看着手中的折子。可她的雙手卻越來越不聽話,竟然一遍比一遍編的難看。

初冬天本來就很短,在擡眼時,天邊已經暗了下去。而對面的白梓軒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已經沉沉的睡着了。

這裏是他的寝殿,他想怎樣就怎樣,可是這麽久以來她幾乎沒有看到他睡在這張矮塌上時的樣子。

不是她睡得太遲,而是他每天睡得太短了。

雲容輕輕下床,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的眉心舒展,沒有微微的攏住。仿佛夢境裏有很美很溫暖的東西,他的嘴角還是深深的抿着,但卻是一臉滿足欣喜的樣子。

她是第一次這樣細細的打量着他。

窗外的枝桠上挂着厚厚的積雪,寒風吹來,雪霧如輕紗般在面前飛舞。

眼前似乎看到了山坡上,一樹樹盛開的梅花,冰天雪地中,散發着淡淡的馨香,可姹紫嫣紅中凸顯的男子身影腳步匆忙。

他身上僅着貼身的棉袍,一個女子披着一件碎花的棉鬥篷伏在他的背上,雙手用力的摟住男子的脖頸。

“阿琪哥,夜深了,我們下不了山的,你快放我下來。”她的聲音溫柔帶着絲絲的無力。

擡首間,露出女子一張驚世容顏,讓整片花海為之失色。

而那個男子自始至終也不曾講話,只是朝着山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去。

只留下雪地上一串長長的腳印。

雲容竟是好像在夢中一樣。

失神間,她的手輕輕的碰到了他,白梓軒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她竟然有些戰栗。

白梓軒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錦被,嘴角再次浮現出深深的笑意。

雲容把它放在榻邊,垂下頭說:“我不想繼續住在這了。”

“那你想去哪?”

“我想去哪就能去嗎?”雲容被問得有些生氣,不自覺的撅起嘴裏。

白梓軒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笑着看她。

“我想搬到梅園去住。”

梅園裏的梅花已經開始打苞了,冰雪之下,嫣紅點點,好一派冷豔香寒的美景。

雲容手裏抱着紫金小手爐站在梅樹之下,小臉凍得發紅,卻只是一味的沉浸其中。

青兒站在她的身旁,摸着旁邊的樹幹對她說:“姑娘失憶前,就喜歡和太子一起在這裏煮茶賞梅。

那時,青兒在一旁伺候着,想着瓊瑤仙境裏的神仙眷侶大概也就是太子和姑娘這樣的形容。

如今姑娘總算回來了。

你不知道,姑娘不在園子裏的這些日子,太子殿下也再不到這裏來了,卻吩咐青兒每日細心打掃着,說姑娘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

沒想到青兒真的盼到了這一天。

太子大婚之前,東宮裏伺候的人幾乎全換了,除了青兒外沒有人知道姑娘曾住在園子裏這件事。

小常喜曾經問青兒,太子為何經常站在梅園的外面發呆卻從不進去,青兒當時無法對他說什麽,但是青兒知道,太子殿下一定是在思念姑娘。

姑娘,雖然你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是青兒卻知道,太子殿下對姑娘是極好的,以前宮裏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只有在姑娘面前才會有開心的笑容……..”

雲容想起了之前在淮南周府雅園內,白曦宸書桌上的那幅畫,那個美麗的女子還有那個俊逸側顏的青衫公子,她打斷了青兒:“青兒,你叫人去把太子殿下請來。”

梅園裏的屋子與整個東宮很是不同,所用之物雖然是精致至極,卻給人一種反璞歸真的樸素之感。

小小的三間房舍,裏間搭着一張火炕,上面放着一張梨木小桌。桌上一支蓮花紫金燭臺。

淡淡的光澤,照亮了桌旁兩個人的面龐。

桌上放着一壺酒,幾樣小菜,以前在太子寝宮的時候,都是宮婢們準備好了晚膳,等太子到了,再來請雲容。

這一次,雲容卻是讓人提前把飯菜準備好了,再去請他。

這幾天以來,遙遠的記憶像雪片一樣飛入她的腦海。斷斷續續,沒有一個完整的情節,卻把她的心神完全攪亂。

“我為什麽會離開這裏?為什麽我經常夢到自己被困在一片大火之中?”雲容顫抖着手給白梓軒把杯中的酒斟滿。才要放下酒壺,卻被他一把捉住了手。

雲容只覺得手背好像被燙到了一樣,想掙脫,卻絲毫動彈不得。

“太子殿下…”

