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為後:暴君你等着 - 第 394 章 一個人的天下1

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并非是人民的天下,并非是文臣武将的天下,而是他趙德基一人的天下!其他人,全是他砧板上的肉,他想屠便屠,想殺便殺。

他拼命摟住妻子,恨不得将她揉碎了貼在自己的骨血裏,情不自禁,喃喃自語:“十七姐,我們走,馬上就走……我帶你離開這裏,永遠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了……”

她從他懷裏擡起頭,雙眼晶亮,牢牢盯着他,興高采烈:“真的麽?鵬舉,我們真的可以走?你真的答應跟我走?我們去接了兒子,天涯海角,西域、南洋、波斯……天涯海角,總有容身之處……”有一片刻,她産生了強烈的幻覺,眼前的男人,真正屬于自己一個人了,不再是帝國的英雄,不再是叱咤的将星,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沒有任何道義職責,完完全全,無牽無挂,夫唱婦随。

“鵬舉,兒子等着我們……我們接了他就可以走了……”她淚流滿面,再也說不下去,她看着丈夫的眼神慢慢黯淡下來。好半晌,她才自言自語,只是說給自己聽,安慰自己混亂的思緒:“不行,還有易安居士她們……還有高四姐……還有張弦、于鵬等等……鵬舉,我們不能走……”

走不了,怎麽走得了?千絲萬縷,花溶緊緊貼在丈夫懷裏,抱着他的脖子,絕望得渾身發抖。

岳鵬舉沒有做聲,在漫天的大雪裏,抱起妻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站在雪地裏,停滞不前,完全忘記了這是一個多麽寒冷的冰雪世界,心裏滋生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希望這條風雪之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雪越來越密集,二人身上已經一片白茫茫,花溶緊緊貼在他的胸口,聽着他劇烈的心跳,他的袍子解開,緊緊包裹住她。那是一種寧靜的感覺,天地之間,旁若無人,她也不催促他,心裏跟他是一樣的想法:無論多麽寒冷,如果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那該多好?

“怡園”的門口已經挂滿了冰梢,這一年的大雪,空前地猛烈,南國世界,完全變成了北國的天空。

回到家,李易安等人搶上來,屋子裏生了火爐,岳鵬舉扶着妻子坐在火爐前,哀憫地看着她。妻子這一生,不知受了多少苦,原以為,自己能夠帶給她安穩的一生,沒想到,還是不成。

花溶坐在椅子上,渾身發抖,李易安端了一杯熱茶,柔聲說:“十七姐,喝了吧……”

花溶喝下熱茶,環顧四周,身邊,鵬舉的臉、李易安的臉、高四姐母子的臉……還有兒子隐隐的面孔。她心裏慢慢安寧下來,只緊緊攥住丈夫的手,一動也不動。

岳鵬舉聲音十分沉靜,喚來親兵馬超:“你把家裏所有人召集起來。”

“是。”

“怡園”的男女仆一共11人,加上親兵15人,一共26人。這些人中,好幾名是長期跟随着岳鵬舉夫妻的。

岳鵬舉平靜地說:“今天召集大家,是因為我自知在劫難逃。大家不用再跟着我們夫妻受苦了。你們都是清楚的,岳家早年并無餘財,這些日子,我和十七姐的賞賜還有一些盈餘。給你們每人50貫,今後各安家業。你等各奔前程。親兵們可以去鄂州從軍,不需再留在我身邊……”

衆人淚如雨下,均不肯離去。一名親兵悲憤說:“小的跟随岳相公十餘年,不忍在岳家大難時離去……”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不肯離開。

岳鵬舉沉聲說:“你們的好意,自家心領,但事到如今,你們必須離開,否則,秦桧一定會遷怒于你們,将你們也連累。”

衆人還是不去,花溶站起來,慢慢開口,聲音十分清晰:“你等不走,總是要白白受到連累,又是何苦呢?”

李易安和高四姐也幫着勸說,衆人這才收拾了包袱,各自散去,只馬超二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走。

屋子裏只剩下幾人,花溶開始安排身後之事,高四姐母子無依無靠,給與500貫;易安居士也給500貫。

二人哪裏肯要?流着眼淚推辭:“十七姐,你休得如此,我們一定跟你和岳相公共同進退。”

花溶搖搖頭,早前,她還對張弦的生還抱着希望,如今,天薇都保不住了,對金兀術許下的諾言,自然再也不敢相信了。如果張弦一死,高四姐母子何以為生?

高四姐見此,哭得更是哀恸:“為什麽都是壞人當道?岳相公和張弦就得不到好報?”