白梓軒強忍住把她擁在懷裏的沖動,痛苦的閉上眼睛,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生生的鎖在腦海之中,“雲兒,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最先記起的是曾經快樂的事情,到那時,我再把這裏發生的一切告訴你。

她還在掙紮,他便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松開,端起她斟滿酒的酒盅,一飲而盡。

“我猜,我并不是周慈恩真正的女兒,我只是他們的一顆棋子,那你能告訴我,我還有什麽親人嗎?”雲容的聲音柔柔的,帶着幾分哀哀的祈求,卻與平日裏替白曦宸求救的聲音不同,沒有憤怒,沒有絕望,只是夾雜着小心翼翼的希望。

“你不是什麽周府的女兒!”白梓軒微微蹙眉,心中一痛。

她的親人?

那時,她的親人只有他而已!

可是現在這樣告訴她,她想必也不會開心吧!

白梓軒沉思了一會,才對他說:“你還記得,之前的那個‘雲姑娘’嗎?”

雲容點點頭,她怎會不記得,十指連心,那時因為一個祈福的紙鳶,被太子妃好一頓責罰,若不是他的藥膏,如今這雙手恐怕都要廢了。

“她其實是你的一位故人,那時,我在飛霞山遇到你的時候,她是你隔壁的玩伴,你與她情同姐妹,應該算是你的親人吧!”

“飛霞山?那裏是我的家嗎?”雲容的的一顆心跟着激動起來。

“那是我初遇你的地方!”關于‘家’這個字,他在盡力回避,這裏才是他給她的家,只是現在,她不會願意相信。

“那個雲姑娘和我之前長得很像嗎?”想起那張美得足令人窒息的容顏,雲容不自覺的撫上了自己的臉。

“你們一點也不像,是我找人給她易容成你的樣子,她最了解你的動作神态,找她來才能瞞住父皇和母後。”想起那個女子,他心裏不是沒有一點愧疚。

“她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雲容沒有想到那個人竟然和自己有着如此深的源源。那**見到自己的神情,會是那般的不自然。

“她叫錦衣,如今下落不明!”這句話一出,白梓軒看到她的眸中的星火,瞬間黯淡了下去。

“那我生身的父母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她也不會例。白曦宸雖然自幼流落在宮外,受盡苦難,可他卻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誰,可她的父母究竟是誰呢?

“我遇到你的時候,只聽說你是由你的姑姑帶大的,那時她已經去世了!”

原來她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仍舊是一個小小的孤女。沒有親人,孤苦伶仃。

她輕輕的‘哦’了一聲,失望的垂下了頭。白梓軒覺得她此刻像是一只受到了傷害的小動物一樣,讓人頓生憐惜,可是現在,能給她安慰的那個人卻不是他。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一直壓抑着自己,不去逼她,不去惹她傷心,他等了那麽久,終于在今天看到了希望。

她想起了自己長跳的那支舞蹈,她想起了梅園,她失去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的恢複,也許用不了多久,甚至就是下一刻,她就會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們曾經的一切。

最終他還是沒有忍住自己,隔着木桌,替她去擦拭臉上的淚痕

她竟然第一次沒有拒絕。

夜裏,雲容睡得極不安穩,她又夢到了經常困擾自己的那場大火,翻來覆去,似乎是在受着極大的痛苦。

白梓軒照舊在她的對面放置了一張矮塌,夜裏公文看得久了不知不覺也朦胧的睡去,聽到對面她低低的喚了一聲:阿琪哥!

他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幾步跑到了她的身前。

夜靜到了極點,隐隐聽得到外面的風聲。屋內是極暖的,她一張小臉紅紅的,粉嫩得像嬰孩一般,他的手不經意觸到了她的長發,光滑而細密。

之前她不做夢的時候,睡覺時也很調皮,長長把被子踢在一邊。那時,山村裏很冷,屋裏的炭火已經熄了,她總是不老實的睡在被子外面。

他只得把她摟在懷裏。他不止一次的嘲笑她:“真不知道,你之前是怎麽活下來的!”

此刻,她光潔的手臂從袖中露出,溫膩如玉,他想低下頭,輕輕的吻上去。

可就在這一瞬間,極遠處傳來一陣更漏聲,天似乎已經亮了。

。。。

幾天後的早上,白梓軒并沒有去早朝,比平時裏晚起了一些,陪着雲容用過早膳,便有人拿來外出的衣服來伺候雲容換上。

她去看白梓軒,他早就已經穿戴好了,青色的棉袍,烏木發簪,外面罩着一件略深一點的同色雪氅。

雖是極普通的百姓打扮,卻依舊掩不住他天縱英姿的王者之氣。

很快雲容便被裹了個嚴嚴實實,她看了看兩個人身上的打扮,問道:“我們這是要出去嗎?”

他點點頭:“嗯,今天我們出宮去!”

“出宮?”雲容看着他臉上表現出不錯的心情,心裏有點迷茫。

天氣不算太好,整個天空陰沉沉的,馬車出了宮門,一路未停,一直駛上了山路,到了半山的一處空地上,方才停了下來。

山風很大,吹在臉上有點疼,雲容把臉埋在鬥篷上滾着白狐毛的帽子裏。只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來。眸中光芒,像月光般清漣,卻又如陽光般灼灼

天地間霍然靜谧,他的笑亦是無聲。

前面的路有些看不清楚,只看見前方有一處極高的崖壁,像天階一般立在那裏。有一條小路通向那,山路陡峭,馬車上不去,白梓軒便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雲容穿着一雙金絲軟底的羊皮小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響,再回頭看,那些侍衛并未跟過來,身後只有他們一大一小的兩排整齊的腳印。

這幾天她把自己零星片語的記憶講給他聽,他初時是笑而不語,漸漸的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他漸漸的感覺到,他的雲兒,一點點的在向他走近。

山上的積雪格外的厚重,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的天空下,他是有她,她也只有他。

白梓軒用手摟住了她的肩膀,她沒有推拒,靠在他寬闊的臂膀中,借着他的力量,山路卻沒有那麽難走了。

山澗兩邊是一片密林,盤枝糾錯,密密匝匝的。羊腸小道邊殘留着許多纖細的枯枝。

一陣風吹來,枯枝被折斷了幾根,發出啪啪的聲響。

雲容沒有在意,白梓軒卻蹲下身,随手撿起地上的枯枝,遞到雲容的面前,悵然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雲容在手上呵着氣,看着他手上的東西搖了搖頭。

“這是女蘿草,夏日裏的時候,他的枝幹上會纏着黃色的藤條,那便是菟絲花。冬日裏,菟絲死去,他也就枯萎了。”

雲容的雙眸散發着璀璨的光澤,而他心裏有一首詩流淌着,忍不住念了出來:

君為女蘿草 妾作菟絲花

輕條不自引 為逐春風斜

百丈托遠松 纏綿成一家

誰言會面易 各在青山崖

女蘿發馨香 菟絲斷人腸

枝枝相糾結 葉葉競飄揚

他的目光很深很深,帶着幾分凄涼與悲哀:“菟絲花只說離不開女蘿草,可誰又在意過女蘿草此時的枯萎的樣子呢?”