李易安擦着眼淚,憤憤說:“秦桧老賊狡詐多端,天良喪盡……現在,皇上下毒手是肯定的,鵬舉,你和十七姐不妨馬上離開這個是非地……”

高四姐也抹着眼淚:“岳相公,能走一個是一個,你們快走吧,走吧……”

岳鵬舉沉痛地長嘆一聲,自己一走,于鵬等人馬上就要上斷頭臺。這些日子,他在家裏并未閑着,通過多方關系打探,秦桧等怕他逃跑,也故意散播了相關的言論——罪不擴大化。只要他不逃走,于鵬等人就無憂。

正因為如此,自己怎能拿一條命,去犧牲張弦等六七條命?

花溶這時反倒安靜下來,她悄然轉身,去廚房裏拿了一壺酒,諾大的怡園靜悄悄的,再也沒有了昔日的熱鬧。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回到屋子裏,此時,李易安等人已經散開,去準備晚餐,客廳裏,只剩下岳鵬舉靜坐。

她拿了酒放在小火爐上,默默擡頭看一眼丈夫,火光下,但覺丈夫的臉越來越朦胧。

“十七姐……”

“嗯。”

岳鵬舉緊緊握住她的手,半晌,才柔聲說:“你離開臨安好不好?”

她避開丈夫的凝視,點點頭:“我會離開的。”

岳鵬舉見她躲閃的眼神,暗嘆一聲:“十七姐,你留下也沒有什麽用處,不如馬上離開,早走早好……”

她淡淡說:“你放心,趙德基聲稱罪不及家屬,他這個人,要做壞事,又總想保持仁君的風範,不敢公然将壞事做絕,否則,在佛堂他就不會放我走了。”

岳鵬舉當然知道這一點,卻只是搖頭,他一點也不希望妻子目睹自己的死訊,只要她離開,離開了,自己才能安然離去。

“十七姐,今後可萬萬不要思替我報仇之類的念頭……”

她慘然一笑,自己此後孑然一身,要對抗的是趙德基的千軍萬馬,即便想報仇,又怎麽報得了?

就在夫妻二人說話的時候,三百名親兵已經悄悄包圍了“怡園”,領頭的正是張俊的死黨,有未閹割的“宦官”之稱的美男子楊沂中。

但和張俊不同的是,楊沂中和岳鵬舉并無絲毫個人恩怨,也并不一心想置他于死地。他奉命包圍“怡園”,只叫親兵在外守候,自己單獨進門。門外,還擺了一頂優待大臣的空轎子。

在馬超的帶領下,楊沂中來到客廳,他見到岳鵬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屋子裏,神色十分平靜,仿佛若無其事。他吃了一驚,一拱手,急忙表明态度,十分客氣:“岳相公,自家奉命前來。陛下吩咐,只讓你去對質一些事情,罪不及家屬……轎子在外面侯着……”他拿了聖旨一念,裏面果然有趙德基的原話“罪不及家屬”。

花溶躲在屏風後面,聽得這一句,淚如雨下,鵬舉又還有什麽家屬呢?此去投死,無非是拿自己的命換取屬下的命而已。

岳鵬舉拱拱手:“多謝楊十哥。你今日前來,我心裏有數。請在外稍候片刻,我到後院和家屬閑話幾句。”

“請。”

岳鵬舉一走,馬超等人端上一壺美酒,給楊沂中斟了一盞:“岳相公請楊相公侯着。請喝酒。”

楊沂中端着酒,遲疑着不敢喝,怕酒裏有毒。馬超端過一盞酒,自己先一飲而盡:“楊相公當知岳相公為人。”

楊沂中這才端酒一飲而盡:“也罷,岳五,自家的确信得過。”

後院裏,李易安、高四姐和兩個孩子,都哭得死去活來,就連兩個孩子也知,岳鵬舉此去是有去無回,一個個拉着他的衣袖,哭喊:“伯伯,不走,伯伯,不走……”

花溶忽然嘶吼一聲:“不許哭。”

哭聲小下來,岳鵬舉輕輕抱了抱兩個孩子,柔聲說:“你們的阿爹就會出來了。好孩子,別哭……”

忽然想起自己的兒子,想起小虎頭,幸好,兒子呆在絕對安全的地方。但臨終也不得一見,再是鐵人,也濕了眼眶。

花溶緊緊攥着他的手,狠狠擦了擦眼睛:“鵬舉,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撫育兒子……”

他眼前一亮,只要他們母子無憂,自己這一生,又還有什麽值得牽挂的?

“十七姐,你馬上離開這裏。現在,‘他’還不會派人追你……”

的确,趙德基不會來追自己,是因為他确信自己不會離開。是啊,自己明明知道他的詭計,可是,又有什麽辦法?縱然是高四姐,拖家帶口,也要來臨安等着丈夫的消息,自己呢?自己就扔下鵬舉遠走高飛?

她平靜下來,柔聲說:“鵬舉,你不要挂念我。兒子需要人照顧,我不會讓他沒了阿爹後,又沒有媽媽。我會照顧他,一定會活着好好照顧他……”

百般滋味,心如刀絞,岳鵬舉卻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放開妻子的手:“十七姐,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我一定會!”