雲容只覺得這首詩很悲傷,心中一恸,竟是不忍心再去看那些枯枝。

他攬着她走到了山頂上的那塊崖壁旁,極目所見,冰雪料峭,萬裏河山一片銀裝素裹。

雲容側目看着這個男子,北風烈烈,他傲然立于絕壁之巅,大氅随風飛舞,朗朗乾坤,錦繡江山都被他睨于足下。舉手投足間,都可令天地萬物盡失顏色,這樣的男人天生就是王者,這樣的男人…”

她在心底嘆息着…

卻聽白梓軒指着對面極遠處的一處山坳,對她說:“走過那裏,再有七八天的路程,就到你曾經住過的那個村子了。等收複了叛軍,我便帶你回去看看,那裏畢竟是你從小生長的地方。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雲容垂下頭,乖巧的靠在他的懷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雲兒,其實我都知道!”

雲容心口一緊,脫口而出:“你知道什麽?”

他嘴角微微上揚,那樣子像是要微笑,可是眼裏卻只有一種凄惶的神色:“你的內心深處,是不願意想起來從前的事情,你覺得我辜負了你,你怨我,恨我,是不是?”

雲容微微動了動唇,終究說不出一個字。

卻見他伸出手來,用手摩挲着她的臉龐,另一只牽住她的柔荑,放在自己的心房上,聲音竟是那樣的顫抖:“雲兒,不要恨,我這裏從來只有你一個人。”

他雙臂一收,猛地把雲容帶進懷中,雲容的臉被他緊緊的貼在他的胸口上,聽着他劇烈而有力的心跳。

下山的時候,雲容的腿幾乎都已經邁不開步了,有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可仍舊是步履艱難。

白梓軒看她走得吃力說:“我背你吧!”

她不由向後瑟縮了一下,連手也抽了回來:“太子殿下,那可使不得!”

他笑道:“到了前面,你再幫我一個忙好了!”說着他已經蹲了下來:“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早些回去。”

她還是猶豫了一下,但看着遠處的侍衛們,還是離得那麽遠。便伏上了他的背,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他一步一步的向下走去,天色晦暗陰色,不多時片洋洋灑灑的飄落下雪花來。

他的背好寬,記得那次七夕之夜的時候,他也曾這樣背過她,她又想到了那晚做過的那個夢,夢呓般脫口而出:“那天你背着我從山上跑下去,後面有許多人在追我們,我發着熱,你卻不肯放下我,難道你不怕我拖累你嗎?”

感覺他渾身一震,她從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用力把她向上托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啞:“不怕!”

她不自覺得将他摟得更緊一點,整個臉伏在他的背上。

天子信佛,山壁間雕刻的佛像比比皆是。

前面有一處彌勒佛祖的石像,正笑盈盈的看着他們兩個。

他忽然停了下來,蹲下身,把她放到地上。拉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跪在地上,

他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到她的耳中來:“佛祖保佑,這一次能讓我和雲兒再也不要分開。”

一片雪花,落在了雲容的眼睛上,她伸手去拂,卻被他隔着鬥篷結結實實的摟在了懷中。

雪越發大了,鵝毛般飄在他們的身上,他在她的耳邊吻了一下,惹得雲容一陣戰栗,只覺得他的唇好冷好冷。

他說:“楚陌塵攜叛軍已經攻陷了北方七八座城。十日之後,我便要領兵出征,我一定在梅花開敗之前凱旋還朝。那時,我想你一定什麽都想起來了。

她輕輕的‘嗯’了一聲,微微擡頭,便對上了他深情的眼睛,那眼神好像要把她的樣子,刻在心裏一樣。

忽然心頭湧上無以複加的疼痛,身體裏似有無數只蟲蟻在密密的啃噬着她的心房。

她迷茫而又惶恐,有些不敢看他。幾步外的山路下就是一處極深的山谷,山風嗚嗚作響,她的一顆心,仿佛也跌落在那裏,越來越沉。

只覺得此時要能為他做些什麽,好像才能夠好受一點。

她擠出笑容,掩飾內心的不安:“殿下,你剛才不是說要我幫你麽?”

他只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微笑裏全是甜美。

這一刻在她心中是不是只有他呢,哪怕就這一刻?

他把她的亂發別到耳後,“叫我一聲阿琪哥吧!”

他淺淺的笑容只讓她覺得心酸,背過臉,面向着山谷的另一側,看到雪越來越大,鋪天蓋地,她和他的身上都是雪,像兩個雪人一般,随時都可能淹沒在這空曠的天地之間。

她低低的沖着那深不見底的山間,輕輕的喚了一聲:阿…琪…..哥.

山谷裏頓時有聲音回應她,她聽見了這三個字被自己勉強喚得那麽蒼白無力。

可他的眼神卻是那麽期待,心頭微微一酸,抽出手來,用雙掌攏在嘴邊:“阿琪哥!”

風夾着雪粒呼嘯而來,她的聲音連綿起伏,一聲一聲,回蕩在山谷裏。

他從她的身後緊緊的摟着她,在她耳邊說:“雲兒,這一次我終究是沒有錯過今年梅園中盛開的梅花。”

他溫熱的氣息和着淡淡的薄荷香味,完全把她包圍,她只覺得鼻尖微微的酸脹,她感受到他的微笑,他的歡樂,可她的眼底卻不知為何早就已經淚光盈然。

。。。

太子病了,但此時乃非常時刻,所以消息一直被封鎖起來。

雲容走到梅園之內,有幾只梅花已經開了,她隐藏在樹後,從最貼身的小衣裏摸出一個小玉瓶。

這是當初史玉給她的,讓她偷偷的放進太子的飲食中,說那樣就算是幫了曦宸的大忙了。

可是史玉也說,這個藥不是毒藥,不會要了太子的性命。可是它究竟有什麽作用?。

她的心被一種無比愧疚的感覺包圍着。她告訴自己,太子是曦宸的死敵,如果不這樣做,曦宸就會死。

可是血液中最深處的湧動,卻是要阻止她,要她再繼續下去。

她像在冰與火的考驗中苦苦的掙紮,幾乎讓她接近瘋狂。

“雲姑娘!”雲容一回頭,去看見常喜匆匆的趕來尋她:“皇後娘娘,喚你過去呢!”

白梓軒靜靜的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

皇後阮蔓菁,拉着他的手,不住暗自落淚。那一次,也是在這裏,她唯一的兒子躺在這裏昏迷不醒。

這才短短幾日,堂堂一國太子便瘦成了這個樣子。

她看見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忍不住揮手一個耳光,脆生生的打在她的臉上:“賤人!”

雲容頓時被打倒在地,用手捂着自己的面頰,擡頭看着皇後。

阮蔓菁一臉怒容,頭上步搖輕顫,帶着三寸長的金互指狠狠的手指,狠狠的指着地上的雲容,“你這個賤人,我好好的皇兒,幾次三番為了你受盡苦難。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賤婢一個也配得到他如此的寵愛。

上一次,你沒有死,反而在宮外認識了白曦宸那個畜生,你們在淮南風花雪月,逍遙快活,卻苦了我兒日夜為了你魂牽夢萦。

你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你才進東宮幾日,我好好的皇兒便成了這個樣子。

你可知道,如今前朝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楚陌塵的大軍一路北上,原定太子親征,如今也只能找人替之。若是戰敗,這天朝大地,必将再次生靈塗炭。那西涼國,早就對我天朝虎視眈眈,如果借此趁虛而入,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太醫說太子乃是氣裏虛浮,積勞成疾。他白日裏為朝堂之事所累。而你這個賤人,晚間還夜夜迷惑太子縱情生色,我皇兒都是你害的。”

皇後的最後幾個字像一把把利刃直**雲容的心房。她低着頭,整個身體伏在地上,冰涼的氣息讓她的身體很冷,卻冷不過她的心。

頭頂上再次傳來皇後恨恨的聲音:“太子被你迷惑,可你卻騙不了本宮,你騙太子記憶已經慢慢恢複,不過是為了騙取太子的信任。給他希望。

你的真實目的是暗中謀害太子,好替白曦宸報仇。本宮執掌後宮這些年,你這點小伎倆還騙不了我。

可憐我皇兒,一世英名,竟被你這個野丫頭所蒙蔽。

果然是禍水。

上次算你命大,這一次本宮自然再也不會放過你。

我皇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定把你碎屍萬斷。來呀,把這個賤人,給我押進天牢。”

雲容痛苦的閉上眼睛,被幾個人拖了下去。

外面冰天雪地,天牢內更是陰寒至極。雲容身上僅僅穿着單薄的棉服,蜷縮在牢房的一角,瑟瑟發抖。

只聽到牢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緊接着,大鎖哐啷被打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正是太子白梓軒的貼身太監,常喜。

此時,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冰冷的把他手中的藥碗遞給她,冷冷的說:“把這藥喝了吧!”

還是那碗恢複記憶的藥汁。

雲容知道,他此時一定也在懷疑她,甚至已經恨她入骨。她也并不講話,只是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殿下方才醒了,你這就随我去見駕吧!”

雲容的腳步格外沉重,如此算來,白梓軒已經昏迷了數天,她雖然不知道史玉給她的藥會對白梓軒造成怎樣的傷害,可是他一定再也不會容忍她了吧。

她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她如果不這樣做,曦宸就一點生存的希望也沒有,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曦宸死去。

自己無論曾經和白梓軒有什麽樣的過往,她也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任何人去傷害曦宸。

可是從白梓軒昏迷的那一刻起,她的魂魄離身一樣,渾身的血液像是逆轉而行。

行屍走肉般,雲容跟在常喜的身後,寒風吹透了她身上的衣服,她也渾然不知。

卻聽耳旁常喜又對她說:“進去梳洗一下,還有一位貴客要見你。”

雲容這才魂歸身體,怔怔的問道:“還有誰要見我?”偌大的深宮之中,她并不認得幾個人,認識的人裏面,更沒有誰,能有這樣的面子能讓太子同意,單獨見她。

雲容走近屋內,梳洗過後,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出來後,由常喜引着來到了東宮太子的書房內。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太子白梓軒的書房。

常喜退下後,除了自己,此時,書房內空無一人。

偌大的書案後面挂着一幅水晶珠簾,那裏面應該是供太子殿下批閱文書勞累後,休息的地方。

雲容不知不覺舉步向簾後走去。撩起珠簾,視線卻被養心榻一側懸挂的仕女圖所吸引。

那張圖上的踏雪尋梅的一男一女,女子笑靥如花,男子只是一剪側臉,與之前自己在周府雅園內所見的那一幅如出一轍。

若是沒有猜錯,那幅圖正是根據眼前這幅臨摹所繪。

雲容正迷惘的看着這幅畫,這幅畫曾幾何時,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中,可是今日真真實實的見到它之後,心裏還是産生了同樣的震撼。

似乎有什麽東西,也像畫卷一樣正在徐徐的展開。

迷霧散去,朦胧之中,那些殘破的畫面,正從霧中浮出,越漸清晰,

那樣一個傾國傾城,鮮活靈動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嗎?

她的容貌與那個易容後的錦衣有着八九分相象。可是眉宇之間的神韻卻是截然不同。畫中之人,眉宇裏沒有一絲憂愁,快樂得好似墜入凡間的精靈。

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新奇而又美好。

她循着那個俊逸的青衫男子的淡淡的剪影,笑得無比的甜美。

她那時一定是幸福的吧?

突然她從空中墜落,只身投向了一片無邊的火海,無數的火舌向她吞噬而來。

她一遍一遍不停的呼喚着:阿琪哥,阿琪哥,阿琪哥…

阿琪就是太子。

那是太子在民間臨時為自己取的名字,這天下間,除了他和她,再也無人知道太子的這個名諱。

他是阿琪,她是芊雲…

靈魂欲脫離身體,血液要停止流動。

她頭痛欲裂,宛若要破蛹而出,化身為蝶。

可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輕咳了一聲。一切幻影随即消失,雲容轉過頭去,卻看見一個一身錦衣的年青男子,正站在珠簾之外,似乎是在等她轉身。

一切皆有定數,一切不過是因果輪回。

這個人是誰?

眼前是個男子,生得楚楚文弱,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冰雪剔透。

分明,是,在哪裏見過。

在雲容看他的同時,他也在仔細的打量着她,雲容見他雖然面善,卻實在想不出在哪裏見過他,莫非失憶之前也曾與他相識嗎?

那個男子微微一笑,忽然恭恭敬敬的對着雲容抱拳施禮,一躬到底。

雲容大驚,急忙一邊欠身還禮一邊問道:“公子這是為何行此大禮,雲容實不敢當!”

他擡起頭,面上的表情極為認真:“在下肖逸之,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雲容更疑惑了,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可是自己又是何時救過這個男子的性命,莫不是認錯人了?

蕭逸之看着雲容不解的神色微微一笑,解釋道:“姑娘可還記得在前往涿州途中,鳳凰山上的官道旁,姑娘曾經所救之人?”

鳳凰山的官道旁?雲容想起了無數湧上官道的難民,她仔細回憶,再次細細的打量他,忽然‘咦’了一聲,這個人難道是那天在途中被自己遞去一壺水的那個年青人。

那時他虛弱至極,她離他數步之遙,他曾讓一個滿臉胡須的老漢把一塊玉佩送給自己,卻被自己拒絕了,還對那老漢說,不如把玉佩換成銀子,拿去救濟災民。

本事自己一時無意之舉,所以對他的樣貌也并沒有記得太清楚,可是聽他如此一說,倒是想起來了。

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見到他。

“救命之恩,實不敢當,不過是舉手之勞,公子太過言重了。”雲容微微一笑,有些心不在焉。

肖逸之看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又上前一步正色道:“于姑娘來說,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可是逸之的性命,卻實為姑娘所救,姑娘不必自謙,逸之這一拜,還請姑娘受下。”

說着,他再次躬身下拜。

雲容很是無奈,不曾想此時的情形下,居然有一個人跑到自己面前來說出如此一番話來。

她在心中細細的琢磨着,這個男子通身的氣派,一看便知出身名門,雖從衣着上看不出官階品級,但能在太子的禦書房走動,想必也定不是普通人。

肖逸之環視了一下太子的書房,又看了看雲容身上的裝扮,感慨道:“當時逸之,身染惡疾,卻不得不連夜趕路,不想卻突遇災民,所帶的水壺被全部打翻。若非姑娘這無心之舉,恐怕真的沒有逸之今日了。

雲容只覺得他的話說得很沒道理,忍不住問道:“肖公子嚴重了,今日公子既然進得了東宮,想必與當朝太子有些源源,那時,公子有病在身,別說是一壺水,就算是求太子讓随行的禦醫為公子診治想來,也是小事一樁。

所以我說公子是太客套了。”

肖逸之自覺失言,卻不能在此時告訴他自己當時乃是私入天朝,根本不能讓太子知道他的身份。

這時,外面有人誦傳道:“陵王殿下,酒宴就要開始了,還請殿下移步。”

陵王殿下?雲容疑惑的看着他。肖逸之忙道:“在下家住西涼,今日天朝陛下賜宴,逸之先行一步。”

說完,他又深深的看了雲容一眼。

雲容只覺得他的眼神別有深意,而且白梓軒怎會讓自己與一個陌生男子單獨見面呢?

而那個人居然是西涼國的王爺?

她卻沒有發現,此時正有一個隐藏在暗處的宮人,急匆匆的向皇後的慈恩宮跑去。

肖逸之的出現,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雲容并未深想,更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銅臺上的燭花爆了,發出劈啪的聲響,香爐內的熏香剛好燃完了一爐。

太子書房內又只剩下雲容一個人,沒有人再來喚她,也沒有人把她再次送回牢房。

她只能一個人坐在這裏等着,等着不知何時白梓軒的腳步聲從殿外響起。

光惠帝設宴款待西涼的陵王肖逸之?

這有點奇怪!

難道光惠帝的病已經好了,否則又如何能設宴款待陵王?

而白梓軒也已經好了嗎?

那她的曦宸呢?

那日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